第5章

第二天的傍晚，我穿了一身我最好的衣服，坐在中關村E世界的肯德基店裏，緊張等待田小玲的到來。

約好是晚上七點見面。我看了看表，這都六點五十五分了，田小玲的身影還沒有出現，我怕催促人家不禮貌，也沒敢打電話去聯系對方。

我一直盯着肯德基餐廳的門口，但是沒發現單身女性的身影。剛才已經去過衛生間，但是一緊張，又想去了。算了，先忍忍吧，別我一走，人家突然到了，那就尴尬了。

我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衣服，也不知道我穿這一身，到底行不行。

上衣是一件班尼路的長袖襯衫，下面是一條新買的仔褲，Levi's李維斯的。但是讨厭的阿桂，前幾天看見我穿的時候，問了問我買的價格，然後說199元不可能是真的。

媽的，搞得我現在心裏七上八下，也不知道阿桂說的到底是真是假。

“喂，你就是陳大鐵吧？”我正在低頭胡思亂想，突然身邊響起了一個粗粗的女聲，吓了我一跳。

我急忙擡頭一看，是一個很粗壯的女孩子，身材很寬，個子也很高，皮膚也黑黑的。但是她穿了一身粉色的外衣，還背了一個小小的kitty貓的小包，看起來很不協調。

“啊，對對，我是陳大鐵。你就是田小玲吧？”我趕緊站起來，和這位女孩子打招呼，心裏已經有些失望。

“對，我就是。”田小玲大大方方的在我身邊坐了下來，一點也不客氣。

我看見田小玲這麽豪爽，其實我比她倒緊張多了，因為長這麽大，我第一次和女性正式約會，有些手足無措的感覺。“啊......對了，小玲，你想吃什麽？我去買些。”

“吃啥都行，要不給我來2份奧爾良烤雞腿堡，再來2份烤翅，一包大薯條，一杯九珍果汁，土豆泥也再來一份吧。對了，要是有蛋撻，給我再來幾個，我愛吃那個。”

“好，我這就去買。”

我端了滿滿一盤子的食物，很快回到了座位上。田小玲可能有點等不及了，看見我過來，就急忙拿起烤雞腿堡，風卷殘雲的瞬間就消滅了兩個。

我很少見女生這麽吃飯的，心裏很是驚訝，怕她噎着，急忙把果汁遞給她，說：“小玲，要不你先喝點水？我怕你......嗯......吃的太幹”。

我本來想說“噎着”，但是怕不太禮貌，急忙換了個詞。

田小玲停下了進食，伸出一只沾着蛋黃醬的手，接了過去，然後有些感動的對我說：“哎呦，你還真挺心細的。”

我不太餓，給自己點了一杯可樂，一個老北京雞肉卷，陪着田小玲一邊吃，一邊努力的找着話題聊天，以免冷場。

閑聊之中，我才知道。原來這個田小玲不是啥護士，而是一個醫療器材公司做醫療器材推銷的，也不知道是趙大奶奶搞混了，還是我媽怕我不來，故意騙我。

其實對方工作不對，我倒不是太介意，畢竟我自己的工作也不咋地，也沒資格要求對方太高。但就是這姑娘完全像個女版張飛，人高馬大，而且性格還極為豪爽。聊着聊着，經常旁若無人的發出爽朗的大笑，搞的周圍的人不時扭頭看向我們。

我實在窘的不行，但是又怕太早說結束，會傷害人家女孩子。于是，硬撐着又聊了二十分鐘，然後看了看手機，假裝驚訝的說道：“哎呦，小玲，抱歉抱歉。我們單位有事，我可能要回單位一趟。真不好意思，你看，要不今天咱們先聊到這？下次有空，咱倆再接着聊。”

“行，沒問題。”田小玲用手胡嚕了一下嘴，打了一個響亮的嗝，然後把散落在衣服上的漢堡渣抖了抖，“蹭”的一下，站了起來：“咱們走吧，有空再聊。”

我坐了一個多小時的車，回到家已經快九點了。我疲憊不堪的走到屋裏，一看我媽和我爸，正坐在客廳裏看着電視。

一見我回來，我媽急忙站起來，關切的問道：“大鐵，這個姑娘怎麽樣？”看着架勢，應該是等我半天了。

我無精打采的把上衣脫下，往沙發上一扔，說道：“不行，這姑娘和我不适合。”

“怎麽不适合？”我媽不死心，非要問個究竟。

“這個......就是性格不太合适呗。”我本來想說這個姑娘又黑又壯，我不喜歡。但是感覺這樣說，有些傷人的，畢竟這田小玲人還是挺好的，所以幹脆就使用相親中的經典拒絕話術--“性格不太合适”。

我媽不滿的看了看我，說道：“你們現在這些年輕人，真不得了。日子還沒過，就說啥性格不合”，然後對着我爸一指，和我說：“你看我當年，連你爸的面都沒見過，就是聽你舅老爺的介紹，就直接嫁過來了。這不，也踏踏實實過了幾十年了，有啥性格不好的。”

我爸是個沒啥主意的人，但是人不傻，一看我媽有可能把戰火延展到他身上的可能。立刻假裝咳嗽了幾下嗓子，起身去廚房喝水去了。

“你爸就會裝蒜，每次遇到這重要時候，就啥忙也幫不上。”我媽看着我爸逃跑的背影，相當不滿，嘴裏又小聲嘀咕一句：“當初也真應該看看他的性格。”

我爸及時逃跑，但是我卻不能幸免，我媽又把頭轉向了我。

我有點心虛，也想找個借口開溜：“媽，那你要沒事，我就去睡覺了......你也早點休息吧。”

“睡啥覺，你還睡得着？咱村好幾家，人家兒子這兩天都要結婚了，就你還一個人。這只剩一個多月了，我都要急壞了。不行，我不能讓咱們這好幾百萬的房子泡湯了，憑什麽人家都有，咱們家就少白白少一套？”

我娘是個标準的農家主婦，對于自家白白吃虧，沒占到便宜的事，絕不能接受。

我媽數落了我幾句之後，停了下來。她皺着眉頭想了想，一扭身，走到了客廳的電話旁，按了幾個號碼，然後拿起電話，聲音突然變得極為柔和：

“喂，是趙大奶奶嗎？......對對，是，今天這個姑娘呀，大鐵見了，他覺得有點不合适......哪裏不适合？這個嗎，有點性格不合适......對對，是性格......是嗎？您再給大鐵介紹一個？哎呦，那太好了！您真是我們家的活菩薩。那我家大鐵媳婦這事，就全靠您了。”

這次趙大奶奶的效率低了不少，第三天的晚上，才給我媽打電話。

我媽這幾天就像熱鍋上的螞蟻，大狗子家裏的麻将局都不去了，也不去地裏上地了，晚上也不和我爸遛彎了。每天在家裏就守着電話，生怕鈴聲響，沒有聽到。

別看手機在農村普及了很久了，但是村裏老一輩的人，還是習慣使用座機溝通。我媽就老說手機號碼太長，不好記，還是固定電話好記，聲音還清楚。

不過，這也許就是借口。這些老一輩的人，可能是用這個方式來緬懷她們的記憶吧。

趙大奶奶來電的時候，我們正在看電視劇。聽見電話鈴一響，我還沒反應過來，我媽就已經一把沖了過去，把電話抄了起來。

“喂，是趙大奶奶，可等到您這個電話了......好的，好的，史美麗，奧，還是個城裏姑娘...... 是是，我知道了......哎呦，太謝謝您了......您稍等下，我把這姑娘手機號記下，真是太感謝您了。”

我媽放下電話，扭頭對我說道：

“你趙大奶奶說，最近要拆遷的幾個村，都在找對象，她手裏幾個姑娘都已經介紹光了。這幾天她四處給你找人，好容易給找到一個當年的小伴，這個小伴說她有個孫女，正好年齡合适，一直沒找到對象。對了，這個孫女還是個城鎮戶口。一開始人家父母還不願意，聽說是要拆遷，這才勉強同意。”

随後我媽把手中的紙條遞給我：“拿着，這個是姑娘的電話號碼，她叫史美麗。這次你自己去聯系吧。”

我看了一下屋子中的倒計時板，上面顯示數字，已經變成了“48”。別說，我媽搞的這個倒計時，真的讓我也開始感受到了壓力了。

我本來還有些猶豫，而且心裏總是有些害羞。但是一擡頭，忽然發現我媽的鬓角上，不知什麽時候，多了不少白頭發，人也憔悴了許多。我沒有再說什麽，伸出手，默默地把這紙條接了過來。

我随後回到了自己的屋中，頹廢的躺在床上，一手拿着我媽給我的紙條，另一手捏着手機，真的不知道應該怎麽和這位史美麗聯系。

是打電話直接溝通？還是先發個短信說說？

猶豫再三，膽小的我還是決定發個短信吧。我實在沒有勇氣，能和一個陌生女孩直接在電話裏聊相親的事。

知子莫過母，我媽上次說我是個慫蛋瓜，唉，還真是這樣。

我把短信的內容編輯了五、六遍，字斟句酌思考了半天，越寫越不滿意，最後一生氣，幹脆把其它的都删除了，只留下一句話：“史美麗，很高興認識你。我是陳大鐵，你看你哪天方便，我想約你見個面，地點時間你定就行。”

我趁着自己還沒反悔，心一橫，按下了手機上“發送”的按鈕。看着手機屏幕顯示“短信已發送成功”，我躺在床上，攥着手機，閉上了眼，忐忑不安的等着回複。

忽然之間，我感覺好疲憊。

怎麽搞的？拆遷之後，我的生活好像發生了很大的變化，拆遷等于錢，媳婦等于房子，房子等于300萬。人生開始變成了天平，一切都可以變成商品，用作交易。

就在我迷迷糊糊，要睡着的時候，“嗡”，手中的手機震了一下，我低頭看了一下手機，原來是收到一條新的短信：

“你好，大鐵。我要先問下我父母，史美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