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章節
三日後黃昏在冷泉亭相見,遠走高飛。
時至約定之日,滕笙父突發頑疾,滕笙四處尋醫,幸得及時,疾痛少解。
滕笙急急趕往約定之處,已遲。
滴珠被母親帶回。
翌日,未等滕笙趕至滴珠家中,季家二老爺提前婚期,先行将她接走。
大婚當日,堂前跪拜,合卺之夕,洞房花燭,對聯的橫批無一例外是花好月圓。
三月後,滕笙接到家書一封,信中說滴珠積郁城疾,香消玉損。
滕笙傷心欲絕,買下一家舊書坊,多年一直未娶。
而今滴珠又重新出現在他面前,一時仿佛覺得舊日重現。
他說,我從未曾忘記過你,一刻也不曾。聲音如今已顯得蒼老幹澀。
郎已老去,青梅依舊,恍惚間,她不禁掩面哭泣。以為他忘記的,原來依舊深深藏在他的心底,大半輩子過去,一直,一直。
老來多健忘,唯不忘相思,都成一把枯骨頭了,他仍然記得。
那一天過後,丢失的文字重新回到了空白已久的書本中,辛姑娘的魂魄被莊翟收為式神,得以繼續存活。萬物皆有靈,雖然是鬼怪,可說到底都是有靈性的東西。
“你暫時先留在書坊吧。”莊翟對辛姑娘說。
辛姑娘趨到莊翟面前,劈面拜下去,稽首道:“謝大師成全。”
季坊主先莊翟一步将辛姑娘攙扶起,他問莊翟:“老夫答應過的,絕不會食言,你要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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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算你欠我的,等我需要的時候會找你要的,還有……”莊翟忽然轉過身對柳晉說:“你也留在這兒吧。”
第三夜(最終章)
? (十三:最終章)
莊翟不告而別,留下柳晉在萬慶書房,想讓他回歸以前的生活。
柳晉最後是從謝少牧——謝大人那裏得知,他的阿叔攜宮中百位術士,随尹知縣一同前往吉安。
這般等候的日子一過就是小半年光景。
春城無處不飛花,暮春的朝安城裏漫天飛舞着楊花,東風吹斜了湖邊的柳樹。細雨從灰瓦上留下來,一滴,又一滴,真讓人恍若隔世,柳晉時常返回莊翟的住處,看看他是否平安回來,一次又一次,只是從未等到。他從檐下的竹竿上輕輕拽住莊翟臨走前未收起的衣服,灰格子的粗布衫一寸寸從他的眼前移下去,睹物思人,鼻尖湊上去小心翼翼地嗅了嗅,已經聞不到他身上殘存的味道了,是時日太久了麽?心頭一熱,眼淚差點出來。
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心裏許是懸了太久,從前幾日開始,柳晉就做着相同的夢,夢裏總會躍出現先前二人一同居住的房子,莊翟就一言不發地站在院子裏,直直地盯着自己,許久許久,竟慢慢地滿身是血,一滴一滴地往下掉落,啪嗒啪嗒的,直滲人。
那一晚又做了相同的夢,柳晉驚醒,坐在床榻上喘着粗氣。
世上萬般哀苦事,無非死別與生離。看着孩子行忘止,食忘飨的模樣,季坊主對柳晉說,回去等他吧。
時間一晃又是三月有餘,柳晉從城裏的小捕快那兒聽聞,謝大人亦追随尹大人前往了吉安,那處的事态似乎有所緩和。
三個月後的某天晚上,柳晉在朦胧昏睡中,略略聽到院子裏傳來悉悉索索的響動,忽然心念一動,撒然驚醒,皮衣靸鞋地就準備沖出去看個究竟。燈燭皆暗,冷氣襲來,他心忙腳亂,在黑暗中将木凳踢倒,撲地絆了一跤,驚出一身冷汗。屋外先是傳來遲緩的腳步聲,外頭的人在聽到屋內傳出撲倒聲後,分明變成了疾步快走。
“哐當”一聲,門扉被推開,柳晉還倒在地上。少頃,燈燭複明,柳晉擡眼,逆着月光,他看到站在門口的人,棱角分明的面龐,清晰的身形輪廓,種種都是如此熟悉。
“小鬼頭大晚上的不睡覺,搞得什麽玩意兒?”站在門口的人開口道。
聽到熟悉的聲音與熟悉的語氣,柳晉一時難以相信。
“阿叔,你這些日子……都去哪兒了?” 他爬起來,奔過去,提着一顆“砰砰”亂跳的心,不禁雙手緊緊抱住莊翟。
被他猛地一撲,莊翟也混混沌沌地把一只手搭在了他的腰間:“還是那麽細的腰吶。”他一如既往地開着玩笑。
太好了……太好了……他終于回來了……
“小鬼頭,你先好好休息吧,明早,我有事要跟你說……”莊翟放開柳晉的腰,擡起來輕輕拍了拍他的腦袋,而另一只手臂始終未曾動過,眼神裏分明流動着那種不能言喻的複雜。
感覺腰間一送,柳晉立刻意識到不對,慌忙拾起莊翟的另一只手,問道:“阿叔……你的手……怎麽了?”
苦笑幾聲,莊翟回答:“你也發現了吶……廢倒是沒廢,就是不大靈活了,”他低頭看了看垂首的少年,本想明天再說的話,照現在這樣也等不住了,莊翟猶豫片刻,緩緩開口道:“小鬼,叔送你樣東西,算是給你賠不是,把你也扯進來受了這麽長時間的苦,”他輕輕拍了拍的腦袋:“還記不記得之前我帶你看到的城裏那個宅子?”
柳晉聽話地點點頭。
“那個宅子是我的,現在叔送給你,你住着,再找個姑娘娶了好好過日子吧,別跟着叔擔驚受怕的。叔本來年紀就大,再加上這一折騰,日後沒法照顧你了。”
柳晉一把捏着他的掌心,帶着哭腔同他鬥氣:“你的意思是,一直以來我只是個附贅懸疣,是不是?”
心如擂鼓,突突地跳個不停。
為什麽不說話?為什麽不回答?
“阿叔一直不知道吧……”柳晉剪斷他的話,将頭埋得很低很低,隐忍着抽泣道:“你怎麽會知道呢……”
我想和你在一起啊……
他知道自己與莊翟之間的疏隔,心中的阻隔似乎壓着萬仞山岳,到底該如何款通傾訴?近乎二十年的的歲差,他知道,不管怎樣努力,阿叔對他的喜歡,只是一種長輩的愛護,僅此而已。
“阿叔,一直以來,承蒙你的照顧……柳晉就此告別。”
莊翟的面上帶着的笑容仿佛是硬生生地擠出來一般,他略微遲疑一下,擡起還能動的那只胳膊,拍拍柳晉的腦袋:“小鬼頭,回去之後記得按時吃飯睡覺,然後好好讀書……”還想再囑咐更多,可話到嘴邊,卻怎麽也說不出,最後只能說一句簡單的告別:“那就……後會有期了。”
外面的風裏飄着雪片,從窗格望去,像是輕輕撒下的棉絮一般,窗子格上已經落了好些雪,若不是落了雪,地上也不會這般亮晃晃的,天可能早就黑了。這樣的景他以前從不留意,真正能靜下心來欣賞的時候,細細回想,好想就是陪着小鬼頭看雪景了,如今,也是無心欣賞了。
從窗前放散的薄明微黃的燭光明明滅滅,本想等一切塵埃落定,無牽無挂地雲游四方,可如今卻又不能平心靜氣了,也不能心境開闊了。那常年駐紮的小鬼給他念詩,熟到一個地步,站在街上吃烘山芋,在船裏吃火鍋當一餐也是常有的,不覺間已生活出一種眷念來。心頭思來想去,仿佛都只剩下那個小鬼頭。
莊翟想起了前幾日三姑娘同他說的話。
三姑娘怪他,你個大老爺們猶豫什麽?愛上了就是愛上了,自欺欺人做什麽?老話說,姻緣這等事皆是前定的,從來說月下老赤繩系足,雖千裏之外,到底相合。況且,當初丢下你家小鬼頭不告而別可是你,如今沒處豁的也是你。你是不知道,不在這段日子,柳晉每天臨近傍晚都會來看看你是否回來。你倒好,就這麽辜負你家小鬼頭對你的一片癡情。
別張口閉口“你家”“你家”的,莊翟辯白,我不想他跟着我成天擔驚受怕。
你想,你想!三姑娘用擺弄在手裏的簪子輕敲他的頭,那是你想的,問過你家小朋友沒?
雙雙粉蝶翩翩,對對蜻蜓點水,不禁觸景生情。“小鬼頭……”心裏一直念着他,一不小心念出了聲,連自己都吓一跳。心裏卻像是掉下了一件甚麽東西,無時無刻不在心上。這才意識到,僅僅是相思,就已經讓人不得閑了。
真是,早幹嘛去了?人走了才意識到——莊翟如是感慨。
翌日,莊翟做出了一個決定——去萬慶書房要人。
多少年後,當小鬼頭纏着他問個不停時,莊翟總是一邊寵溺地撫摸着他的頭,一邊笑吟吟地回答:當時頭腦一熱,如今悔不當初。
萬慶書房大門前,車水馬龍,人來人往。季坊主依舊是那副孤傲鄙夷的神情看着前來讨人的莊翟:“你不是都把他丢棄了麽?”連嘴角的笑紋也變成一條對此感到厭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