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畫廊門口,陸續又有客人出來。

“秦總,令弟真是才華橫溢。”

來客笑容滿面地過來誇贊,絲毫沒有注意到現場不尋常的氛圍。

秦羽白收回眼神,自然地向來客伸出了手,換上一副溫和面孔,“多謝。”

寒暄幾句後,客人離開,秦羽白再轉身,紀遙人也已經離開了。

燈光照耀下的樓梯口空空蕩蕩。

秦羽白冷笑一聲,神情不屑。

不過是個任性的二世祖,他還沒有将人放在心上。

“走吧。”秦羽白對身後的魏易塵道。

魏易塵恭敬地一點頭,“秦總,我有點私事要處理。”

秦羽白腳步頓住,眼神打量着這個以專業得如同機器人般的管家,略帶玩笑道:“去看你的小裙子?”

“是的。”

秦羽白輕拍了拍魏易塵的肩膀,“去吧。”

對于得力下屬難得的私人要求,秦羽白大方地同意了。

人終究不是機器。

魏易塵這樣有點人情味,秦羽白反倒覺得安心一些。

不知怎麽,秦羽白忽然想起了晏雙。

想見一見這個人。

不,秦羽白馬上打消了這個念頭,他該回去和秦卿說一說這次畫展辦得有多出色,讓秦卿好好地高興一下。

腳步轉向停車場,一直坐到車內,秦羽白的太陽穴還在微微跳着。

情與欲在他這裏是分開的,離得很遠,落在了兩個人的身上,“情”在前,“欲”在後,清清楚楚,絕無混淆。

與自己的上司道別後,魏易塵上了自己的車——去見上司的情人。

車窗半開,習習夜風吹入車內,魏易塵不知怎麽的,心跳越來越快,心中有一股強烈的預感。

晏雙不會那麽無趣地令他失望的。

越是靠近校園,就越是能聞到草木的香氣,成片成片的梧桐樹連綿不絕,在夜晚路燈的照耀下,梧桐樹幹的白色花紋像一張張奇特的鬼臉張牙舞爪。

黑色的車悄無聲息地停在路邊。

魏易塵熄了火,坐在漆黑的車內,凝望着不遠處空無一人的後門,微微勾唇笑了笑。

小騙子。

意料之中,稍有失望。

從貼身的口袋重新拿出那支私人手機。

連同那包他還沒有抽完的煙。

魏易塵從中抽出一根已經被壓迫得有些扁的煙,放在鼻尖輕嗅,目光若有似無地看着那片寂靜的後門。

他從這裏接了晏雙幾次。

将他送到秦羽白的床上。

魏易塵咬住了煙。

沒有火。

只是這樣不輕不重地咬着。

煙草的苦澀味傳入齒間。

真是奇怪。

這樣苦的東西怎麽會讓人上瘾呢?

校門口的閘門忽然開了,閘門伸縮的動靜在安靜的夜晚極為突出。

有人走了出來,身材輕盈,腳步緩緩,他站定在燈下,四處張望了一下,從包裏拿出手機。

魏易塵坐在車裏,不知不覺中屏住了呼吸。

晏雙在打電話。

——但他的手機卻沒有響。

魏易塵凝神看着,車裏太黑,遠處太亮,他看不清晏雙打電話時的情态,只是心頭熱血翻湧奔騰,齒間幾乎快要咬斷那支香煙。

他就知道晏雙不會令他失望。

引擎的轟鳴聲突兀地劃破夜空。

黑色的跑車閃電般從他的車旁擦過。

嚣張的車牌,清貴的少爺。

魏易塵看着晏雙奔向下車的紀遙,比手畫腳地說着什麽,紀遙的個子比晏雙高了半個頭,站在一邊,修長的影子将晏雙整個人都罩住了。

也不知道晏雙說了什麽,他漸漸低了頭,肩膀一聳一聳,似乎在哭。

魏易塵笑了笑,齒間的煙跟着晃動。

然後,他看到紀遙拉開了車門,推着晏雙上了車。

跑車由遠及近地開來,魏易塵坐在漆黑的車裏,雙眸牢牢地鎖定車輛。

車速很快,在兩輛車會車的一瞬,那張臉,像電影海報裏模糊的臉孔,深深地打進了魏易塵的眼中。

他确信,那一瞬間……晏雙在隔着紀遙沖他笑。

仰頭倒在座椅上,齒間的煙已被用力咬斷,魏易塵呼吸深重,他像闖進了一個光怪陸離的幻夢,被人用力推了一把,然後當頭蒙上了一條豔紅的裙子。

裙子上全是淡淡柑橘的香氣。

紀遙皺了皺眉,“你洗澡了?”

“嗯,”晏雙小聲道,“對不起,這麽晚了打擾你。”

紀遙沒回應他的道歉,只說道:“下不為例。”

“我、我知道,只是這兩天太亂了……我就忘了……他們都說明天要交了我才想起來要做作業,可是組隊,沒、沒人……”

晏雙說着說着又默默掉起了眼淚。

紀遙明白從那個帖子被發布到學校論壇開始,晏雙的處境就變得不一樣了。

他帶走了晏雙,他就會對晏雙負責。

短期來說是這樣。

以後晏雙還是要自己獨立行走。

蕭青陽整個人都快無語了,大半夜的來給他們開門,“小表弟,你現在可真不拿自己當外人啊。”

“謝了。”

晏雙聽到紀遙道謝,悄悄地、用餘光很稀奇地看了他一眼。

“多大點事兒,”蕭青陽滿足了,過來拍紀遙的肩膀,“今天去看秦卿的畫展了?”

“嗯。”

“怎麽樣啊,我看藝術圈的都給他吹得天上有地下無的,不過那圈子裏人的嘴,只要錢到位,什麽都敢吹,你客觀評價一下,到底怎麽樣?”

“很好。”

“哇靠,你都說很好,那一定不得了,我買一幅收藏去,現在青年畫家作品升值可快了。”

表兄弟倆邊走邊說,氣氛還算親密。

紀遙走出幾步似乎才想起什麽,回頭看向還站在原地的晏雙皺了皺眉,“跟上。”

晏雙站在原地,一副手足無措的模樣,慢慢跟了上來。

他完全懂了。

紀遙依舊把他劃在他那個圈子之外。

包括紀遙身邊的人。

表兄弟倆旁若無人地聊天,他一個人孤零零地跟在後面,從他下車開始,蕭青陽眼裏就沒他這個人,包括上次他來馬場,蕭青陽對他也是這個态度。

無視。

都談不上禮不禮貌這個層面。

你看,紀遙也是會對人客客氣氣地好好說話、道謝的。

但他只對他看得上的人這樣。

他在心裏自然地有一個行為模式,對待親人、朋友、喜歡的人、不相幹的人都有不同的标準。

對待晏雙,他是什麽樣的标準呢?

晏雙認為應該是“麻煩”吧。

看到了就不能無視,沾染上了就甩不掉,如果可以,紀遙肯定很希望這個世界壓根就不存在晏雙這個人。

這樣,他也就不必煩心了。

“房間還在,自便啊,”蕭青陽拍了拍紀遙的肩膀,“我睡了。”

“紀遙……”

晏雙小聲道:“作業。”

蕭青陽離開的腳步停住。

“小組作業,組員都要上臺發言的。”

晏雙邊說,邊把頭低下去。

他聽紀遙不說話,又擡起頭飛快地看了紀遙一眼,“我、我可以教你。”

“噗——”

蕭青陽忍不住笑出了聲,随即扶着紀遙的肩膀笑得發抖,“卧槽,我長見識了,小表弟,這誰……叫什麽來着?”

紀遙推開了蕭青陽的手臂,“滾吧。”

“不,我不滾。”

蕭青陽來了興趣,轉而去勾晏雙的脖子,晏雙看出來了,蕭青陽的長臂一伸過來,他立刻就往紀遙身後躲,抓着紀遙的襯衣下擺,一副怕生的模樣。

“喲,還躲,出來出來……”蕭青陽擺出一副老鷹捉小雞的架勢,直接被“雞媽媽”紀遙攔住了,“年紀大了少熬夜,去睡覺吧。”回身揪住晏雙的胳膊,拉着晏雙進了晏雙的房間。

門關上,蕭青陽才反應過來,頓時在門外表演了半天自我拉扯。

想不通。

這麽普通的一個男孩,長得也……長什麽樣他都沒看清,反正挺不起眼的,要不然他也不至于連長相都不記得。

性子也唯唯諾諾,看上去一股小家子氣。

紀遙到底看上他什麽?

這小子竟然還說要教紀遙寫小組作業?

從小到大,他這表弟就是個特級做題大師,都說屬于是天才級別。

教天才寫作業?

真是單純不做作。

正當蕭青陽在在犯糊塗的時候,門開了,他的神仙表弟露出了半張臉,“拿個筆電來,要做ppt。”

蕭青陽:“……”他是不是還沒睡醒?

學習工具到位了,蕭青陽不肯走了。

“我給你倆泡杯咖啡。”

這麽說着,他賴在了房間裏看兩人做小組作業。

還真是那小子主導。

“……王爾德的同性戀傾向在作品中并未明确表露,不能單一地将《道林格雷的畫像》看作是其對同性情愫的傾訴,作品的主旨更多的還是表達對于欲望的看法……”

晏雙說話慢悠悠的,紀遙在一邊做ppt,蕭青陽聽着聽着,忍不住笑了,“你們老師布置的什麽題目,是專門給你倆布置的嗎?”

晏雙不說話了,深深地低下了頭。

紀遙看了蕭青陽一眼,“咖啡泡好了嗎?”

言下之意,泡好就可以滾蛋了。

蕭青陽被趕了出去。

紀遙和晏雙繼續做ppt。

對于文學課,紀遙只是懶得聽,并不是一竅不通,在美學這方面,他也接受過良好的教育。

兩人合作起來,作業完成得很快。

“這個作業教授會以小組的形式打分,”晏雙懇求道,“明天,明天我們好好說,好嗎?”

他雙手抓着桌子,緊張得手背都繃起來了,眼睛透過鏡片,閃着明亮的光。

紀遙從他的目光裏看到了一種強烈的渴求。

一直那麽怯懦的人也有了想要争取的東西。

“嗯。”

紀遙撇開臉,淡淡應了一聲。

他站起身要離開,袖子卻又被拉住。

“紀遙,謝謝你。”

瞳孔依然很亮,似有星光閃耀。

烏黑的眼裏含着一滴盈盈的淚,似墜非墜地挂在晏雙的下睫毛上。

房間裏的氣氛忽然變得有點古怪。

是紀遙沒有感受過的異樣。

被拽住的是袖子,溫度卻像順着袖子傳到了手臂,微微發燙,很不舒服。

紀遙抽出自己的袖子,依舊淡淡道:“下不為例。”

對于晏雙的道歉、感謝,他通通都不曾回應。

晏雙想的一點都沒錯。

如果可以,紀遙希望晏雙從來就沒出現過。

輕帶上門,紀遙轉頭就看到了抱着手臂靠在走廊的蕭青陽。

蕭青陽似笑非笑,“都讨論到欲望了,不留下來接着深入讨論一下?”

紀遙冷漠地看了他一眼,冷道:“惡心。”

蕭青陽:“……”

“你真是……”蕭青陽苦笑着過來要搭紀遙的肩膀,又被紀遙打開了手,“我說你是不是性冷淡啊?”

“這世界上到底有沒有能讓你産生欲望的人?”

紀遙推開一邊自己房間的門,側過臉,對一臉好奇的蕭青陽道:“滾。”

關上門,紀遙臉上神情不變。

欲望。

太髒了。

他絕對、絕對不會落入那種境地。

絕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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