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二人趕到醫院的時候,劉老板正像個熱鍋上的螞蟻在醫院大門外走來走去。

“你們可來了,”劉老板臉色蠟黃,嘴唇微紫,看樣子随時會犯心髒病,“不是說換福氣是自願的嗎?我沒答應福姑娘的交換條件,為什麽老鼈會醒?他醒了,他醒了那我……”

騰耀趕緊安撫,免得事情還沒鬧明白先吓死一個。

陸淵擡頭望向住院部,有心先上去看看情況。

劉老板對突然醒過來的老鼈充滿恐懼,可他也不敢一個人在外面亂晃,糾結半晌,他瑟瑟縮縮随着騰耀和陸淵進了住院部。

“二位,”見二人要上電梯,劉老板急忙制止,“樓層不算高,咱們還是走樓梯吧?”

騰耀一把将他揪進電梯,電梯門緩緩合攏,劉老板的臉色肉眼可見又難看不少。

病房裏,醫生護士圍了個水洩不通,他們一邊感嘆老鼈能醒過來是醫學奇跡一邊忙着給老鼈安排各項身體檢查。

騰耀恨不能把脖子伸成長頸鹿也沒能瞧老鼈一眼,三人無奈只好先等醫生全忙活完再從長計議。

有醫生在詢問老鼈例行問題,老鼈回答很流暢,劉老板扯扯騰耀的衣角,冷汗不要錢似的從額角一個勁往下淌。

“聲音,聲音不對。”

別管老鼈在業內名聲如何,他都是在為自己辦事的過程中出了意外,所以劉老板這些日子時常會想起找上老鼈那一天,兩人說過什麽話,做了什麽動作,彼此的神态和語氣語調全部深深烙印在他的腦海中。此時的老鼈嗓音略帶沙啞,然而說話的聲音跟他記憶中完全不同。

騰耀跟老鼈沒什麽交情,更沒有過深入交流,他側着耳朵聽了一會,實在聽不出老鼈的聲音有什麽不一樣,不過任何一個躺在床上這麽久的植物人突然蘇醒過來,大腦都會有一段時間跟不上反應,說話絕對不會像老鼈這麽利索。

老鼈的蘇醒,有貓膩。

直到後半夜,老鼈的病房才徹底安靜下來,劉老板作為老鼈長期住院的出資人,得到了留院陪床的特權,騰耀和陸淵兩個充當他的跑腿小弟,也留了下來。

夜晚的醫院透着森森的寒意,筆直的走廊仿佛怪獸的深淵巨口,昏黃的燈光便是那惑人心魄的鬼火。劉老板實在沒勇氣在病房多待,和臨時召喚過來的保镖躲到樓梯間吞雲吐霧。騰耀和陸淵守在病房裏,盯着床上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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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時間卧床令老鼈愈加枯瘦,不怎麽友善的臉頰深深凹陷下去,更顯刻薄。他的四肢只剩一層粗糙的皮包裹着骨頭,隐隐透出來的青筋卻像是力量感十足。

騰耀看向陸淵,陸淵不置可否搖了搖頭。老鼈身上的氣息很平穩,既不像個重病初愈的人,又不像被鬼附了身。

老鼈絕不可能靠自己醒過來,難道真是福姑娘起了奇效?

可她為什麽要幫老鼈,劉老板又沒同意她的交換條件,總不能是福姑娘臨時改了規則,打算強買強賣吧?

病房窗簾拉着,室內黑得伸手不見五指,就在這時,床上的老鼈猛地睜開了眼。

一瞬之間,騰耀和陸淵同時感到眼前一花,細細看去卻又什麽都沒有。

陸淵擡起手臂,把騰耀擋在了身後。

老鼈平躺在床上,一動不動像是個做失敗的人體标本,原本不大的眼睛在過瘦的面部襯托下竟然大得突兀,好似個外星怪物。

三個人在黑暗的病房裏僵持,不知過去多久,老鼈重新合上眼,像是睡了過去。然而他微微挑起的嘴角如同一種挑釁,嘲諷着房間裏的另外兩個人拿他沒轍。

陸淵皺起眉,護着騰耀從病房裏退出來。

抽完煙的劉老板精神好了不少,見二人出來,立即殷勤地湊上來點頭哈腰。

騰耀思索片刻,還是據實相告:“老鼈什麽情況我們也沒弄清楚,不過您盡管放心,事情因我們而起,我們會負責到底,絕對不會讓您擔風險。”

劉老板擦擦腦門上滲出來的冷汗:“我一把年紀喽,大風大浪也都見過,生生死死早看淡了。我怎麽樣我都可以接受,只是別連累我那兩個……”

劉老板驟然噤聲,警惕地瞄了病房門一眼。

騰耀理解地點點頭。

陸淵打從出來就在低頭沉思,聽到這裏,他對劉老板說:“明天一早你就去找福姑娘,态度激烈一點,看能不能從她那裏問出什麽。”

劉老板明白他的用意,但還是止不住擔心:“我會不會激怒她引來更多麻煩?”

陸淵篤定地搖頭:“她沒那個本事。”

次日一早,陸淵跟随劉老板去找福姑娘,騰耀獨自留在病房裏,免得老鼈玩失蹤。

送走例行檢查的醫生,騰耀搬把椅子坐到床邊,從頭到腳仔細打量着老鼈。不得不說老鼈被照顧得很好,肌肉幾乎沒有萎縮的痕跡,只是老鼈并非傳統意義上的植物人,靈魂融于身體之後,二者的正常消耗都會直接體現在身體的衰弱上,因此老鼈看起來比那些癱瘓在床多年的病人還要虛弱,老得也更明顯。

這樣一個人,即使醒過來也很難恢複正常人的生活,偏偏醫生檢查的結果顯示老鼈一切正常,随時可以進行複健。

騰耀很懷疑這身皮包骨是否受得起複健的強度。

老鼈的大眼珠子在眼皮下轉了轉,騰耀心生警惕,正想調整成端正的坐姿,沒想到老鼈先一步睜開了雙眼。

看到騰耀,老鼈咧開嘴角,露出個勉強能夠稱之為笑的表情。

騰耀卻觸電似的一哆嗦,跟這雙渾濁的老眼對上那一刻,他從中感知了某種十分熟悉的神色。

似是故人。

騰耀全身汗毛倒豎,再也無法維持最基本的淡定,他騰地站起來,撞倒了椅子,發出“哐”的一聲。

老鼈側過頭,似笑非笑打量着慌亂的騰耀。

“你……”騰耀不想再提那個名字。

老鼈略顯僵硬的表情已然在他的掌控下變得自然起來,那麽醜的一張臉卻笑出了幾分潇灑俊逸。

“夜哥,”老鼈詐屍似的直挺挺坐起來,沖着騰耀露出獰笑,“我就知道你認得出我。”

他的聲音不再有少年時的尖銳青澀,多了些成年人特有的低沉魅惑,他的嘴巴一開一合,那是魔鬼的低語。

騰耀雙目充血,不住倒退。

老鼈歪着腦袋,幹癟的臉上盡是少年的天真爛漫:“夜哥,看到我你不開心嗎?”

後背抵在門上,騰耀狂跳的心才稍稍安穩一些,他不明白向來不與他正面打交道的幽為什麽會突然上了老鼈的身。怪不得陸淵看不出老鼈的異常,如今的幽哪是陸淵看得透的。

“別緊張嘛,”老鼈,或者說穿着老鼈皮的幽靈活地從床上跳下來,活動活動筋骨不太吃勁兒的肢體,一面随意地說,“你是我的夜哥,我是不會難為你的。”

騰耀瞳孔皺縮,轉身便想拉門離去。

老鼈面皮猛地繃緊,騰耀使出吃奶的勁也沒能打開房門。

騰耀兩只拳頭捏得咯咯響:“你要對他做什麽?”

老鼈無辜聳肩:“我能對他做什麽?我又不會分~身術。”

騰耀絲毫沒有因為他這話而放松,如今的陸淵就只剩個花架子,多來幾個狠茬就夠陸淵喝一壺,哪還用幽親自動手。

老鼈從他噴火的眼睛裏讀懂了他的擔憂,頓時狂笑起來:“哈哈哈哈哈我的好哥哥呀,你還是和當年一樣好騙。”

騰耀眯起眼睛:“你這話是什麽意思?”

老鼈捂着肚子蹲到地上,仰着臉望向騰耀,上氣不接下氣地說:“你就不想想你走了這麽些年,我為什麽沒動他嗎?”

騰耀一愣,他倒是從未想過這一點。以前幽不敢動陸淵是因為有他這個當大哥的在,不看僧面也要看看佛面,并且二人之間也沒有非得反目的仇恨。後來自己走了,幽把這筆賬算到了陸淵頭上,他有足夠的借口也有足夠的能力收拾掉陸淵。

這是為什麽?

見騰耀面露疑惑,老鼈的笑意中多了幾分算計得逞的得意,他站起身,緩緩朝騰耀走過來。

“夜哥,你被他騙了,他從始至終都是在利用你。”

騰耀全身的神經越繃越緊:“利用我什麽?”

老鼈嗤笑:“利用你……”

砰。

緊閉的房門發出一聲巨響,連門板帶門後的騰耀全都上了天。老鼈反應迅速,險險避開。他想去接下落的騰耀,然而一道黑影比他更快。

陸淵攬住騰耀的腰,帶着他穩穩落到地上,随即用腳一踢倒在地上的門板,門板平地而起,又是砰的一聲,将病房封死。

老鼈直起身,周身暴漲出濃烈的陰煞之氣。

陸淵空着的手憑空一握,那把半透明的塑料黑傘躍然而出。

“我早該想到是你。”陸淵沒了往日的溫和淡然,語氣裏滿是冷冽。

他和劉老板趕到福姑娘住處時,福姑娘早已不知所蹤,問了小區的保安也沒人看到她出去。

早不失蹤晚不失蹤偏趕在老鼈醒來時失蹤,這其中必有古怪。擔心騰耀有危險,陸淵把劉老板留給保安,自己先一步回來,果然就看到老鼈的病房門緊閉。

誰會針對騰耀?還非得把他支開再動手?

陸淵冷笑:“幽,你的手段還是這麽上不得臺面。”

“我上不得臺面,你就上得去了?”老鼈眉眼倒豎,狠厲之氣洶湧到騰耀幾乎窒息。

陸淵單手撐傘護住騰耀,騰耀的臉色這才稍稍好些。

老鼈怒極反笑,他看向騰耀,極盡蠱惑離間:“夜哥,看到了吧?不是我不想動他,是我根本動不了他。”

騰耀微微側頭,他清楚地感受到此時的陸淵十分強大,甚至比撐起輪回之路前還要強上許多。幾千幾萬年鍛造出來的力量又怎麽會不如這短短百年間呢?

陸淵看向他,想解釋,可這場合說什麽都不适合,唯有閉嘴。

可那雙眼睛裏透露出來的情緒相當複雜,有愧疚,有無奈,也有放棄辯解的心灰意冷。

騰耀的心被狠狠刺痛,他握住陸淵執傘的手,堅定地說:“我從未過問你的過往,又何來你騙我之說。”

陸淵一震,死灰的眼底複燃起明亮的火焰。

騰耀燦然一笑:“你該做什麽便去做,不必管我。”

陸淵眼尾彎彎:“好。”

“夜哥!”老鼈目眦欲裂,“你,你鬼迷心竅,沒救了!”

騰耀淡淡瞥他一眼,輕飄飄地說:“你又何嘗不是呢。”

老鼈跺了跺腳,終究沒舍得當着騰耀的面與那個人大打出手。

“淵,你等着!夜哥,我會讓你知道你堅持的一切都是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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