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花瓣
013
“姜漫,你來。”管家将姜漫帶回去以後,永昌侯一反常态,對她露出溫和笑容,招手讓她過去。
這甚至算得上姜漫入府以來,姜卓然第一次對她和顏悅色。
以往他注意力只在姜柔身上,姜柔磕了碰了,他心疼得緊,至于姜漫,在他眼裏恐怕跟養一個吃閑飯的下人沒什麽區別。
姜漫其實也不能理解,就算他們因從小養大姜柔而偏愛她一些,她不是不能明白。
但是既然接回了親生女兒,不說補償些什麽,哪怕是說一聲多吃餐飯,小心着涼這樣的話,他們也從沒有過。
他們能看着自己死在他們面前,也無動于衷。
姜漫緩緩走過去,微笑不語。
她進來時便見到了園中客人,三三兩兩聚在一處指指點點,瞧見了她的身影,眼神彼此交彙,心照不宣,不用說,一定是在談論姜柔身世問題。
姜卓然此時将她找來,必然沒有什麽好事。
好事也輪不到她。
“你入府已有些日子了,可還習慣?”姜卓然問。
“習慣。”姜漫點頭。
“你昨日去見了那對夫婦?”
“是,他們将我養大,于情于理,我該去見一面。”她冠冕堂皇道。
“可說了什麽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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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聊了幾句。”
姜漫面帶笑容,不緊不慢地回答姜卓然的問題,把他丢出來的話鋒全都不着痕跡還了回去。
姜卓然饒了一大圈子,還沒有提到重點,姜漫便知道他要自己答應的事情不會簡單。
她,心裏有數了。
侯夫人剛從姜柔屋裏回來,扶着額頭滿臉愁緒。
一見到姜漫,她便道:“阿漫,你昨日在于氏夫婦面前亂說話之事我也不深究了。如今你闖出禍來,害得你姐姐被人诟病,此事你必須要給她一個交待。”
姜漫:“怎麽交待?”
她直視着孟玉靜,心裏想的則是姜卓然好歹還知道所提不合情理,先迂回試探一番。
孟玉靜則對她沒有絲毫愧疚,理直氣壯要她為姜柔做犧牲。
“那些客人如今還在外面,待會我找到機會帶你出去,将你引見給熟人。你要當着大家的面承認,你是侯府的養女,姜柔永昌侯府大小姐的身份毋庸置疑。”
“當然,我會找個合适的機會,讓大家對此深信不疑。”
“爹,你怎麽看?”姜漫象征性地問姜卓然。
姜卓然:“就按你母親說的辦。你闖的禍,害了阿柔,你要對此負責。”
姜漫:“為何不将亂說話的于大山抓起來,只要他承認他是胡說八道不就行了?”她試着提出一個對原主這具身體傷害不那麽大的提議,以此來試探這對夫婦。
“不行。”他們道。
“為何?”
“你能想到的,焉知別人想不到?若只于大山解釋,并不能打消他們對阿柔的懷疑。只有你親自證實自己不可能是侯府親生女兒,他們才會打消顧慮。”
“于大山已經改口了?”姜漫好笑。
“自然。”姜卓然不屑道。
顯然,他們為了姜柔考慮到了一切,犧牲一切也都做得出來。
于大山那種人,永昌侯随便吓唬吓唬,他就吓暈了,保證說什麽都願意。
“大家只是懷疑,并不能影響到姜柔的身份地位。”姜漫道,“為何一定要我當着衆人的面說?不說不行嗎?”
若是原主在這裏,被自己的親生父母要求當着所有人面說自己是個收養的女兒,別人才是侯府真正的小姐,她心裏會是什麽滋味?
“你不必想太多,照我們的吩咐行事便是。”姜卓然已懶得應付她,該說的話說完就出去了。
并不擔心她胡說。
姜漫心裏冷笑,這個老狐貍把原主的心思把握得很準。
他也知道這個女兒羨慕姜柔,渴望他們能像關心姜柔那樣關心她。
他知道卻視而不見,甚至故意縱着姜柔,以免她産生不該有的心思,威脅到姜柔的地位。
侯夫人對她沒好氣道:“行了行了,想那麽多做什麽,侯府不會少了你一碗飯吃,你随我出去,按我說的做,記住了沒?”
姜漫深吸口氣,在心裏嘆息一聲,随口應和侯夫人:“好。”
是你們要的,到時候出了事可別怨她。
孟玉靜這才滿意了,露出個笑容:“阿漫這才乖。乖乖聽話阿娘才喜歡,前幾日闖禍之事就罷了,以後萬不可胡來。”
她牽着姜漫的手出去,園子裏的夫人們紛紛來看。
姜漫偏過頭去,看到了軒窗邊的姜柔。
她捏着帕子,眼睛彎下來,笑得意味深長。
姜漫便也露出個笑來,給姜柔留下一份不安。
“這便是另一位女兒了吧?”有人上前端詳着姜漫的臉,啧啧感嘆,“這位閨女長得真像你年輕的時候,眼睛一看便知道跟孟家人有親。”
孟玉靜捏着帕子輕輕一笑:“像吧,見過她的就沒有一個說不像的。”
“像,太像了。”
“這麽比較起來,大小姐是真的不太像侯夫人。”有道聲音插進來。
明顯是挑事的。
孟玉靜笑容未變:“阿柔不像我,像了姜府先祖。”
“哦,是嗎?可我看着,跟侯爺也是一點兒不像的。先前總還有些疑惑,如今見了二小姐,更加疑惑了。”又是那道挑刺的聲音。
姜漫覺得這人有意思,不着痕跡看了眼,原來是個身形高挑,眉目刻薄的婦人。
她沒見過。
“聽說二小姐才剛接回來?此前都做些什麽?”
姜漫心道來了。這人怕是孟玉靜故意安排的。
專門給她遞話頭。
孟玉靜果然拍了拍她的手臂,這是她說的暗號。
示意她可以适時說出自己的身份。
姜漫上前一步。
大家盯着她仔細看。
好像要從一根頭發,一個眼神之間,找出她身世的秘密。
“以前在鄉下,跟着爹娘種地。”她道。
此言一出,衆人面面相觑。
孟玉靜滿意地點了點頭。
姜漫将衆人表情看在眼中。
“你是侯府小姐,怎麽會跟着爹娘種地呢?”那個遞話之人又道。
“我以前不是。”姜漫坦蕩道。姜柔站得越高,越讓人豔羨,她摔下來的時候才會越疼,越被人唾棄。
姜漫話一出口,衆人面面相觑。
“此話怎講?”有人看着孟玉靜問。
孟玉靜無奈地笑笑:“此事有關阿漫身世,諸位還是聽她自己講吧。”
“我從小在邊陲一個小山城長大。我的名字來自那裏的一條河,那條河叫漫水。我爹娘是山城種地的莊稼人。他們從來沒有離開過山城。”于大山夫婦當然離開過山城,不但離開過,于氏還機緣巧合偷換了侯府的孩子。
不過,這件事想必永昌侯府早已抹得一幹二淨,查不出蛛絲馬跡。
“山城鬧饑荒,我們沒有飯吃,四處去讨飯。我很幸運,因為眼睛長得像夫人,侯府收養了我。”姜漫還記得上輩子剛穿過來時餓得眼睛發暈,四處乞讨的景象。
“她是收養的?”有人問。
孟玉靜摸了摸姜漫的頭:“雖是收養,在我心裏,她跟親生女兒一樣的。”
“呵。”又是那個挑刺的女人冷笑了一聲。
孟玉靜壓了壓火氣,收回摸姜漫頭發的手:“哎,沒想到讓大家聽到了這麽一樁事。”
“我看是有人故意要我們聽吧。”那個高挑的女人道。
姜漫是真的好奇了,這個人是誰?
她敢跟孟玉靜當面叫板,可見地位不比她低。
孟玉靜甚至不敢諷刺回去,可見孟玉靜忌憚她。
姜漫一番話出來,衆人心裏的疑問算是打消得七七八八。
待到客人一走,孟玉靜臉色便沉了下去。
她冷笑:“沒見過這般沒臉沒皮的,專門跑到別人府上找茬。”
顯然,她說的就是方才那個不停找茬的女人。
姜漫側耳去聽。
“夫人,難為她一個寡婦。她命硬,克夫克子,如今孤家寡人一個,您跟她置什麽氣,沒得氣壞自己身子。”
孟玉靜這才舒緩了:“也是,一個喪夫喪子的,怪可憐。”
她松了口氣:“我們去看看阿柔好點了沒,于氏太沒有分寸了,害得阿柔身子受損,吩咐下去,餓他們幾頓,看他們哪裏來的力氣鬧事。”
“是,夫人。”
“對了,此事不要阿柔知道。”
“知道的,小姐心性善良,怕會不忍心。”
她走到門口,才想起姜漫這個人似的:“阿漫,走,跟我一起去看看阿柔,若不是你闖禍,她不該有這一劫。你給她道個歉。”
姜漫:“我累了,我方才出去的時候她就站在窗邊,手裏揪着一朵梅花,想必身體好得差不多了,改日我再去看她。”
她走得極快。
“你——”孟玉靜攔都攔不住。
她扶額,看在姜漫今日幫了姜柔的份上,嘆了口氣:“算了。”
待到到了姜柔寝室,她一進去,丫頭便道:“小姐昏睡至今,絲毫沒有醒來的跡象。”
“阿柔一直沒有醒?”
“是,小姐傷心至極,夢中都在流淚呢,大夫說郁結于心,藥也喂了,可是怎地還不醒?可急死人了。”
孟玉靜看着軒窗上幾瓣粉色梅花瓣,神色古怪:“你一直守着小姐?”
“紅藥寸步未離開。”
“好好服侍。”她扶着丫頭的手出去,眉頭蹙着,姜漫的話一直在她耳邊回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