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凝視

039

深冬寒夜, 狼群可能餓了很久。

鮮血刺激了它們。

姜漫抽出兩根根燃燒旺盛的木頭,咬牙向林見鶴靠近。

狼群在跟他們對峙。它們是最敏銳的獵人。他們若表現出一絲退縮,狼群會立即飛撲而上, 将他們分食。

林見鶴目光狠戾,脊背挺拔, 不動如山。他渾身都是殺意, 猶如一道黑暗深淵。

狼群忌憚,焦躁地喘着氣, 幽幽的目光一動不動盯着他們。

姜漫抓住林見鶴胳膊,視線盯着洞口她放的那堆幹草。

林見鶴目光未動, 緊緊盯着狼群,從她手裏接過一根木頭。

就在這時,狼群動了!

林見鶴冷靜道:“扔!”

姜漫沒有絲毫猶豫,将手中燒得劇烈的木柴扔到了幹草上。

“嘩——”火焰遇到曬得幹枯的草, 燎原一般竄了起來, 洞口的火霎時竄到牆頂上!

沖在前面的狼慘叫兩聲慌亂逃散,外面傳來嗚嗚風聲和狼群的嗥叫聲。

他們彼此對視一眼, 姜漫臉色發白,腳底下還有些軟。

林見鶴皺眉:“往裏面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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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漫擔憂地看了眼洞口, 那堆幹草燒起來火勢很大,但堅持不了多久。待到火勢熄滅, 狼群便再無顧忌。

這處洞穴裏邊很深,不知道是什麽情況,但如今只能避着外面的狼群。

“走。”她說着蹲下來。

林見鶴垂眸:“做什麽?”

姜漫就着半蹲的姿勢扭頭看他:“我勸你不要不識好歹,你的腿能走?不要耽誤了本姑娘逃生。”

她皺眉:“快!”

林見鶴沉默了一瞬,看着她的目光有些深邃。

他抿唇:“不必。”說完,他眉毛都不皺一下, 便向前走去。速度不慢,看不出腿都摔斷了。

姜漫撸起袖擺,秀氣的眉毛擰了起來:“林見鶴。”

林見鶴聲音尚且帶着少年特有的清澈:“若是不想被狼吃了,便快些。”

姜漫氣笑了。

她快步走上前,跟在他身邊。林見鶴視線掃過她時,她露出個不怎麽好意的笑容。

“本姑娘要做的事,還沒有做不成的。”她點了點頭,“好啊,很讨厭我?”

她猛地出手,拍了一下他包紮的胳膊。

林見鶴皺眉。另一只手在她看不見的地方及時收了回去。

姜漫趁他疼得動不了,将人一攬,在他反應過來前拂了他的穴位。

“讨厭我,我偏背。”她露出個得意的笑,将林見鶴背了起來,腳下速度加快。

林見鶴被迫舉着燃燒的木柴照亮。這是姜漫硬塞給他的。

“婆婆媽媽,腿斷了就服軟,再讓你墨跡下去,非叫狼吃了不可。姑娘我命重要得很,要是因為你丢了命,我讓你不得安生。”她借着木柴那點閃爍的光亮,腳下穩準狠,避開凹凸不平的石頭,快速向前移動。

“閉嘴。”林見鶴冷冷道。

“我叫你不得安生,不得安生。”姜漫的聲音在昏暗的洞中回蕩,叽叽喳喳的,像只歡快的小麻雀。

明明是逃命,她鬓角都被汗水打濕了,喘得上氣不接下氣,不知哪裏來的力氣開玩笑。

她還笑得出來,膽子也大得出奇。

林見鶴視線落在她滲出汗水的額頭,盯着一滴汗珠順着她額頭滑落,消失在下颌。

這輩子,她的表情總是驕縱的,是灑脫的,跟上輩子,截然不同。

“林見鶴!”怯怯懦懦的小丫頭抓住他衣擺。

他冷眼看過去。小丫頭縮了縮脖子,明淨的臉上眼睛很漂亮,但總是很膽小:“林見鶴,你別去好不好?”

“不好。”他冷哼,生氣極了,指着小丫頭的胳膊,“你是笨蛋麽?胳膊都能摔斷?”

小丫頭心虛地撓了撓頭:“那啥,林見鶴,真是我不小心摔的。”

他氣笑了:“摔的?你把那只手也摔一下讓我看看?”

小丫頭眼眶泛紅:“你欺負我!”

“哈?”他氣得發笑,“我欺負你?我倒成了欺負你的?”

他狠狠呼嚕了一把小丫頭亂糟糟的頭發,把她像個撥浪鼓似的胡亂撥弄。

“我生氣了!”小丫頭委屈巴巴地鼓起腮幫子。

他惡狠狠地笑:“哦。還真是讓人害怕。”

笑着笑着,他視線軟了下來,拿起旁邊的梳子,揉了把她的頭:“站好。”

“要雙髻!”她很自覺地從一旁的抽屜裏抓出來松子糖,乖乖巧巧吃起來。

“呵。”他冷哼一聲,“讓三皇子替你梳啊。”

姜漫皺了皺眉:“他不會。”

林見鶴眉眼一冷:“我也不會。”

“你會,你上次梳過。”姜漫較真。

“啪。”林見鶴放下梳子,看着眼前亂糟糟的丫頭,聲音冷冷道:“自己梳。”

姜漫睜大眼睛,看出沒有商量的餘地,只得道:“那算了,我也不會,不梳了。”

林見鶴頗為無語地看着她。

小丫頭在跟松子糖較勁,一顆接着一顆,全部心思都放在上面。

林見鶴将抽屜阖上:“剩下的不許吃了。”

他不顧對方祈求的眼神,複又拿起梳子,将她撥正站好,捏起她烏黑的頭發,一縷一縷梳起來。

他垂眸,梳得認真。

外面蟬聲聒噪,他心底一片寧靜。

待全都梳順了,他伸出手去,掌心向上。

姜漫乖乖地将手裏攥着的紅繩放到他手心,有些不确定,擔憂地問:“雙髻嗎?”

“想得美。”他冷哼一聲,手中動作卻很靈活,指尖快速如飛,用紅繩綁住辮梢,替她梳了雙髻。

姜漫不用看見,從他在頭發上最後的動作,瞬間判斷出來,高興道:“是雙髻!林見鶴!”

林見鶴冷嗤:“蠢死了。”

姜漫頭擡起來就要跑,林見鶴扯着她頭發冷聲道:“還沒好。”

“哦。”姜漫并膝乖乖不動,眼睛一個勁想看到腦袋後頭去。

“你怎麽這麽厲害啊。”她咬着糖感嘆,“什麽都會。”

她舉起手指頭,一樣一樣數:“梳頭你會,補衣服你也會,做飯你也會,做鞋子你也會,做糕點你也會……你什麽都會。”

她眼睛很亮,裏面很多喜愛。

林見鶴視線一頓,眼前昏沉的火光跳躍。他眉目一冷,将記憶打散。

背着她的這具身體是瘦弱的。肩胛的骨頭硌人。

方才一段記憶讓他心情不好。他冷眼看着汗水從姜漫額頭大滴大滴滾落,最終掉落塵土。

姜漫知道那堆幹草維持不了多長時間,幾乎是用跑的。

洞穴裏其實很黑,如果沒有林見鶴,她一個人跑,安靜下來的時候會很恐怖。她從小就怕黑。

林見鶴手中的火把已經快要熄滅了。

地上的石頭越來越密集,越來越尖銳。姜漫不得不小心。

她幾乎是硬着頭皮在往前摸索。這種在黑暗裏對前方一無所知,不知道有什麽在等待的感覺實在是太讓人窒息了。

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有沒有屏住呼吸。

“停下。”林見鶴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姜漫心神一松,并沒有停,她一邊摸索,一邊問:“怎麽了?”

林見鶴借着微弱的火光,緩緩擡手,将一塊帕子啪在她腦門上:“你沒發現,狼并沒有追進來嗎?”

姜漫跑得耳鳴,她大喘着氣:“什麽?”

汗水蟄濕了她的眼睛,因為刺痛,她使勁眨了眨,又問了句:“你說什麽?”

“放我下來。”林見鶴道。

姜漫摸到額頭上的帕子,她驚了:“時間沒到,你的穴位怎麽解開的?”

林見鶴一只手抓住她肩膀,從她背上跳了下去。

她吃了一驚,忙停下。

林見鶴将已經快要熄滅的火光向着前面的黑暗中揮了揮,隐隐約約只能看見一眼望不到頭的黑暗。

姜漫盯着他的腿,眉頭不自覺擰了擰。

這人的腿不是小傷,他是斷了腿。

“發現什麽了?”她問。

“不要再往前。”林見鶴蹲下,伸手在地上撿起了什麽。

火光只剩極微弱的一點還在努力掙紮。

姜漫湊近,看到他手指捏着一團灰黃的毛發。

她臉色一白。

“這是,老虎。”她想到洞穴裏那些廢棄許久的東西,很久都沒有人用過。

林見鶴若有所思:“狼沒有進來,可能洞裏還殘留了氣息。”

姜漫打了個寒顫。

林見鶴就地坐下,視線掃過她吓得發白的臉,伸手撚了撚指尖的毛發,道:“你方才跑得動靜那般大,冬眠的蛇也該醒過來了。”

姜漫怒目而視:“呵,也不知道是誰那麽重。”

不過,她心神沒那麽緊繃了。

林見鶴閉上眼睛,背靠着洞壁,休養生息起來。

姜漫向兩邊看了看,最後一絲火星也熄滅了,她什麽都看不到,總覺得黑暗中有可怕的東西。

她縮了縮脖子,悄悄湊近林見鶴,自以為神不知鬼不覺抓住他袖擺一角,緊緊攥着,也學他靠着牆壁,安慰自己什麽都沒有,快休息。

林見鶴手輕輕動了動,眼睛在黑暗中睜開,寒氣透過石壁,滲透到身體裏。

他将握緊的手松開,原本打算抽出來的袖擺,稍有猶豫,便煩躁地随她去了。

前面是虎穴,後又有狼群,他凝神靜聽遠處動靜。

寒風呼呼吹着,洞穴深處似乎傳來幼童一般嗚咽的聲音。

他的目光平靜,像一個睿智而殘忍的獵人。

姜漫一日之內經歷了太多,很疲憊,不知道是不是待在林見鶴身邊,她甚至沒有那麽怕。

坐下沒多久,她的眼睛便有些睜不開了。

睡過去之前,她腦子裏好像還想着,不能睡,要是在睡夢中被老虎叼走,要是天亮的時候沒有偷偷把林見鶴衣擺松開,這樣樣都很要命。

可惜,她很快便睡着了。

林見鶴在黑暗裏睜着眼睛,眼神幽深寧靜。

不一會兒 ,姜漫便得寸進尺,由抓衣擺,改為鑽進他懷裏取暖。

他眉眼冷漠,伸手掐她脖子。

“林見鶴。”姜漫喃喃夢呓,“快跑。”

她手舞足蹈,急得不行。

林見鶴冷冷盯着她,半晌,抓住肩膀,将她提到一邊。

可是沒一會兒,她嘴裏嚷着冷,又滾過來了。

姜漫醒來的時候,只覺得懷裏暖烘烘的,也比較軟。

比起硬邦邦的石壁,實在軟了很多。

她長嘆口氣,抱緊懷裏暖爐。

抱着抱着,她想起什麽,感覺不對,猛地睜開眼睛。

擡頭一看,視線裏是一截蒼白的下巴,皮膚太薄,太白皙,脖子上青色血管清晰可見。下颌線如同他這人一般冷厲。好像一柄利劍,出鞘便要定人生死。

她心一顫。回憶了下,似乎睡着睡着冷得厲害,她自然而然便朝着溫暖滾去了。

林見鶴如今讨厭她要命。

可千萬不能給他發現。

這人昨晚比她睡着早,只要她早早抹去痕跡,誰知道她抱着林見鶴睡着了,占他便宜了。

這樣想着,她僵硬地抽出手腳,小心翼翼往外拔。

先是左手,然後是右手。

“呼。”她悄悄松了口氣,就剩一條被他壓在腳底下的腿了。

勝利在望。

她一點一點将腿抽出來,眼看可以抹去一切痕跡,片葉不沾身。

一陣冷冷的聲音自頭頂傳來:

“你在做什麽?”

姜漫猛地擡頭,在他冰冷的視線中,一緊張,話忘了過腦子:“占便宜?”

林見鶴一動不動凝視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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