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糟糕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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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姑娘!”史岱煥吓壞了, 忙扶住她。
姜漫勉強笑了笑:“沒事,可能吃壞了肚子。”
說是這樣說,她的臉色實在很吓人。
“我們不看焰火了, 我帶你去看大夫!”史岱煥焦急地看了眼圍堵上來的人群。
“蒙兄,快來幫忙!”
姜漫已經疼得無暇旁顧, 她捂着肚子蹲下, 渾身發冷,手心裏都是冷汗。
眼前一陣一陣發暈。
一只修長的手從旁邊伸出, 提着她的肩膀,将她放到一旁的椅子上。
她視線模糊看了一眼, 只看到林見鶴的側臉。
冷銳的,精致的。眸子看着她,看不分明情緒。
可能身體太難受了,她鼻子也一陣一陣泛酸。
外面人群吵鬧, 燈節, 大梁京城最負盛名的節日。焰火燒過的上空全是煙蒙蒙的,連月亮星星都看不見。
她想家, 想上輩子,唯一的朋友, 林見鶴了。
肚子還那麽疼。
特麽的,好疼。
林見鶴垂眸看着她。
一張疼得慘白的臉, 眼睛灰蒙蒙的,沒有神采,淚水在眼眶裏打轉,鼻子也泛紅。
她伸出手,遲疑了一下,随即抓住他衣擺。
姜漫好難受啊。她有些難過地想, 就抓一會兒。特麽的太疼了!
林見鶴皺了皺眉,要拂開的手,突然頓了一下。
兩滴淚水,順着那雙烏黑的眼睛掉下來。像冬日屋檐上融化的冰晶。
他心裏湧起一陣暴躁。
“姜姑娘,請見諒,蒙兄幫我們開路,我背你去醫館。”史岱煥與蒙磊說好,氣喘籲籲跑過來。
看見她抓着林見鶴衣擺,史岱煥驚了一下,但也顧不得,說着就要将她的手拉開。
林見鶴驀地點了他手臂一下。
史岱煥手一麻,忙縮了回去:“你做什麽?!”
林見鶴抿唇,垂眸掃了眼姜漫抓着他衣擺的手,默不作聲,微微彎腰,伸手輕輕一攬,将姜漫抱了起來。
他眉頭跳動,顯得極為煩躁,心情很不好。
抱起人就走。
他掃了眼史岱煥胖乎乎身板:“我帶她去。”
聲音有些冷,還有些不屑。
史岱煥:……
他低頭看了眼自己胖乎乎的身軀,眉頭跳動,臉色漲紅。
“你,你少瞧不起人!”可等他去追,哪裏還有林見鶴的影子。
問蒙磊,蒙磊只道:“他一踏進人群,我的視線便被擋住了,再擡頭,早沒了影子。”
河對岸火光沖天,焰火五顏六色,人群歡呼不止。兩人卻沒有什麽心情繼續看了。
“林見鶴,他好似對姜姑娘有敵意,姜姑娘不知道怎麽了,給他帶走會不會有問題?”
兩人對視一眼,想到一處去了,忙擠進人群裏,四處上醫館去找。
姜漫只覺得身體陡然一輕,再回過神,人已經落入林見鶴懷中。
她神志已經難以清明,勉強壓抑喉嚨裏止不住的痛苦呻.吟。
她以前在醫院做過志願者,病人疼得□□的聲音給她留下心理陰影。她怕自己也吓到別人,咬牙忍着,嘴唇咬破了,也不肯洩出一絲半點聲音。
林見鶴面色清冷,身影融入黑夜,像一道影子,在人群裏,如入無人之地,踏雪無痕,身形如風。
他漫不經心垂眸,淡淡掃了眼姜漫,看到她咬破的嘴唇,視線一頓,心裏那股暴躁愈發壓抑不住。
他加快速度,暗處跟着他的京墨心裏一驚,忙勉力跟上去。
姜漫漸漸阖上眼睛,全部的心力全用來跟肚子裏的疼痛對抗。她恍恍惚惚想起,上輩子死的時候,姜柔那一刀,都沒有這樣疼。
她蜷縮起來,疼得厲害,身體都在顫抖。
她的手不受控制,環住林見鶴的腰,仿佛再也忍不住一般,喉嚨裏瀉出一絲嗚咽。
“嗚。”
林見鶴身體一僵,腰上,被她抓着的地方,宛如被烙鐵燙到,直燒到心房裏去,胸口暴烈之氣砰地一聲炸開來。
他冷笑一聲,眸子黑沉沉的,速度卻更加快了。
他的心裏有一片荒蕪的沙漠,寸草不生。如今,那荒漠了着了一場大火。
像是要把一切都燒盡了。
他抿唇,面色冷如寒冰。
今日燈節,醫館照常是不休息的。
又是焰火又是燈火,難免有人傷到哪裏,這一日,醫館總是忙個不停。
剛送走一個燒傷了手的小兒,醫館大夫忙裏偷閑,坐在窗邊,一邊瞧一眼河對岸那漫天的燦爛焰火,一邊喝茶品茗。
夥計腦袋累倒了趴在桌上,睡得呼嚕陣陣。
突然,“哐——”地一聲,門被人一腳踢開。
大夫心頭一跳。
夥計身體一抖,立刻醒了過來。
寒風透過大開的門從房裏呼嘯穿過,冷得人腦子裏一個激靈。
大夫和夥計看着進來那少年,有些不知所措。
這少年生得眉目如畫,矜貴高雅。
偏偏一雙眼睛戾氣橫生,掃過來時,直讓人心裏打顫。
“這位——”大夫張口。
林見鶴看到頭發花白的大夫,腳下風一般掠過來,到了榻前,輕輕将懷中之人放下,讓她躺好。
他冷冷道:“還不過來看病。”
大夫擦了把汗,立馬将雜念抛諸腦後,眼前只有病人。
夥計忙打熱水,并将藥爐燒起來,準備煎藥。
“她肚子疼。”林見鶴再次将視線落在姜漫慘白的臉上,眉頭皺得越發緊了。
大夫替姜漫把脈,吩咐夥計:“替這姑娘擦擦汗。”
夥計手腳麻利洗了條布巾,交給店裏小丫頭:“哎!”
大夫沉吟着:“這姑娘年方幾何?”
“翻年十四。”
“這位……公子,不知是姑娘何人?”大夫有些糾結地問。
林見鶴視線沉沉看着他:“問這個做什麽?”
大夫吓得縮了縮脖子:“這姑娘,這姑娘她——”
林見鶴皺眉,一把捏住他脖子:“庸醫,她怎麽了?”
大夫被掐得臉色漲紅,氣都喘不上來,他咳嗽得難受,顫顫巍巍道:“公子放心,這位姑娘,她沒病。”
林見鶴掐得更緊一些,面色發冷:“再說一遍?”
大夫是看他身份不凡,又一身戾氣,怕是哪家纨绔敗類,手段殘忍之徒。
而床上這個小姑娘,長得實在美得驚人。
他這輩子,從沒有見過哪家有這樣好看的公子和小姐。
他顧忌林見鶴身份,擔心他對這姑娘不利,心裏便留了個心眼。
“等姑娘醒來,自己便知曉了,這肚子疼,不是大事。”大夫頂着生命危險,誠誠懇懇道,“公子還請松手?老夫替姑娘開藥方。”
林見鶴手漸漸松開,随手将大夫丢到一邊。
他知道這家招牌,大夫是個有本事的。
不然,他不會第一時間往這裏趕。
可憐大夫一把老骨頭,被他又是掐又是提又是丢,一把老骨頭實在受不住啊。
林見鶴注意到他站着發呆,冷冷提醒:“開藥。”
大夫身體一個哆嗦,忙提筆開始寫:“好的,好的,開藥。”
開完,他主動将藥方遞到林見鶴跟前。
林見鶴淡淡掃了眼,見多是一些調養滋補之物,不由皺眉。
聯想到大夫說姜漫醒來自己就知道怎麽回事,他眉頭皺得更甚,不由一把抓過大夫,壓着眉頭,眸子盯着他:“若是敢動手腳,你可知道後果?”
大夫暗暗心驚,哪家的少爺煞氣竟這般重!
他額頭汗流不止:“公子信我,老夫這醫館祖上傳下來,開了百年,不敢砸招牌。”
他揪心地看一眼榻上躺着的姜漫,不由替她捏了一把汗。
不知哪裏來的姑娘,落入這樣一個人手裏,唉!
小丫頭替姜漫擦了汗,給她喂了一碗熱姜湯,又按大夫的吩咐,将一個小暖爐塞進她手裏,讓她抱着,捂在肚子上。
她偷偷盯着姜漫的臉看,暗暗羨慕,好漂亮的小姐。
林見鶴視線掃過,見姜漫眉眼舒緩下來,臉色也不似之前那樣蒼白,眉頭的暴戾漸漸散去一些。
心下卻又生氣起來。
他道:“京墨。”
醫館外面陡然走進來一個人。
大夫吃了一驚,暗道好險,幸好剛才按下了動手的念頭。
京墨進來:“主子。”
林見鶴看大夫一眼,眉眼高高在上,好似看透了他內心想法。
大夫有些不自在。
林見鶴漫不經心走到姜漫床前,垂眸盯着她。
她正以蜷縮的姿勢,乖乖躺着,眉目有些脆弱,嘴唇給她咬破了,薄薄一層淡紅,在蒼白的臉上,有些驚人的豔麗。
他眉頭一皺,又看了看,将這張臉,跟記憶之中的對比,卻發現,他已經快要記不清腦海裏那個懦弱膽小的形象了。
那雙眼睛艱難地挪動了下,眼睑輕輕顫抖,睫毛動了動,眼睛緩緩睜開。
她先是有些茫然,跟林見鶴視線對上,眸子裏漸漸化開混沌,變得清明。
也由一開始的茫然,變得吃驚,變得後怕。
林見鶴輕笑一聲,聲音裏帶着暴戾。
怕?
“再不醒,我就将你賣了抵藥錢。”林見鶴冷冷道。
姜漫視線一轉,看到房中靠牆高高的藥櫃,桌子上的藥包,空氣裏也彌漫着藥味,心裏頓時明了,這是醫館。
可醫館裏一個人也沒有。
空蕩蕩的。
她張了張嘴,有些疲憊似的,對林見鶴笑了笑:“我怎麽了?多謝送我來醫館。”
她将頭發上一支金釵取下:“賣我也抵不上藥錢,用這個抵吧。”
“怎麽,只有我們兩個人,大夫呢?史岱煥他們呢?”
林見鶴:“你一下子這麽多問題,我先回答哪一個?”
他反正就是看她不順眼似的,哪怕她在一邊呼吸,他都覺得礙眼。
可能是肚子不疼得那般厲害了,那些低迷的情緒也随之而去,姜漫聽他這話,只是牙癢癢,倒不難過。
她感覺到手裏的暖爐,肚子暖烘烘的,很舒服,懶洋洋的,一動都不想動。
“那勞煩林公子,挑您喜歡的回答兩個?”她還有心情調侃。
林見鶴見她這副樣子,跟方才那副脆弱得要哭出來的樣子判若兩人,臉色頓時有些黑。
“大夫說你自己醒來便知是怎麽回事。”他不耐道。
一個不注意就被京墨給抓走的大夫:“這位壯士,老夫有要緊事還未交代,那位姑娘,那位姑娘她——”
“閉嘴。”京墨一手提着小丫頭,一手提着老頭,三兩下離醫館遠了。
他動手封了老大夫啞穴。
老大夫嗚嗚半天,他心想,那姑娘需得盡快回家啊!
姜漫不解:“我自己如何知道?”她皺眉,手又摸到暖爐,肚子上暖烘烘的。
一陣熱流似乎順着肚子而下。
她身體一僵。
林見鶴見她面色不對,眉頭一皺:“天色不早,既然好了,走吧。”
他轉身,往門口走。
姜漫咬了咬牙,躺着不動。
林見鶴發覺她沒動靜,停下,側頭看她。
姜漫臉色僵硬:“你走吧。”
林見鶴發覺她面上似有排斥之色,眼睛裏也有些躲閃,目光不由沉了下去。
他一字一頓:“你,要等誰來?”
“史岱煥?還是蒙磊?”
姜漫搖頭:“我還有些不舒服,再躺一會兒。”
她自己都不知道,撒謊的時候,眼睛不敢看人。
真是,兩輩子都改不掉。
林見鶴氣息悠長地輕笑一聲,漫不經心掃了眼窗外,道:“我一般,不幫人。幫人,一般幫到底。這個恩情,也要一整份讨回來。”
姜漫愕然。
“你可以選,背着,還是抱着。”
他面上很嫌棄:“反正,你雖則不輕,對我來說,都差不多。”
姜漫反應過來,心裏七上八下,用了大力氣将他推得一個踉跄:“不用!你快走吧!”
林見鶴是真沒有防備。
不然不可能教她一推就推出去兩三步。
他嘴角笑容頓住,眼睛平靜下來。
他用一種非常平靜的目光看着姜漫。
姜漫頭皮發麻,心裏不知怎麽有些疼。
林見鶴抿唇,深深看了她一眼,嗤笑一聲,冷冷道:“随你。
他的背影挺直如松,寧折不彎,從背後,都能看出他不高興。
姜漫有些後悔,剛才反應太激烈了,一把把人推那麽遠,不知道有沒有傷到少年人的自尊。林見鶴送她來醫館,她該道一聲謝。
全都亂了。
她感覺腹部一陣陣熱流往下湧,朝四周看了看,暗罵,怎麽就這麽巧,偏偏要在這個時候……
她忙從榻上下來,将褥子包在自己身上,急急忙忙往外走。
每走一步,似乎都有熱流流下。
她的臉上一片赤橙黃綠青藍紫,顧不上許多。幸好夜色深,這裏又不在燈市那邊,人不多。
只能回府再說。
她裹着褥子,走得有些艱難。
看方向,這裏離侯府還有段距離
她心裏着急,看着侯府的方向走,忘記注意經過的是什麽地方。
走得深了,她腦海裏電光火石反應過來,這是杏林巷!
她心裏一緊,忙加快腳步,改成跑起來。
至于其他的,她此時已經顧不上了。
杏林巷,是上次林見鶴帶她走過,碰見明鳳抱着她姐姐明鸾哭的那條巷子。
聚集了京城裏下九流與各路流氓乞丐。
很亂。
她能聽見自己心跳撲通撲通的聲音,冷風呼呼刮過,和着風聲,她似乎還聽到了其他聲音。
她臉上一白,更用力地跑起來。
那聲音漸漸逼近,直到近在眼前。
她不得不停下。
是有人靠近。
他們攔住她,目光炯炯,盯着她的臉。
有人用火把從她臉上晃過。
“喲,哪裏來的小美人,怎麽一個人在夜裏跑,多危險?”
“就是噻,到哥哥這裏來,哥哥帶你回安全的地方去。”
姜漫輕輕喘着氣,目光從四周掃過。
她抿唇,臉色冷下來。
“喲,小美人還挺有勁兒!”
對面幾個人虎視眈眈,突然,他們手中鐵鎖合力一套,姜漫不提防,被他們套得栽倒。
那鐵鎖不輕,很長。
是早就拉好的。不知道原來為誰準備。
她腦袋撞在地上,眼前一暈,思緒不知道停了多久。
只聽得耳邊一陣慘叫。
待她眼前清明過來,便看見一個黑乎乎的人影。
她一腳踢過去,給那人抓住。
她伸手去掙,那人輕輕一點,她手腕便麻了,一點力氣都使不上。
她心裏很怕,腦子卻很冷靜。
“蠢死了。”
姜漫掙紮的動作一滞。
她瞪大眼睛,林見鶴舉起火把,皺着眉湊近她,仔細掃了眼她的臉,又伸手在她腦袋後頭摸了摸。
沒有摸到血。
他這才懶散下來,嫌棄地看着她:“很厲害的姜姑娘,你這是怎麽回事?”
姜漫視線想要往一邊看,看那些堵住她的人。
他們方才還在□□,這會沒有聲音了。
她擔心那群人突然襲擊。
林見鶴卻摁着她腦袋,将她的頭轉過去,伸手一掐她的腰,将人抱起來,冷嗤一聲,嘲諷:“平日裏吃太多是浪費食物,給乞丐吃了還能幹活,你吃了連個廢物都打不過。”
姜漫滿頭黑線,若是平日裏,她自然謹慎,今日亂糟糟的,大意了。
正在咬牙想着怎麽給他怼回去,腹部一股熱流洶湧而下,她瞪大眼睛,猛地僵住。
“林見鶴!”她有些驚惶地道。
林見鶴腳步一頓,不耐地低頭,視線又在她腦袋以及臉上仔細看過,沒有看到任何傷口。
“你最好是有事。”他涼飕飕道。
林見鶴好像輕輕一掠,就掠出常人跑幾十步那般遠。
姜漫視線裏,只能看到倒在地上那些人模模糊糊的影子。
還有,她從醫館帶出來的,那床褥子。
“我的褥子。”她喃喃道,臉色漲紅。
林見鶴掐着她的腰,将人提起一些,看到她臉色一陣紅一陣白,語氣嫌棄:“矯情。”
他一手扯下大氅,兜頭從姜漫臉上蓋下去,将她完完全全罩在裏邊。
姜漫恨不能找個洞鑽進去。
她有些絕望道:“林見鶴,你放下,我能走。”
她已經,能感覺到,有些不好。
林見鶴的聲音幽幽的:“你,很重,自己知道?”
姜漫一把掀開他的外袍,不敢看他:“嗯,我重,我自己走吧。”
林見鶴停下,若有所思看着她,随即冷笑一聲:“送你到醫館,欠我一次,救你于杏林,欠我一次,送你回侯府,又欠我一次。”
“三次。”他走得不緊不慢,給她敲警鐘,“我從不白救人,記得還。”
姜漫絕望了。
“三次,都會還你,你放下,我自己走就行,會還你的!”
林見鶴冷冷道:“不行。”
“我這人,不占人便宜。”
姜漫滿臉欲哭無淚。
“後門!”她提醒。
林見鶴又淡淡看她一眼,一邊往後門走,一邊道:“不要以為能命令我。”
姜漫胡亂點頭,她已經淩亂了,不敢想象衣服底下是什麽樣子。
到了竹苑後門,姜漫發現這裏昏暗一片,燈火黯淡。
她短暫地,輕輕松了口氣,但這口氣也沒完全松出來。
“林見鶴,”她不知道自己臉上是個什麽表情,“勞煩,送我進去,我翻不進去。你的大恩大德都記下!”
林見鶴若有所思看了眼院牆:“呵,我說了,不要以為能命令我。看在你這麽求我,我便勉為其難,送佛送到西。”
姜漫知道他會輕功,之前就見識過。
沒想到他輕功好像不錯。
他輕輕一躍,他們便落在院子裏。
姜漫也顧不上想這麽許多,她忙道:“可以了,放我下來吧。”
“你受傷了?”林見鶴的聲音在黑暗中聽起來有些不對勁。
姜漫徹底僵住了。
她不敢擡頭,眼睛死死盯着腳下:“沒!沒有!”
她是真的欲哭無淚啊:“你的大恩大德我沒齒難忘,佛也送到了,你走吧!”
她不敢看林見鶴衣袍是怎樣一副慘狀,只覺得臉上燒得厲害,轉身就要跑。
林見鶴一把捏住她肩膀,很用力,她後知後覺發現不太對。
“林見鶴?”
林見鶴半晌沒有聲音。
她能聽到他輕輕起伏的胸膛,能感受到他身上洶湧暴戾的情緒。
他手越抓越緊,簡直要給她捏碎似的,疼。
姜漫有些害怕:“林見鶴?我沒受傷,真的!”
林見鶴的臉色白得像紙,目光在姜漫臉上一寸寸掃視而過。注意到她閃躲的目光,渾身氣息都沉了下去。
“姑娘?”劉婆子聽到動靜,忙打着燈籠趕過來。
她發現有另一道氣息,感覺不對,立即将燈提到前面,看見兩人對峙,一顆心提了起來:“姑娘,這,這,他怎麽會——”
姜漫看見燈就想死。
“沒事,你先回去!”她目光幾乎有些銳利了。
劉婆子又瞥了眼林見鶴,這才轉身有些小心翼翼地往回走。
“要不要把燈留下?”她有些擔憂,這麽黑。
“不用!”姜漫立即拒絕。
姜漫感覺林見鶴情緒不對勁。
方才劉婆子過來,她的心簡直跳個不停!林見鶴方才是不是要殺了劉婆子!
她抹了把汗,腹部又一陣洶湧。
她也不知道,這林見鶴怎麽回事啊,那麽讨厭她,不是該拂袖離開嗎?
“這是怎麽回事。”林見鶴的聲音從身後傳來,幽幽的。
姜漫眼前一黑。
林見鶴面色蒼白,垂着頭,目光盯着自己衣擺。
燈光再昏暗,他穿的是白袍,衣擺上那大片大片血漬觸目驚心。
姜漫臉色漲紅。
天,找個洞讓她鑽進去算了。
林見鶴一只手抓住她胳膊,将她帶到光亮地方,他的視線有些壓抑,有些暴躁:“哪裏來的血?”
姜漫咬了咬牙,她想起林見鶴上輩子,身邊從來沒有女人,這輩子眼看也是沒有了。
可這特麽的叫她怎麽說!
她惱羞成怒:“快走吧,沒受傷!真沒!你更沒有受傷!”
她将人一推就跑了,一邊警告:“別跟來!”
京墨在侯府屋頂上找到主子,他小心翼翼靠近:“主子?”
林見鶴目光盯着竹苑,主屋裏還亮着燈。
他聲音充滿戾氣:“将那大夫抓來。”
“是。”
老大夫被抓到屋頂,吓得快要尿了。
林見鶴掐着他的脖子:“說,怎麽回事?”
他方才想到上輩子姜漫倒在血泊裏的情形,情緒才那般暴躁。
這會冷靜下來,便知道其中有什麽他不知道的古怪。
“老東西,給我賣關子是不是?”他聲音發寒。
老大夫也顧不得操心別人,只小心翼翼道:“真不敢騙你啊,那姑娘醒來了定然知道怎麽一回事。那姑娘,她不是生病,她是,她是姑娘家來月事了!”
“呼——”寒風飕飕吹着。
京墨只願意自己也能化成這風,消失無蹤。
林見鶴眸子裏閃過一絲迷茫,等反應過來,他掐得大夫差點當場逝世。
“滾。”
他将大夫扔給京墨,冷冷看了二人一眼。
京墨提起大夫,二話不說,悶頭就逃。
林見鶴怔怔看着衣擺,突然想起姜漫惱羞成怒跑走的那一幕。
他坐在冷風裏,坐了一夜,石像一般。
翌日,姜漫沒有去學館。
她躺在床上不肯出門。
老臉都丢盡了。近期她都不想見到林見鶴。
崇文館。
蒙磊跟史岱煥昨夜找了很久,才打聽到姜漫去過的那家醫館,後又派人去侯府詢問,得知姜漫在府中,這才放下心回去了。
早上來到學堂,姜漫竟然沒有出現,二人不由有些擔心。
林見鶴目光掃過史岱煥一旁的位子,情緒看不分明。
史岱煥糾結了一會兒,扭頭來問:“林兄,姜姑娘昨日究竟怎麽了?後來你送她回府了嗎?”
林見鶴目光落在手中書卷上,漫不經心道:“嗯。”
“那她今日為何沒有來?是什麽病症?大夫如何說的?”
林見鶴腦海裏又閃過昨夜裏姜漫羞憤欲死的表情。
老大夫的聲音在耳邊回響:“她是姑娘家來月事了!”
他擡眸,盯着史岱煥,似笑非笑:“我為何要告訴你?”
史岱煥瞪大眼睛:“你這人!”
蒙磊忙将他架遠了:“史兄切勿沖動,沖動乃是大忌!”
下了學,史岱煥挑釁似的,提高聲音對蒙磊道:“蒙兄,姜姑娘身體有恙,今日我們去侯府探望一下。正好也将夫子的話帶給她。”
“好啊。”蒙磊摸了摸腦袋,憨笑道。
聞言,林見鶴沒說什麽。
只史岱煥興高采烈與蒙磊走在路上,突然天将劫匪,史岱煥慘遭劫掠,最終只留得一套貼身衣物,不止冷得發抖,還只能等到天暗下來,方才偷溜回府。
回去後便抱着爹娘哭訴:“這幫賊人,太過分了!娘,快幫我找厲害的侍衛,太丢人了!”
他爹娘自是滿口答應。
蒙磊對這套可太熟悉了。
他沖到林見鶴跟前:“你為何,又打史岱煥!”
林見鶴轉了轉茶盞:“我樂意。”
京墨正領着人将昨夜裏林見鶴動手後的屍體處理,正好撞見蒙磊。
他看見那些屍體,臉色發白:“這是,這是——”
林見鶴視線未動,聲音有些冷:“該死。”
那些屍體死狀極慘,蒙磊看了一眼便渾身不适,立即扭頭。
他難以置信地看着林見鶴:“你怎可随意殺人?”
京墨警告他:“蒙公子慎言。這些乃是行兇作惡之徒,殺人無數,死有餘辜。”
蒙磊讪讪:“真,真的?”
林見鶴不耐:“沒事就滾吧,免得惹我不高興連你也殺了。”
蒙磊後知後覺發現,林見鶴心情好像,還不錯?
他難得聰明一回:“史兄他是個好人,你,你以後不要再打他了吧。”
“滾!”
蒙磊灰溜溜被京墨掃地出門。
他嘀咕:錯覺,什麽心情不錯。明明跟平日裏一樣脾氣差。
姜漫才躲了一日,宮裏當天傳來帖子,皇帝賜大皇子出府,宮裏有宴各家都得進宮拜見。
姜漫如今頂着永昌侯府嫡女的頭銜,不得不去的。
她只能抱着僥幸心理,這種宴會,林見鶴都不會出現。只要她不亂跑,應該碰不上林見鶴。
她還不想見林見鶴。
太尴尬了。簡直是社死現場。讓她能躲幾日是幾日。
自從孟宵出事,侯夫人斷斷續續病着,姜柔的院子裏沒有傳來聲響。
永昌侯失去孟府,忙着在朝中拉幫結派,鞏固權勢,姜漫也很少見到。
這次入宮,幾人站在一起,永昌侯用打量貨物的目光看她,孟玉靜拿看仇人的目光看她。
姜漫淡淡行了一禮,便爬上馬車。
到了宮門,各府夫人視線隐晦看孟玉靜一眼,嘴邊的話題轉了風向。
孟玉靜臉色難看了一瞬,冷冷掃了姜漫一眼。
姜漫對着衆人淡淡一笑,走到同樣被孤立的趙君濯身邊:“趙姑娘,別來無恙,近來可好?”
趙君濯父親剛入京,官職不高,只是個六品的文職,是以并不能入崇文館與他們一起讀書。
趙君濯笑:“一切都好,姜姑娘氣色不錯。”
她是個聰明的姑娘,知道什麽該說,什麽不該說。
姜漫如今成了侯府嫡小姐,身份高出一大截。
看見她走近趙君濯,幾個小官家的姑娘暗地裏氣得咬牙。
姜漫視線掠過那幾位:“需不需要幫忙?”
她調皮地眨了眨眼睛。
趙君濯笑道:“不必。多謝姜姑娘。”
“你也幫過我一回,需要幫忙不必客氣。”姜漫揮了揮手。
孟玉靜不耐煩地頻頻向她看來,警告她快些過去。
姜漫告別趙君濯走到她身後,跟着入宮。
“侯府什麽地位,不要跟不三不四之人來往,沒得跌了我們侯府的身份。”孟玉靜冷冷道。
姜漫回答得敷衍:“知道了。”
“你——”她哪裏聽不出敷衍,姜漫只差拍着她的臉說:“知道了,閉嘴,長舌婦。”
她心裏的火氣嗖地飙了上來。
若不是顧忌在皇宮,她定要收拾這無法無天的一頓。
“若不是我阿柔病着,輪得到你入宮。”她警告,“你給我老實一點。”
姜漫耳朵裏都要起繭子了。阿柔阿柔,她且看着,你們的阿柔,連親生父母都殺,這樣一個人,不知道會給你們什麽結局呢。
她漫不經心跟在後頭走着,也懶得湊上去讨孟玉靜嫌,一直到了大殿裏,随着衆人坐下。
不久,先是三皇子到了,接着是大皇子。
然後是其他皇子。
皇帝沒有皇後,陪他出席這種大宴的一般是蕭貴妃,今日乃是皇帝替大皇子辦的宴,大皇子生母榮妃也到了。
坐在上頭,着華服,光彩照人。
姜漫打量着上面幾位皇子。
三皇子梁玉琢,這個人她很熟悉。
大皇子,上輩子印象中早早的死去了。皇家容貌都差不到哪裏去,大皇子十七八歲,自然比不上林見鶴,但也是個衣冠楚楚的敗類。
她看了一眼,私底下翻了個白眼。
這家夥從小到大欺負林見鶴。
其他一些皇子出場機會不多,姜漫印象不怎麽深。
“皇上到——”
衆人起身行禮,姜漫跟着衆人起身,跪下,行禮。
直到頭頂上傳來一聲陰沉沉的“平身”,姜漫便坐下。
她視線隐晦地從皇帝臉上掃過,不知道是不是錯覺,這個皇帝,感覺比上次見,沒那麽陰沉了。
孟玉靜警告她安分一點。
姜漫視線無聊地掃過對面那些人,偶爾觀察幾位皇子。
大皇子看着就不安分,幾巡酒過,他便溜了,不知道做什麽壞事去了。
皇帝對他也真是寵。這麽個廢物點心,縱得無法無天。
這樣的宴席,林見鶴是不會出席了。
但是,燈節那日她聽到皇帝讓林見鶴出宮了,還給了他七皇子的頭銜。
她還沒有顧得上打聽,何不趁着這個機會弄清楚。
正想着,斟酒的宮女不知怎麽在她身邊絆倒,一壺酒灑在她衣擺上。
“小姐饒命,小姐饒命。”小宮女吓得趴在地上瑟瑟發抖。
孟玉靜目光沉沉地看了姜漫一眼:“毛手毛腳,一會兒還要恭賀大皇子,成何體統,快去換掉,車裏有備用的。”
永昌侯撩起眼皮,不冷不熱:“一點小事都出錯,日後謹慎一些,快去。”
姜漫無語。
她點點頭:“唔,那祝你們小心一些,別被酒灑了。”
小宮女主動給她領路。
她離開大殿不久,有位皇子不知怎麽,端着的酒壺好端端砸下去,砸了侯夫人一身的酒。
孟玉靜當場就沉下臉來,還是永昌侯冷聲讓她冷靜。
那是個不受寵的皇子,孟玉靜平日裏哪裏會放在眼裏。
再一想到姜漫臨走時那詛咒一般的話,她心裏給她狠狠記上一記。
孽種。
姜漫跟着小宮女出去,宮女不停給她賠不是。
她倒是挺喜歡出來的。殿裏吵死了。
還有孟玉靜和姜卓然方才的眼神,她簡直要氣笑了。
走着走着,旁邊似乎有人在罵人。
姜漫仔細一聽,不是大皇子是誰?
“你這種孽種,父皇竟然給你皇子頭銜,還讓你出宮,我呸,你這種丢人現眼的東西,出身低下,也配!”
姜漫心裏一跳。
從始至終只有大皇子梁玉明一個人的聲音。
入宮前她那些糾結的情緒,全都淡了,她提着一顆心,小心翼翼走近,探過镂空雕花隔扇一看,梁玉明帶着幾個太監堵着一個人。
那人臉色蒼白,眉眼精致,讓人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