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沒有人教他

這個問題, 林述言之前也和明笙說過。

明笙将對林述言解釋,原封不動地告訴她:“可能是因為過去我和沈朝淵的關系吧,或許讓他覺得直接喊我的名字有些奇怪, 所以在名字後面加了個姐,葉子你為什麽突然問這個?”

葉子盯着她看了幾秒, 确定她是真的什麽都沒發現,不知為何,松了一口氣。

她不知道好友和那個叫林述言之間到底是怎樣的關系, 她只是覺得,明笙需要的是更溫柔的對待。

沈朝淵是典型的商人,他太冷漠了, 不适合明笙。

明笙可以擁有更好的。

不管是林述言也好,亦或是其他人也罷, 都比沈朝淵要合适。

明笙帶葉子在劇組逛了一圈,最後停在正在拍攝的現場。

拍戲的病房裏,聚集了許多人, 病床前架着兩臺攝影機。

秦霜霜躺在病床上, 林述言坐在她身側。

這一幕,是生離死別的戲份。

明笙卻感到似曾相識。

特意在這個陽光最充足的時候拍攝,就是為了窗外那熾熱的自然陽光。

鏡頭裏的景象,光影繞人, 整個房間被染成了碎金色,金燦燦且暖洋洋的,充滿了無限的生機,讓人心生希望,且向往之。

可鏡頭的人卻要在這樣陽光明媚的午後,面臨着即将到來的生離死別。

窗外是劇組一早安排好的綠葉蔥蔥的樹枝桠, 将這個夏末初秋裝扮成了那個萬物複蘇的春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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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電影中的女主,就要在這個春天徹底離開這個,她一直懷有眷戀世界。

她終究還是沒能看到自己十八歲的樣子,甚至連十七歲的夏天,都來不及去體驗了。

鏡頭裏的人,手無聲地從掌心滑落,坐在床前的人,面容透着慘白,嘴唇透着裂紋,眼眶微微紅着。

直到鏡頭拉近,一滴淚悄無聲息地落在手背上,順着手指紋理,慢慢隐沒在手心。

鏡頭外的明笙同樣紅着眼眶,任由一滴淚從眼角劃下。

或許是兩位主演代入的情緒很好,現場的氣氛一下子沉悶了很多,很多人眼中都是淚花閃爍,明笙知道,他們是被劇情感動到了。

可她不是,阿言更不是。

因為這正是他們所經歷過的。

沒有人願意面對這種生離死別,他們從來都是被迫承受。

鏡頭結束,沒有人喊卡,現場卻依舊是一片沉寂,包括導演。

就像沒有人能從這種氛圍中迅速抽離出來,大家都入了戲,成了戲中人。

在長達許久的靜默之後,現場終于有了點動靜,是攝影大哥收拾設備時碰撞出來的聲音。

那聲遲到許久的‘卡’也在這個時候響起。

秦霜霜直接趴在床上放肆大哭,将戲中一直壓抑的情緒在此刻宣洩出來,唐燦理一早便跟了過來,此刻正坐在床頭,有一句沒一句的安慰着她。

這一場結束,所有在病房裏的戲份也全部結束了,工作人員們在收拾現場的道具,陸陸續續退了出去。

秦霜霜大概是還有些出不了戲,被唐燦理帶走了。

明笙望着一直站在窗前的林述言,雖然他從戲結束到現在,一聲未吭,但明笙知道他在難過。

因為自己也是。

明笙走過去,走到他身邊。

同他一起,望向窗外,其實早已凋零的景色。

已經逐漸光禿的枝丫随風晃動,涼涼的風裹着還未散盡的暑氣,吹向他們。

将心頭才滋生的片刻妄念徹底澆滅。

這世上沒有夢,他們都身處現實世界。

明笙想要安慰他,可是現在她連自己都安慰不了

“你還好嗎?”

此刻,所有安慰的語言于他而言都會顯得蒼白無力,可明笙不知道除了這些,她還可以做什麽。

林述言目光收回半寸,陷進去的情緒,在慢慢往外抽離。

明笙的問題,他沒有回答。

不好的答案,怎麽可以告訴她。

自己一直囿于過去沒關系,但不能将笙笙也拉下來。

林述言收回全部的目光,轉向明笙,眼底的情緒恢複往日。

從戲中出來,他眸色中不再透着灰白,黑曜石一般的眸注視着她。

半晌之後,他像以前一樣擡手,攜着溫度的手掌落在明笙頭頂,輕輕揉着。

就這麽一個動作,使得明笙眼眸中積了許久的淚再也忍不住地落下來。

林述言瞧着她的眼淚,輕輕扯了下唇角,溫柔安慰她:“我沒事,別哭了,笙笙。”

明笙知道自己不該在這個時候哭,可她就是忍不住,也許這個角色就不該讓他來演。

或許從一開始就錯了,他的未來應該是在舞臺上,優雅又深情地拉着大提琴,接受着臺下所有人贊美的掌聲。

而不是在這裏,體驗一次又一次心如刀割的過去。

“對不起。”明笙哽道。

林述言無聲失笑,語氣略帶了點調侃,因為他想将明笙帶出來:“怎麽突然和我說對不起?說吧,是不是偷偷做了什麽事,不敢告訴我?”

明笙哪裏聽不出來他安慰自己的話音,原本是自己要來安慰他,到最後卻成了自己要對方安慰。

她強忍着已經破土而出的難過,想要對眼前的人展露個笑臉。

明笙不想讓他擔心。

只是這這勉強的笑才進行到一半,林述言便捂住了她的眼睛。

下一秒,明笙就感覺到自己落入了一個溫暖的懷抱。

林述言的手從頭頂移到她的後腦勺,而後輕聲安慰:“不想笑,就不要勉強,我不是別人,不用在我面前堅強。”

“笙笙,未來還有很多美好的人和事在等着你去遇見,不要太過拘于過去。”

不要像他一樣,都這麽久了,好像還是在一個地方打轉、徘徊。

久久脫離不了。

明笙何嘗不是想要重新開始,只是很多事情不是想要舍棄就能舍棄的。

雖然過往的記憶帶給她,更多的感受是糟糕、無助還有害怕。

終年不息的酒瓶碎裂在地的聲音,母親身上永遠消不下去的青紫痕跡,還有她身上時不時的煙頭燙傷。

最讓明笙記憶深刻的是巷尾臭水溝裏,散發出的那股隐隐的腐臭味,她在那個角落看到了無數個太陽落下的場景。

但在那段充滿着黑暗,令人窒息的時光裏,明笙接連遇見了兩束光。

是他和杳杳一起溫暖了她那貧瘠的過去。

那是明笙這一輩子中,僅剩不多的,美好光景,她怎麽願意就這樣舍棄。

她寧願永遠承受着會時而席卷而來的痛苦,也要将那些過往牢牢刻在心底。

葉子站在門外,她沒有進去打擾,也沒有離去。

怪不得這個故事讓人這麽傷神,也難怪故事中那個閨蜜的角色,令她這麽有熟悉感。

就在剛才,葉子特意去打聽了下劇本才知道,這些都是明笙親身經歷過的。

她難以想象,過去的明笙在面對這樣的情形,該是如何的傷心和難過。

可過去這四年裏,她卻一次也沒有發現過。

不知道是該說明笙隐藏得太好,還是她一直在忽略。

葉子腦袋輕倚着牆,忽然覺得自己這個朋友做的很失敗。

就在這時,她餘光中忽然瞥到一抹熟悉的身影。

她擡起眸,望過去,不遠處站着的,是不知何時去而複返的沈朝淵。

他的目光同自己一樣望向病房內的那對男女。

葉子不知該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就像是撞進了一場修羅場,卻發現裏面平靜異常。

所有的風雲暗湧,都被悄無聲息地化解,只留下遍地的凄涼。

沈朝淵過來的時候,剛好看見林述言将明笙擁入懷裏。

即使離得這麽遠,沈朝淵還是看見了她在哭。

一向強大的沈朝淵卻在此時卻聽到了,心碎落地的聲音。

那個曾經在他面前,永遠溫柔如春風的女人,此刻靠在喜歡的人懷中,肆意發洩自己最真實的情緒。

原來她難過的時候是這樣的,沈朝淵以前從未見過。

他愛她,卻好像一點也不了解她。

這份愛來得急,又那麽匆忙,一點也不像沈朝淵這個性格該擁有的感情。

可是當沈朝淵察覺到它時,沒有絲毫猶豫地将其攥在心口。

他需要這份愛,他不能沒有明笙。

人都是貪心的,在嘗到了一點甜頭後,沒有人就願意就此心甘情願地放手。

所以沈朝淵又回來了。

即使在這之前,他已經被明笙眼眸中對那個男人的愛意擊的潰不成軍。

曾經無數次的不被愛,都沒能将他擊垮,可這一次,卻讓他第一次萌生了想要做一個逃兵的想法。

可是沈朝淵還是不甘心,這是他第一次愛人,也是他第一次貪婪地想要對方也愛他。

病房裏的人,久久沒有分開,沈朝淵就一直木着身子站在那裏。

眼底卷起若隐若現的濕意,站得久了,身子也跟着變得僵硬起來。

沈朝淵不知道自己此刻的心情,該用什麽詞來形容。

他忽而想起那個傍晚,明笙對他的請求。

她說:“請幫我保守這個秘密。”

在知道自己是那個男人的替身後,沈朝淵不是沒有瘋狂的想過,将這一切在那個男人面前揭開。

他要看看這個一直在欺騙自己的女人羞惱、無助彷徨的樣子。

以此來緩解,他心頭那股被羞辱的憤感。

可是現在,他想永遠幫明笙保守這個秘密。

原因無它,只是因為他害怕。

害怕當一切被挑明後,自己就真的沒有機會了。

前二十多年的實踐告訴沈朝淵,感興趣的東西,想要的話,搶過來就好。

可是此刻,他望着病房裏的互相依偎的倆人,臉上露出了不屬于他的迷惘和慌張。

他不知道該如何去搶。

沒有人教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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