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你不愛我,沒有錯

也許人本身就是一個矛盾體吧。

在這場虛無止境裏, 生與死在她腦海裏不斷變幻。

它們都在在用盡力氣拉扯着明笙。

沈朝淵過來的時候,明笙就坐在那,神情漠然。

空氣中充斥着消毒水的氣味, 引人下意識排斥。

步子放緩,原本只需一分鐘的路程, 沈朝淵硬生生拖延到了三分鐘。

因為恢複情緒需要時間。

等沈朝淵站立在明笙面前的時候,她已經将一切重新僞裝起來,又變回了平日裏該有的樣子。

“你怎麽來了?”明笙斂神問。

沈朝淵坐在她身側, 寬大的背同她一樣,靠在冰涼的牆壁上。

倆人坐着的動作出奇的相似。

“我投資了那部劇,主演受傷了, 我是和導演一起過來的。”沈朝淵向她解釋。

雖然聽起來撇腳又生硬,但它是他看起來能夠合理出現在這裏的唯一理由。

“這部劇你也投了?”明笙稍顯詫異。

她以為像這種無論從哪個方面看起來, 前景都不太好的劇,像沈朝淵這樣的投資商是看都不會看的。

“商人的本質就是賺錢,它有前景, 我投它, 不是很正常嗎?”沈朝淵淡淡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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倆人的視線在空氣中相撞。

深邃的眉眼,情緒未明。

明笙後知後覺地錯開:“這部戲很不錯,你會賺回去的。”

話是這樣說,可是沈朝淵為什麽會突然投資影視項目, 大家心知肚明。

沈朝淵默了默後解釋:“我不是為了錢。”

明笙聞言,纖長的睫毛,微不可查地顫了顫。

沈朝淵未盡的話,她怎麽可能聽不懂。

只是她早已經千瘡百孔了,無論過去和未來,都不該招惹他的。

現在的明笙對自己過去做的某個荒唐的決定, 除了後悔就是後悔。

既然不愛,就不應該招惹的。

在這瞬息變幻的人世間,很多事情都不是她想掌控就可以掌控的。

明明連自己的心都掌控不了,卻還妄圖去制止沈朝淵不要喜歡自己。

明笙很多時候都覺得自己自私又無用。

尤其是現在。

她的沉默,并沒有就此抵住沈朝淵的入侵。

“是因為你。”沈朝淵淡淡道。

或許停在這裏冷靜不是一個很好的決定,明笙想。

走廊裏沒有陽光,白熾燈終究代替不了那原始的暖意。

都這麽久了,牆壁還是涼的。

“對不起。”有些虛無的聲音從明笙嗓子裏發出來,帶着無助和妥協。

沈朝淵怨她是應該的,如果不是自己,他也不會如此。

不管他是想讓她愧疚也好,亦或只是為了讓她時刻記着自己做過的壞事也罷。

明笙統統都接下了,在說完那句‘對不起’之後。

是不是人在生病的時候,都特別容易消極。

以前的明笙在沈朝淵身邊待久了,多少也染上了點他的行為處事。

缥缈的假象,讓她以為這些以後都是可以用錢解決的。

可當這一切接踵而來時,她卻發現,自己什麽都做不了。

沒有用的她,除了一聲聲‘對不起’,她什麽都彌補不了被自己傷害過的沈朝淵。

沈朝淵眸光一動,閃過一絲不解,後很快又了然過來。

在這無聲的沉寂氛圍裏,他突然笑了一聲。

明笙聽見了,她擡起頭,不解和迷茫在她臉上體現的淋漓盡致。

“為什麽說對不起?”沈朝淵明知故問。

明笙不想挑明,他們彼此都清楚,有些東西,反複擺在明面上,久了,會讓人不适。

她不知道,那就由沈朝淵替她解答。

“你不用說對不起,反而是我應該和你說聲謝謝。”

此刻的沈朝淵,眉眼不再冷峻,嗓音被柔和了幾分,明笙望着他,一閃而過的熟悉感,從她腦海裏越過。

她有片刻的恍惚,面前的這個沈朝淵,有沒有可能是壞人假扮的。

太不像明笙印象中的那個沈朝淵了。

“謝謝?”明笙不确定地道,“和我?”

“嗯,和你。”沈朝淵向她重複确認。

“為什麽?”明笙不解。

她這樣的人,有什麽可謝的,不是應該被永遠讨厭和遠離嗎?

消極的明笙,腦海裏又開始了各種亂七八糟的想象。

“謝謝你,讓我愛上你。”

話落,四周再次陷入無盡的沉寂中去。

明笙發覺自己已經聽不見四周嘈雜的聲音,除了她那顆跳動的心髒。

充滿了活力和熱血。

她覺得自己好像又再一次活了過來,在這個蟬鳴聲不絕的夏日。

即便她并沒有完全明白沈朝淵話裏的含義。

明笙張了張嘴,良久之後,她才低聲喃喃:“為什麽明明知道不可能,還要堅持?”

在問出這句話的時候,其實明笙自己都不知道是在問沈朝淵還是在問她自己。

堅持的意義到底是什麽。

為什麽活着就一定比死了好?

明笙不明白。

沈朝淵笑了笑,緩緩開口,解開明笙的疑惑:“還記得你上次,也是在這家醫院,你問過我,有沒有愛過。”

明笙記得,她靜靜點頭。

并沒有急着繼續,沈朝淵從位置上起身,站立。

他走到離明笙有些距離的地方,背對着她。

沒有再讓她看到自己的表情。

沈朝淵開口:“我現在就告訴你答案,沒有。”

“我不僅沒有愛過,更沒有被愛過。”說到這裏他停頓幾秒才繼續,“我從一出生,就被他們丢棄在了醫院。”

“我那個所謂的母親生下我後,就要求轉院,因為她不想和我待在一家醫院裏。”

背對着光的沈朝淵開始娓娓道來,像是在訴說一件和自己無關的事情一樣。

年幼時,沈朝淵經常會做夢,夢到那一日,他聽到那兩個人在書房吵架。

幼小的沈朝淵貼在門邊,聽着裏面傳出來的聲音。

清晰又刺耳。

女人尖銳帶着厭惡的語氣,直刺他的耳膜。

他聽到那個女人說:“我這輩子最惡心的時刻,就是懷那個野種的那十個月!沈長澤,你讓我惡心!你的兒子更惡心!”

那時的沈朝淵聽到這段話,內心充滿了震驚、不解,還有那鮮顯于表面的無助和難過。

他不理解,為什麽自己的親生母親會稱呼自己的孩子是野種。

沈朝淵不是沒有懷疑過,自己或許不是沈家的人,比那再大一些的時候,他做過無數次和沈長澤與餘雅蘭的親子鑒定。

每一次的結果都一樣,他是沈長澤和餘雅蘭的兒子。

疑惑被解開,剩下的只有鈍痛。

不被父母喜愛的孩子長大以後會是什麽樣的呢。

沈朝淵想,或許就是他這樣的吧。

沈長澤說他冷血、自私。

餘雅蘭罵他唯利、不孝。

所有惡毒的字眼,沈朝淵從他們嘴裏聽到了太多、太多。

時間久了,他甚至都分不清自己是已經麻木了,還是真的不在乎了。

曾經有無數次,沈朝淵都在想,為什麽自己真的是個野種呢。

這樣,他就能給那兩個人對自己無端的不喜和厭惡找到了理由。

即使沈朝淵再不想承認,可他就是沈長澤和餘雅蘭的兒子。

千真萬确。

可是為什麽他們不愛自己的呢?

年幼的沈朝淵不是沒有思考過這個問題。

後來,這個答案,随着時間的流逝,他找到了。

一個錯誤的決定,讓兩個互相讨厭的人結合到了一起。

他們原本各自有着相愛的人。

卻因為兩家的利益,不得不綁在一起。

最開始,兩個人默契地達成一致,做一對名義夫妻。

等時機一到,就協議離婚。

只是意外來的太快,一場醉酒,有了他。

他就是那次放縱後的産物。

所以餘雅蘭說他是野種,她懷孕了,可孩子卻不是和所愛之人生的。

沈朝淵的存在,對于餘雅蘭來說,就是一種恥辱。

所以在生下他後,她拼死也要轉院,只因為不想聽到看到和他有關的任何聲音和事情。

明笙望着他的背影,卻感受到了從他身上散發出來的凄涼和孤寂。

原來大家都是帶着面具在這世上生活,包括她以為無堅不摧的沈朝淵。

不知道是出于什麽原因,明笙突然想辯解:“還有你爺爺,他是愛你的。”

或許是不想這世上再多一個不幸的人,明笙忽然希望沈朝淵能像過去大家以為的那樣繼續生活下去。

“是他把我從醫院抱回了家,可他不是愛我,只是因為需要。”

明笙搖頭:“不是的,你爺爺一定是愛你的。”

此刻的她完全沉浸在沈朝淵的世界裏,自己卻毫無察覺。

“或許吧,是有那麽一絲愛存在,那僅存的血脈之情。”沈朝淵聲音越來越淡,嘲弄之意卻愈發明顯。

“明笙,我從一出生就被人讨厭,沒有體會過什麽是愛與被愛。”

說完這句,沈朝淵緩緩回過身,目光慢慢對上她。

明笙從他的眸光裏望見了,比方才那個背影還要孤寂的情緒。

有那麽一瞬間,她好像明白了沈朝淵方才那句‘謝謝’的真正含義。

“可是因為你,我體會到了。”

即使這份愛,充滿了欺騙和酸澀,可卻是他第一次擁有如此深刻又不摻雜任何商業利益的感情。

“所以,你不愛我,沒有錯。”

“沒有錯嗎?”明笙迷茫。

可是如果不是因為自己,他或許就不會承受這份痛苦。

過去的那些都是假的啊,他早已經知道了不是嗎?

“對,沒有錯。”沈朝淵緩緩開口,“你讓一個沒有嘗過感情滋味的人,有了感情,難道不該得到一聲謝謝嗎?”

“是這樣嗎?”明笙喃喃自語。

她總覺得哪裏好像有些不對,但又說不上來。

明笙不知道,現在的她早已經被沈朝淵拉進了他的世界裏,體會着他所有的痛楚。

沈朝淵将自己擺在弱勢,剖開自己的身體,把所有的難堪過往,統統擺在她眼前。

有一種感情叫做憐憫,就如此刻的明笙對沈朝淵。

可也有一種愛叫做,希望對方好,無論付出什麽樣的代價。

從前的那個冷漠自私的沈朝淵消失了。

現在的沈朝淵只想要讓明笙身心健康地活下去,長命百歲。

所以他選擇解剖自己,成全明笙。

沈朝淵想讓明笙知道,她現在是他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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