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背她
白追旭換上戰甲,受命帶着太初鏡往外走時,看見自己弟弟站在仙池旁,蹙着眉,愁眉不展心情糟糕的模樣。
自大比來,白羽嚣成熟了不少,心事也開始變多。
順着他的視線,白追旭看見是宓楚宮殿的方向。
“你在擔心她?”
白羽嚣悶悶不樂道:“宓楚說走就走,也沒和我打聲招呼,現在外面如此亂,妖怪都敢屠殺仙族了,她在外面不安全。”
“你以為她去哪裏了?”白追旭問。
白羽嚣:“南仙境靈脈探望她父親啊。”
白追旭看他一眼:“樓大人前幾日才回來過一次,宓楚仙子若是思念父親,早就該去了,不會在樓大人前腳剛走,後腳跟上。”
“兄長,你什麽意思?”白羽嚣聽出兄長話裏有弦外之音,語氣也冷了下來,“你是說,宓楚在騙我?”
白追旭沉默,許久才說:“羽嚣,你若不愛聽,就當是我多言。不過如今是多事之秋,你有擔憂宓楚仙子的功夫,不如加固空桑的邊境結界。”
白羽嚣最不喜他說教的模樣,仿佛他們什麽都是對的,自己什麽都是錯的。他冷道:“我擔憂宓楚,也不耽誤帶兵巡視空桑。你對少主那般好,為何就不能對宓楚公平些。”
他也不傻,看得出兄長雖然性子謙和,可是對宓楚比常人都冷淡。其他人看不出來,白羽嚣卻看得明明白白。
他出生以來,總有人把他與兄長比較,他們總是說:你兄長少年英姿,穩重聰穎,不過百歲,就得到境主重用。而你,頑劣不堪,不思進取,像個長不大的孩子。
兄長做什麽都是對的,他做什麽都是錯的。白羽嚣并不曾記恨過白追旭,可他反骨很重,喜歡對着幹。他第一次靠近宓楚,就是因為兄長疼愛的少主欺負了宓楚,他想要顯得處處與兄長不一樣,這才朝宓楚伸出手。兄長越包容少主,他就偏要保護宓楚。
白追旭嘆了口氣,說:“不是我對宓楚仙子不公平,是你對少主不公平。羽嚣,我知道你心裏在想什麽,可是你想沒想過,少主以前缺少魂魄,論法力,論聰穎,她從來比不上宓楚仙子,她哪裏欺負得了宓楚仙子?”
“她是境主的女兒,宓楚性子溫柔,總是退讓,有何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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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追旭靜靜看着他:“你真的這樣想嗎?我們一起長大,你并非不了解她們,你總是看到宓楚哭,可有聽見少主對你哭訴?”
白羽嚣語噎,梗着脖子:“赤水琉雙那麽蠻橫,誰能欺負得了她啊。”
“可她也會哭。”白追旭說,“夜晚,一個人悄悄躲在被子裏哭,只不過從來不讓你看見。”
白追旭低眸回憶道:“有一回你看到她兇宓楚,為宓楚鳴不平,還推了她。其實是她白日修習法術受了傷,宓楚還不小心把她的冰玉昙花給摘了,那是她精心種了一年,打算給紫夫人敷腕間疤痕用的。”
白羽嚣身體一僵,抿唇不語。
那一日,他也記得,他不僅推了她,還與她打了一架,盡管白羽嚣沒怎麽盡力,幾乎實在逗弄她,看她氣得牙癢癢,張揚舞爪跟小獅子似的。但他不知道她在難過,回去躲在被子裏偷偷哭。
白追旭說:“羽嚣,我不是在否認你的一切,你的天資在我之上,只是性格有所不同,不必活在叔伯們的逼迫下,別去聽那些聲音。”
白追旭見弟弟不說話,心中也有幾分悵然。
白羽嚣最近心情很糟糕,應該也覺察到宓楚對他的疏遠了,以前他常往宓楚寝殿跑,而今宓楚總是有事推脫。
不僅女孩子的心敏感,剛長大的男孩子,也會覺察不對勁。白追旭本不是多話的人,但白羽嚣是他至親血脈,他不可能不管他,怕白羽嚣越陷越深,最後受傷害。
“你好好想想,我不在空桑的日子,看顧好父親母親,守護好空桑。羽嚣,珍重。”
少年僵硬站在那裏半晌,等他身影走遠了,才說:“兄長,在外保重。”
白羽嚣頓了良久,轉頭。
那個方向,不僅是宓楚宮殿的方向,也是……即墨少幽帶着琉雙離開去治傷的方向。
他近期的不滿、暴躁、悵然,是從宓楚離開那日開始的,可連兄長都忘記了,宓楚離開那日,也是另一個小仙子坐上仙車,參加四海宴的那日。
他垂下頭,睫毛在眼睑投下一片陰影。
山中不知歲月,轉眼人間已是六月。
夏日到了,妖的血染紅土地的同時,仙族的血,也開始濺灑在土地上。
無數妖族,暗暗往妖山遷移。那裏是這段時日,唯一沒有沾染的地方,有人說,曾在妖宮看見一只青色的妖鳥,它張開翅膀,有一座宮殿大,可口吐寒冰,翅膀扇出飓風。
多麽像只存在上古時期的青鴍妖鳥。
于是靠着青鴍牌妖鳥,妖山的名號打了出去。妖宮的妖越來越多,以前宮殿空空蕩蕩,如今住都住不下,小妖怪們白日幫着擴建妖山,晚上自覺地去打地鋪。
本來他們用不着睡覺,這些年大隐隐于市,把凡人的毛病學了個十足。
叢夏步履輕盈走進來,抱怨道:“搞什麽,還有帶凡人娘子來避難的,當妖宮是避難所麽!”
伏珩也無言以對,問山主:“可要趕走一些妖?”
來妖山的良莠不齊,不僅難養活,也快要住不下。他們以為山主是善良的好人,妖鳥才是對抗仙兵的主力,其實并不然。
真正殺伐的大魔頭,此刻才穿好衣裳,從寒潭中出來。
外面用來招攬妖将的小妖鳥,不過是個吞了天材地寶,催熟的妖鳥寶寶。若大魔頭沖它招招手,它叽叽啾啾,傻得跟什麽似的。
晏潮生手下聚集了一堆莽夫,卻少有謀士,晏潮生聽聞這件事,嗓音冷漠道:“讓他們去殺仙族,殺十個,可留在妖山。若是要帶家眷,再殺十個。妖山不養廢物,若滋事不滿,剁了給其他妖怪為食。”
叢夏低下頭,唯唯諾諾應是,縱然十分仰慕面前變身殺器的冷漠男子,卻不敢多看。
短短幾日,山主又拔高了些,以前他是個少年模樣,和伏珩差不多高,如今比伏珩高出半個頭,身形也偉岸了不少。
而且他自從弱水回來後,就變了,變得陰狠殺伐,不再心軟。
空氣中彌散着淺淺血腥氣,還有不少四散的黑色鱗片,一會兒得有宮婢進來打掃。
只有自己人知道,他近來尤其易怒,蛇鱗一直在掉,掉了的地方,呈現病态的灰色,元身依舊沒有穩定下來。
他如今的元身成了什麽樣,無人知曉,否則不至于放出妖鳥,代替他立威。
前幾日,勞河留下的一個女妖,心不死,試圖來引誘他,剛好撞見他脫鱗化形,最後被山主撕碎在了宮殿內。叢夏雖然蠢蠢欲動,聽聞這件事,也歇了心思。
晏潮生不喜歡有人看見他的元身。
伏珩倒是沒有關心這些,他關心的是:“妖山的目标越來越大,之前短短時日,我們殺了數千仙兵,妖山不再安全。有一支仙兵換了新的将領,那人且打且退,也不上來,只在山下截殺,聽說,是空桑和長留的仙兵。”空桑和長留的仙兵,負責“清理”他們這一塊領土。
晏潮生垂眸,手指收緊。
伏珩心裏清楚,等到仙族反應過來,首當其沖妖山會受到讨伐。
而他們的山主,此時弱水之傷還未完全好,光靠一只金玉其外的妖鳥、與妖山為數不多的大妖,很難對抗天族真正的大軍。
山主得養好傷,穩定元身,還得找到一樣法器,能夠庇護妖山,否則他們所有人,必須在仙族反應過來之前搬走。他把白追旭帶兵的情況說了一遍。
仙族在殺他們的人,他們卻沒法殺仙兵,因為籠罩大軍的,有一個牢不可破的屏障。
“是一面怪異的鏡子。”伏珩說。
晏潮生旋身坐下,手指輕點,突然笑了笑,說:“既然自己送上門來,就別怪我不客氣。”
他的笑容,怎麽也能說輕快,反而像想起了什麽,透着幾分陰沉。
除了他殺人那日,伏珩還沒見過他這樣。
晏潮生把十誡環扔給他,笑容陰冷:“太初鏡,他們恐怕不怎麽會用,伏珩,帶人去教教他們。”
他割破手,任由鮮血湧出,湧向十誡環。
這些仙族恐怕早就已經不記得,太初鏡,最初是他父君,用來控制靈力,收歸天下沼澤,不讓沼澤浸沒人間的法寶。
本就是,王族的東西。
也不知後來為何會流落到畢巡手中,被他用來困住一座凡間的城。拿到太初鏡,今後妖山的結界問題就解決了。
只剩不穩的元身,需要最快的時日穩定下來。
元身不穩,他沒辦法保證真正對上天族仙兵時不出差錯。
“我去一趟泑山。”晏潮生突然說。
泑山?這是什麽地方,衆人幾乎都沒聽說過。
晏潮生扔了一顆元丹,喂一旁的小妖鳥,淡淡道:“上古時,蓐收住在那裏。”
他傳承的記憶是這樣的,蓐收早已随着他父君的時代隕落,不知過了數萬年,泑山的主人會是誰。
不重要,終歸會為他做一切想做的。
少幽扶着懷裏虛弱透明的少女,聲音輕和道:“泑山是西望日的出入之地,滿山遍布着紫色的美玉。”【注:取自《山海經·西次三經》】
他們抵達時,恰好是日落,夕陽燦爛。
泑山名為山,其實并不大,反而像個獨立于八荒的小小境界,不是仙境,更非人間。
少幽帶着她一路西行,進入泑山之後,琉雙果然看見無數美玉。
還有形形色色的雞血石,小境界漂亮得不像話,仿佛被色彩堆疊。
仙鶴進不來,少幽說:“我背你,這裏的主人是戰雪央,他脾氣怪,你見到他,別害怕。”
他神态自若,琉雙反而不好扭捏,這輩子畢竟不同于上輩子,她有記憶,少幽什麽記憶都沒有,她趴在他背上,想起自己年紀很小的時候,他也曾背自己走過這樣一段路。
那時候她為了撈少幽的散魄,焦急之下受了傷,在他背上,吵着要下去。少幽說她再動,就扔她下去。
“我爹都沒這麽背過我。”彼時她這樣說,少幽臉色都黑了。
想起這些,她趴在少幽背上,忍不住輕笑。
少幽神識很敏銳:“怎麽了?”
她重複了一遍,蓋住眼裏的笑意,唏噓道:“少幽啊,我爹都沒這樣背過我。”
少幽莫名與赤水翀比肩,年輕的少境主,說不清自己是赧然還是惱。他又想起被迫與她聯姻,得知小仙子年齡太小,總覺得他像占了什麽便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