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保護

時間過了那麽久,渾厚蒼老的嗓音,似乎依舊留在耳邊。

琉雙依舊記得樹爺爺說:“琉雙!大事不好!蒼藍湖外面不知誰用神器布置了結界,許進不許出,我有預感,孽火會提前到來,你千萬別回來知道嗎?若有可能,求妖君陛下幫忙,只有他,才能救所有蒼藍湖的生靈。”

有人故意趁着孽火來臨之前,把蒼藍湖所有生靈困住。

彼時她才與晏潮生解靈,為了蒼藍的生靈,她回去求晏潮生,就差跪下來求他,卻被伏珩攔在鬼域外面。

怪不得妖君陛下不願意幫她,哪怕她用寶物來換,也無法打動他分毫。

因為他要的,從來就是蒼藍所有生靈的命。他要徽靈之力。

原來一開始娶她,就是為了剜她的心。他一次次騙她喝下淬煉心髒的藥物,冷眼看她痛不欲生。

後來為什麽沒有動手?是因為她解靈忤逆了他,讓他沒等到她捱過最後一次天雷?他等不及,這才屠盡蒼藍。

不過,都不重要了。她重來一次,不是看着昔日絕望一遍遍上演,今日他殺白追旭,明日呢,白羽嚣赤水翀嗎?

不,誰都不該死,該死的人,只有他。

晏潮生答應把白追旭的殘魂給琉雙,他做事并不拖泥帶水,下一刻,心念一動,生生從太初鏡裏,抽出那半縷純白的殘魂。

琉雙看見,他額上全是冷汗。他神色倒是很平靜,看不出什麽,說:“我還有事出去一趟,你好好休息。”

他走出寝殿,不知道做什麽去了。

琉雙小心攏着那半縷殘魂,人活着,需要三魂七魄,仙也如此,白追旭已經死了,僅剩半絲魂魄,本該無法複活。

他的殘魂并不像他的人溫暖,它在她掌心,冷冰冰的。

琉雙低聲道:“別怕。”就像小時候,他總是陪在自己身邊那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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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手指結印,把它送入自己心髒中,以徽靈之力溫養着。

沒多久,那個叫做叢夏的蝴蝶精走進來,不甘不願對琉雙道:“喝藥。”

琉雙接過來,一飲而盡。

她喝得這麽幹脆,叢夏故意道:“還仙子呢,躺在一個妖族床上,也不害臊,我告訴你,藥裏面,被我下了毒。”

琉雙躺好,給自己蓋好了被子,說:“你給我下毒,我不會死,你會死,晏潮生也會,你這樣做,吃虧的是你。”

叢夏沒聽懂,為什麽自己給她下毒,晏潮生也會死?

床上的仙子,偏頭看她,禍水般的眼睛看着她:“他會心疼死。”

叢夏臉都快綠了,這還是那個第一次來,與山主水火不容,堅韌闖弱水的仙子嗎?

她臉皮怎麽變得這麽厚。

琉雙卻十分淡定,她做小仙草時,臉皮不厚,就不會把自己嫁給晏潮生,大膽地戀慕他,如今臉皮不厚,也要不回白追旭殘魂。

她至少得裝作,在意晏潮生,不許別人觊觎他,他才會陷得更深。

果然,叢夏被她氣跑了,換了個人來照顧她。或許,也是監視她。

晏潮生一直沒有回來,不知道做什麽去了,第二天的傍晚,他才回到妖宮。叢夏連忙告狀,把她的話,添油加醋告訴了剛從外面回來的晏潮生。

“山主,那個女人不知天高地厚,擅自揣摩您心意,還說總有一日,會讓您為她要死要活。”您能忍?

晏潮生沉默良久,也不知道信沒信,什麽話都沒說,走入殿內。

叢夏望着他背影,很是得意。那個女人鐵定完了。

晏潮生回來時,琉雙才沐浴過,散着頭發,盤着腿,在看晏潮生的書。

是一本游記,裏面記載了一名散仙游歷不周山所見之景。

文字并不晦澀,相反,趣味橫生,琉雙注意到,晏潮生在一些地方做了标記,全是風氏地貌。

他在為日後開戰做準備,然而能利用到的資源并不多。

晏潮生妖族出生,會自己修煉,還識字,其實已經很了不起。妖族很多小妖都不識字。

“你沒走?”晏潮生出聲道,“我以為拿了白追旭的魂魄,你會離開。”

琉雙認真說:“我答應了留下陪着你,不會食言。”

“白追旭魂魄,你放哪裏了?”晏潮生在她周身看了一圈,也沒感受到白追旭殘魂的氣息。

琉雙說:“秘密,你呢,你這幾日去哪裏了?”

他沒有說話。

他總是這樣,如果不太想提起的話題,或者又不願意騙她,就沉默不語,視線會很冷,防止她再問下去。

琉雙果然也不問了,見他這麽高,突兀立在寝殿裏,陰影幾乎把她籠罩住,她得仰頭和他說話,她往裏面挪了挪,問他:“要上來嗎?”

窗外風吹着,沙沙作響。

若是日後的晏潮生,桀骜殘酷的妖君,必定會躺上來。但眼前的晏潮生不會,少年心性,令他把第一次喜歡上的人,看得彌足珍惜。

果然,他說:“不必,我去別的宮殿住。”

琉雙沒有拆穿他,妖宮早已經住滿,這幾日來為她送藥的小宮婢,絮絮叨叨嘟囔,妖宮早就住不下,新投靠來的妖族,晚上甚至只能睡在屋檐下,另一部分小妖,則開始忙着建立新的宮殿。

連叢夏和伏珩,都是和別人擠着住,整座妖山,最精致最寬敞的,當屬晏潮生的住所。怪不得叢夏做夢都想爬上晏潮生的床。

如今這寝宮給了琉雙,晏潮生若離開,今晚應該就只有去和伏珩他們擠着住。

琉雙悄悄看一眼他,繃住不笑出聲。

她确實難以想象那個畫面,堂堂未來妖君,和屬下睡着大通鋪,不說面子,連威嚴也沒了。

她說:“你介意我看你的書嗎?”

“随你。”他還在打量她,很想從她臉上看出仇恨的破綻。她真的因為自己把白追旭的殘魂給了她,就能重新開始,回到還在空桑的時候,鎮妖塔之前?

那個時候赤水翀還沒有要殺他,也沒有逼他化出元身,她在努力對他好。

她眼裏并沒有仇恨,清清亮亮的,擡眸疑惑道:“你想和我一起看?”

“不用,你睡吧。”他轉身出去。

琉雙聽見他的腳步聲走遠,影子卻沒有消失,那影子在門外徘徊了一會兒,漸漸離開。

晏潮生沒有去伏珩那裏。

他出來吹着冷風,好半晌,也不清楚怎麽變成了這樣,身後是屬于他的宮殿,這裏是他的領地,他是一座山的山主。

他忙碌完回來,卻莫名無處可去。

琉雙給他在床邊讓了個位子,他下意識說了不用。妖族沒有妖會像他這樣選擇。

他不可能去找伏珩,若他真的去了,明日關于山主的傳言,會傳得風風雨雨,他以後很難服衆。

晏潮生幹脆拎了自己的長戟,去林子裏打坐,這裏幽靜,也不會有人看見他。這是妖鳥栖息的地方,小妖鳥走過來,歪着頭看他,似乎沒明白,主人怎麽淪落到和它一起住了?

晏潮生修煉了好一會兒,捂住自己的內丹,臉色有些難看。

他唇角溢出血來,小妖鳥很緊張:“啾啾啾!”

“沒事。”晏潮生說,“還不太習慣。”

不太習慣用半枚妖丹修煉,他從太初鏡裏,抽出白追旭的半縷殘魂,白追旭殉了法器,已經成為太初鏡的一部分。

上古法器,哪能有一絲損傷,晏潮生用半枚自己的元丹,把太初鏡上的碎紋補好,讓它布下的結界,堅不可摧。

他妖身本來已經刀槍不入,沒了半枚元丹,萬年靈力去了大半。

晏潮生十分疲倦,更深露重,他肩膀已經濕透,妖鳥圍着他,急得團團轉。

“別晃了,我眼暈,你走遠些,我睡一會兒。”

他本來不需要睡覺,可是剜去半枚元丹,身體實在困乏。妖鳥聽話地走遠了。

第二日,他按時如常起來,指揮妖兵練兵。

他手下的妖兵,最初是一盤散沙,可是妖族天性好戰,他們學起來很快,只是不太守紀律,若晏潮生鎮壓着,他們就會聽話許多。

白追旭的死,已經徹底讓妖宮變成衆矢之的,晏潮生知道,天族已經開始琢磨着對付他們,若不能一搏,唯有一死。

不過也有好處,近來投奔的妖族,越來越多,漸漸的,晏潮生手下,竟然也有了不少人才。

妖兵裏面,有一個五大三粗的漢子,嚷嚷道:“山主,可否陪我練練!”

他是一只力大無窮的牤牛妖,性格耿直,身上幸運地帶着上古妖族血脈,比其他妖怪都厲害,以前也是一座小山的山主,後來投靠晏潮生,心裏卻諸多不服想要篡位,晏潮生把他打趴下好幾次,他依舊锲而不舍請戰。

妖族請戰,沒有退縮的道理。

晏潮生握了長戟在手,下了場與他比試。

琉雙就是這個時候來的,兩位大妖比試,自然精彩無比,怕損毀妖宮,他們都沒用靈力。

這時候就顯出體能的重要性,那牤牛顯然用了全力,一招一式,含着千鈞之力。

妖宮開辟出來的演武場,都被他砸出一個窟窿。

琉雙看着晏潮生的長戟,沒想到兜兜轉轉,他連武器,都和上輩子一樣。

牤牛自诩力大無窮,晏潮生沒投巧,也和他比試力氣。

晏潮生生得高挑,一雙腿修長有力,眸色冰冷,長戟壓下去,牤牛用流星錘來接,竟然生生被他壓彎了膝蓋。

妖族們紛紛起哄叫好。

晏潮生也看見了琉雙,他眸光一頓,又收了回去。場面很熱鬧,琉雙幹脆什麽也不想,跟着他們鼓掌,笑得開懷。晏潮生略微蒼白的唇,倒是鮮少有人注意到。

一旁的叢夏手腕一動。

幾只赤炎蜂飛了出去。

這玩意是古時有的妖物,元身很小,可吸了血,會長得越來越大,甚至比房子還大。

赤炎蜂飛出去,落在牤牛身上。赤炎蜂對于別人來說,什麽都不是,可對于牤牛,就是致命天敵。

他“嗷”地叫了一聲,亂了分寸,靈力都控不住,流星錘飛出,朝着琉雙砸過來,大妖的法器,沒幾個人敢接,連牤牛都拽不回來。

最後“咚”的一聲,砸在琉雙面前的少年背上。

晏潮生問她:“沒事?”

她愣住,點了點頭,視線落在他臉上。

牤牛妖還在全場亂竄,晏潮生指尖玄色黑霧飛出,滅了那幾只赤炎蜂,牤牛這才心驚肉跳地停下來。

這回牤牛妖不敢生事了,委委屈屈表示臣服。

晏潮生轉身離開,伏珩也看出不對勁,要跟,琉雙小跑跟上去,沖伏珩擺擺手。

伏珩猶豫片刻,停下腳步。

兩人順着小路走,妖怪們還挺有情調的,最近移來不少植物,一株海棠在頭頂開得熱烈。

“晏潮生!”

他沒有回頭:“怎麽了。”

她追上去,轉到他身前,晏潮生臉色有點蒼白,皺眉看着她:“缺什麽和伏珩說。”

琉雙搖搖頭,擡手一摸他脊背,他身體一僵,捉住琉雙的手,然而已經來不及,琉雙摸到一手的血。

他的妖身出了問題,怪不得方才有血腥氣。

“你發生什麽事了?”

他說:“沒事。”

琉雙輕輕嘆了口氣:“你別悶頭走了,我給你治傷,不會殺了你的。”

她拉着他,在一旁的石凳上坐下。晏潮生擡眸看她,自鎮妖塔出來後,她得知自己喜歡她,永遠都是保持着距離,再也沒有這樣親昵,晏潮生一時有些恍惚,沒有甩開她,随着她的力道坐下。

琉雙手指結印,為他治傷。

少女專心致志,他握住她的手:“別用靈力,不痛,一會兒就好了。”

他看出來,這是徽靈之力,徽靈之力一旦使用太多,她不得不渡血脈劫。

“真的不痛?”

“不痛。”他說。

“你不必為我擋的。”琉雙說,“我是仙體,被砸一下不會疼。反而是你,你的元身好像出了問題。”

她抿了抿唇:“抱歉,這是第二次了,上一次你為我擋住鎮妖塔坍塌,我卻眼睜睜看着你負傷離開,是我不好。”

他看着她,真的能相信她嗎?就像以前一樣,她為了讓他恢複修為,寧可自己去鎮妖塔。

若不發生那麽多事,她對他,是不是并非全無感情,也會這樣關心他?他們之間,本來也沒有生死之仇,他願意忘記她父親殺他的事,也用半枚元丹,換了白追旭一縷殘魂。

是否隔在他們之間的,其實只是他的妖族身份還有疑心。

他未來會努力變得很厲害,不會輸給即墨少幽和白追旭。她如今甚至會故意氣叢夏了,他是不是可以再試一次?

少年妖君,像試探着伸出觸角、一疼就會縮回去的蝸牛,他語調沙啞,不再說反話,第一次艱澀地說:“我從來沒有怪你,我只是……想對你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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