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林君衡臨陣脫逃，着實是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
他第一次打電話來勢洶洶，第二次堵上門一時沖動，到了第三次，已經畏首畏尾，不敢妄動了。
然而他人不敢親自去騷擾謝平雲，心裏到底還是放不下，也不想謝平雲放下他。想來想去，還是故技重施，又一頓頓地送下午茶。
可惜謝平雲已經不是當年的窮學生了。林君衡送一次卡就收到一筆彙款，後面林君衡就不送了，怕沒多久謝平雲辛辛苦苦攢的存款就被他耗光了。
林君衡還因此收到了謝平雲發來的一條信息。
他說，你以為我當初接受你，是因為你助手幫你訂的下午茶嗎？
林君衡也很想知道謝平雲是為什麽答應在一起，又因為什麽而選擇離開。
他從前可以大言不慚地說我值得，現在卻不敢了。
如果知道答案，林君衡就可以改掉謝平雲不喜歡的，然後理直氣壯地跑到謝平雲面前，跟他說我現在特別好，你能不能再喜歡一下我，跟我回家。
然而他再怎麽遲鈍，也知道回謝平雲“那是為什麽”是得不到答案的。
林君衡對着電腦屏幕發了會呆，又用一種堪稱量子波動速讀的速度翻了翻文件，終于還是長嘆一聲，把助理小趙叫進來。
小趙是他用得最順手的一個助理，跟了林君衡很久，有些私事林君衡都會交給他辦。小趙是林君衡能找到的，最了解他和謝平雲相處情況的人了。
小趙非常敬業，由于林君衡的吩咐語焉不詳，所以同時拿了近期四份重要文件進來，做好了充足準備，讓自己不管林君衡要問什麽，都能對答如流。
然後林君衡讓他坐，輕咳一聲，嚴肅、誠懇地問他：
“我是一個好戀人嗎？”
不誇張的說，那一刻，直男小趙想到了辭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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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趙的沉默讓林君衡誤會了，林君衡無聲地嘆了口氣，覺得謝平雲的離開可能并不是那麽突然。只是他一直沒發現而已。
“那你覺得，”林君衡斟酌着用詞，“我和謝平雲的相處，有什麽問題嗎？”
林君衡注意到，小趙的坐姿微妙地放松了。莫名其妙。
“其實我不太了解。但是我覺得，您和謝先生很相愛。”
“但是他跟我分手了。”林君衡說，“他提的。”
小趙坐立難安地沉默了一會，感覺自己不太懂這些基佬的感情生活。
林君衡看他實在窘迫，嘆口氣，說：“算了。沒事，你回去吧。”
小趙如蒙大赦，尴尬地笑了笑，帶着自己的沉甸甸的四份文件往外走。小趙都走到玻璃門邊了，忽然又像想起什麽，站定了，和林君衡對視兩秒，走回桌前。
“我不知道您有沒有其他想法，但是我覺得，謝先生對您的感情，是很真摯的。”小趙說，“大概是一年前，我們在忙跨國并購的那段日子，那時資金鏈剛好出了些問題，差點辦不下來，分部也有意見。”
林君衡說：“我記得。”
“那時候謝先生來過。”
“什麽？”
“是您連軸轉的其中一天，具體我也記不清了，應該還是在跟歐洲那邊開會。謝先生是早上來的，直接來了公司，在會客室等您等到下午三四點，但是您的會議還沒有結束，謝先生說他沒有時間了，就一個人離開了。”
“……”林君衡說，“你為什麽不告訴我。”
“當時我并不知道您是認真的。我以為您不會讓戀人打擾您工作。”
林君衡理智上知道小趙是對的。知道又怎樣呢，那個會議實在是太重要了，他沒有辦法丢下一切去和謝平雲一起待着。
可是他又忍不住想，如果他知道，他或許就能找到一個休息時間——或許五分鐘、十分鐘，從重重诘難中艱難探出頭來，見一見他想念的人。
哪怕只是看一眼也好。
林君衡記得，在最累的那段日子裏，他跟謝平雲說過，我想見你。
謝平雲是怎麽回答的？
他說，嗯，我也想見你。
那樣輕描淡寫。
然後他就真的來了。
“……那事後呢。”林君衡的聲音有些沙啞，“又為什麽不說。”
“是謝先生的意思。他說，您已經壓力很大了——他不想成為您的壓力。”
林君衡試圖回想那究竟是哪一天，然而太久了，那段時間又太忙，記不清了。
謝平雲什麽也沒有表露過。林君衡知道那時謝平雲也很忙，他們視頻時往往已經淩晨兩三點，即使謝平雲有一點點空閑，也一定是擠出來的。
謝平雲把唯一一點擠出來的餘地，給他。
林君衡想，謝平雲對人好可真是随意啊，心意虛擲也無所謂，叫人不經意就錯過了。
實在是讓人讨厭。
又讓人克制不住地喜歡。
于彤收到林君衡的邀約時，還好生打扮了一番。
——雖然林君衡的措辭是“我有些話想問你”，不過誰知道呢，機會總是留給有準備的人。
可惜于彤一進包廂，那點心思就熄了。
林君衡眼裏那股風流多情的精神勁沒有了。
說起來，于彤還真沒見過林君衡眼睛裏沒有笑意的樣子。有些人天生多情，不管喜不喜歡，都可以放送些體貼溫柔。也不知道是遇到了什麽。
“林總，別來無恙。”于彤先開口，“找我什麽事啊。”
“問一些事。你如實跟我說，我不會找你麻煩。”林君衡說，“你是不是和謝平雲見過？”
于彤道：“他找的我。”
“他找的你？他怎麽會找你？”
林君衡一直以為謝平雲說的“和于彤見面”就是試鏡或者某個活動碰上了，聊了兩句，順便告知林君衡一聲。畢竟謝平雲實在不像是會關心男友情史的人。
于彤察言觀色，意識到事情沒那麽簡單。他聽說了謝平雲和林君衡分手的事，也以為是又有人重蹈覆轍，要的太多，惹林君衡煩了，于是被分手。
可是林君衡提到謝平雲時，那種全副心神都在上面的樣子，從沒給過任何一任情人。
“他想知道我的待遇。”于彤故意說得模糊，“可能是吃醋了，或者覺得您做得不夠。”
于彤以為這樣說，林君衡會失望。
然而林君衡說不可能。
林君衡說，他要什麽我都會給他。
于彤一愣，心跳忽然空了一拍。林君衡雖然對情人很好，但是從不給人不該給的希望。他在一開始把線劃好，在線內要什麽都可以，越界的不行。錢可以，感情不行；空閑可以，幹擾工作不行。
而林君衡在一開始，就沒有對謝平雲劃過這樣的線。
原來當時謝平雲不是癡心妄想。
原來謝平雲真的擁有過他們汲汲以求的東西。
“你不要抹黑他。”林君衡聲音微沉，“我只是想知道他在猶豫什麽……我想知道他為什麽離開。”
于彤想，而謝平雲選擇離開。
“林總。”于彤忍不住撐着頭笑了，“您真的不是個好戀人。”
林君衡的唇抿緊了。
“您讓無關緊要的人以為擁有您的喜歡，”于彤說，“讓您喜歡的人，以為自己無關緊要。”
林君衡足足沉默了一分鐘。
“我對你們的态度可能是有不妥。但是我對謝平雲是認真的，我不信他不知道。”
“林總，請問，除了那些似是而非的好話，您說過喜歡嗎？”
“我……沒有直接這樣說。但是我說過他怎樣都可以，我都會給。”
“用那種輕佻的，似真似假的語氣嗎？”
林君衡沉默得更長。
于彤像是在笑，又像是在嘆息：“林總，您對誰都好，連看個服務員都深情款款，怎麽讓別人相信是你的唯一？”
“我不是沒有鄭重過。”林君衡辯解得很輕。
“不止是話語問題。”于彤看着林君衡的神色，心裏忽然有種很痛快的感覺，讓他不再想顧忌分寸——反正林君衡說了不會找他麻煩，就是不會，他對林君衡這點信任還是有的。“林君衡，你可能是包養的情人太多，忘記該怎麽談戀愛了。”
“談戀愛不是你想給什麽就給什麽，覺得自己給了很多，其實人家根本不想要。你的——愛人——也不是一個定時機器人，你有空了逗逗玩，忙起來就不理了。”
“我當時可能誤導謝平雲了，不好意思。我問他你有沒有讓他去過你公司，因為你的歷任情人都不被允許影響你工作。”
于彤頓了頓。現在想來，他當年的越界，就是從試圖去公司給林君衡送飯開始的。是想鞏固關系，也未必沒有一點喜歡。
林君衡默然。于彤不知道他和謝平雲的相處，所以有些全憑想象，未免偏頗。然而更多的，林君衡不得不承認，于彤是對的。
他自己知道這次是認真，可是仔細一比較，也并沒那麽多區別。
謝平雲說過，可以去公司陪他。林君衡怕公司人多口雜，惹出流言，對謝平雲将來發展不好，所以從來沒讓謝平雲去過。他沒有想過可能謝平雲并不在意。
他應該問謝平雲在不在意的。
林君衡突然想，如果謝平雲認為他沒有資格去公司，那他是怎麽回想自己奔波千裏，只為了見林君衡一面呢？會覺得不值嗎？還是覺得可笑？
原來謝平雲說不想因私誤公，是這個意思。只是原樣奉還給林君衡，就已經讓他覺得備受冷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