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陳馳星身上經常挂着一臺相機,劉璃瓦之前不知道這臺相機是用來幹什麽的,因為它不是一臺專業的人像相機,也不是一臺專業的景物相機,就是一臺數碼傻瓜相機,巴掌大,用的時候只要按開關就行。

現在陳馳星用這臺相機拍起了四周的樓,他還能根據拍攝距離和照片大小判斷樓的高度和寬度。

原本以為能幫上什麽忙的劉璃瓦在一堆專業的建築術語和高深的數□□算裏暈頭轉向,好在陳馳星只是自言自語,并不是真的在和劉璃瓦讨論關于樓的建築問題。

從樓裏走出去,劉璃瓦和陳馳星又去了秋潭學校附近。

雙休日,學校附近的學生并不多,劉璃瓦在小吃店買了兩個一塊五的雙色冰淇淋。

學校裏是進不去的,只能在學校外走走,透過圍欄網卻能看到學校裏的樣子幾乎都沒有變。

教學樓還是那個教學樓,籃球場還是那個籃球場。

劉璃瓦指着籃球場說:“我記得你以前放學經常在那邊打籃球,最晚的一次打到了晚上八點多才回去。”

“嗯,我想想,我記得有次體育課,你去衛生間……”

劉璃瓦瞪圓了眼睛,不知道是想起了什麽,她跳了起來,道:“不許說!”

陳馳星看她:“為什麽不能說?”

“不許!反正就是不許說!”

“噢,是怕我把你走錯衛生間的事說出來丢臉嗎?”

劉璃瓦愕然了一下:“走……走錯衛生間?”

“怎麽,你忘了?我可還記得呢。”陳馳星欠欠地說。

劉璃瓦一時慌張,脫口而出:“才不是這件事!”

“不是這件事,那是哪件事?”陳馳星摸着後腦勺想了想,一時沒想起來。

“沒有哪件事,我亂說的。”劉璃瓦趕忙說。

陳馳星狐疑道:“還有什麽事比你走錯衛生間更尴尬?”

劉璃瓦立馬否認:“沒有了!”

“你越這麽說我就越覺得有什麽事……”

“你不要想了,那邊有家零食店,我們去買零食吧!”劉璃瓦推着陳馳星,把陳馳星推過馬路,推進零食店。

她太喜歡吃零食了,拿起小籃子就開始瘋狂掃蕩,而陳馳星在裏面晃了晃,然後在冰櫃裏拿了一根一塊錢的碎冰冰。

劉璃瓦結完帳,看到陳馳星已經站在門口,手上拿着兩節碎冰冰吃起來了。

她忍不住笑道:“你好幼稚啊陳馳星。”

“拿着。”陳馳星把碎冰冰長的那一半遞給她。

劉璃瓦接過碎冰冰,嘟囔說:“碎冰冰短的那頭更多。”

“短的那半冰手,長的你捏着下面不冰手,”陳馳星朝她伸手說:“東西給我,幫你拎。”

劉璃瓦把零食袋子遞給他,陳馳星誇張地把手往下一壓說:“哇,劉璃瓦,你是買了多少零食啊?”

劉璃瓦抿着碎冰冰含糊地說:“就一點點。”

陳馳星斜睨她:“是億點點吧,得賺多少錢才養得起你。”

“又不用你養,你管得着嗎?”劉璃瓦哼一聲。

陳馳星笑着,背着一只手,不說話了。

街道漫長像沒有終點,四周都是既熟悉又陌生的風景,當風吹起,飾品店門口的風鈴叮叮當當作響,好像又回到了很遠很遠以前的夏天,那個時候他們也是像這樣走在街道上,和他們走向相反的路,背着書包,帶着笑,擦肩而過,走向過去的童年。

陳馳星的腳步停了停。

走在前面的劉璃瓦回過頭來朝他招手,“走啊,陳馳星!”

話語像和童年重疊,他和童年的自己擦肩而過,走向新的,而她依舊在的未來。

“走路要慢慢走,蹦蹦跳跳的,你今年三歲嗎?”陳馳星慢悠悠地說。

劉璃瓦背着手倒着走,她邊走邊說:“我有時候覺得你才三歲,有時候又覺得你應該有七八十歲了……咦,奇怪,我怎麽覺得這句話我說過了。”

“可能,你上輩子說過吧。”陳馳星沒有朝身後若有若無的清脆的聲音回頭,他一步一步朝劉璃瓦走過去。

陽光落在她的頭頂,光點跳躍,她彎起眼睛,笑着,風吹起她的裙擺和長發,小小的虎牙若隐若現。

他的過去和未來都和一個叫劉璃瓦的女孩有關,可她這樣毫無顧忌地朝他笑着,讓他覺得自己心裏那些越界的心思像一種亵渎。

他像亵渎了阿爾忒彌斯的阿克特翁,長出鹿角,說不出話,被群狗追逐——當然這一切都只是他內心煎熬的想象。

他仍站在這,站在她身邊,卻不敢伸出一只手去勇敢地牽她的手,怕她如阿爾忒彌斯那樣向他進行審判,而他無處可逃,他只能将手背在身後,一如往常地,和她說着話。

“陳馳星,你相信人有前世今生嗎?”劉璃瓦突然問他。

陳馳星想了想說:“前世今生,我覺得與其說是真實,不如說是對我們人生的一種美的說法,你看過席慕容的詩《回眸》嗎?”

“前世五百次回眸才換得擦肩而過那首詩嗎?我覺得有點酸。”劉璃瓦說。

陳馳星便笑起來了,他不用看稿子,就能背出來,他輕聲說:“前世,我頻頻回眸

揮別的手帕飄成一朵雲

多少相思 多少離愁

終成一道水痕送我遠走……”

“今生,我尋覓前世失落的足跡

跋山涉水走進你的眼中

前世的五百次回眸換得今生的一次擦肩而過”

“我用一千次回眸換得今生在你面前的駐足停留

問佛:要多少次回眸才能真正住進你的心中

佛無語,我只有頻頻回首”

“像飛蛾撲向火

可以不計後果 可以不要理由”

“回眸再回眸

千次萬次你在我眼中也在我心中

我頻頻回顧着 期待你的溫柔

我頻頻回顧着 渴望長相厮守”*

“你的聲音很好聽,你這樣讀着,我又覺得這首詩很美了。”劉璃瓦也輕輕地說,怕驚擾了這一剎那的好時光。

他們以前也像今天這樣,他在說,而她在聽。

他總有無數新奇的故事,讓她沉浸在一個又一個夢裏,後來他走了,夢醒了,好多年了,她再沒聽過另一個人為她說故事,和她念詩。

別人做來,或許流于酸腐,或許刻意做作,但他總是這麽自然,這麽信手拈來。

陳馳星笑着說:“我不知道人會不會有前世,但我覺得,前半生回頭看過五百次的人,怎麽也應該住進心裏了。”

“那如果,看了五百次還沒有住進他心裏呢?”劉璃瓦問。

陳馳星想了想,說:“那可能是,她比別人更珍貴,要回頭看一千次一萬次才可以。”

劉璃瓦低頭挽起了鬓角的頭發,她低聲說:“被你喜歡的人一定是很幸運的人。”

“其實,我才是很幸運的那個。”陳馳星笑起來了,明媚的陽光在他臉上舒展,看到遠遠的公交車開過來了,他拉起劉璃瓦的手臂,明朗地笑着,說:“走了,公交車來了。”

劉璃瓦随着他跑了起來,她看着他被風吹起的衣擺,不自覺地也笑起來了。

盡管她一直一直都只是跟在他身後,但他仍然在她世界的角落裏,哪怕只做朋友,也很好很好了,不是嗎?

——

小院雖然變了,但劉璃瓦爸媽的診所還在,而且規模不斷擴大,現在已經擴大到四五間門面打通,有社區醫院的規模大小了。

劉璃瓦答應陳馳星要帶他回家吃飯,黎明社區租的小房子當然不能算她的家,只是她的一個臨時住處,她的家還是在爸媽這,而且因為小院拆遷,現在奶奶也搬到診所來住了。

診所後面的房子不再是倉庫,而是裝修成了真正的家,小院裏的很多東西在這兒都能看得見。

奶奶的躺椅,劉璃瓦的秋千、小木馬,甚至還有陳馳星放在劉璃瓦家的小桌子也都在。

小院沒了,銀杏樹也不在,但老物件在,奶奶也在,小院也就還在。

劉璃瓦把陳馳星一帶進門就受到了爸媽的熱烈歡迎。

先是劉璃瓦爸爸震驚地仰着頭道:“你是陳馳星啊?都長這麽高個了!記得你小時候我還牽過你,就這麽一點點高,才到我的腰,現在都已經比我還高出一截了!”

劉璃瓦媽媽喜不自禁地道:“聽說馳星現在在燕湖大學讀大學?讀大幾了?”

“阿姨,我和劉璃瓦一樣,今年大四了。”

劉璃瓦媽媽合掌道:“大四了,那可都要畢業了,工作找好了嗎?”

“可能就在長市規劃局吧。”陳馳星說。

“規劃局好啊,規劃局多好,我們家小瓦就想去民政局,到時候隔多近啊,啊,一塊上下班,多方便不是。”

劉璃瓦震驚道:“媽!我什麽時候說我要去民政局上班了?”

“你考啊,你考民政局的公務員啊,我還不知道你,天天想着搞社工,到時候你們一個搞扶貧,一個搞建設,多好啊!孩子她爸,你說是不是?”劉璃瓦媽媽拍劉璃瓦爸爸手臂。

劉璃瓦爸爸忙道:“對對對,哎,別站着說話了,咱們裏邊坐吧。”

“爸,奶奶呢?”劉璃瓦問。

“奶奶知道你要回來,一大早就去菜市場買這買那的,現在肯定在廚房呢,你和你媽先回去,我把前邊的事處理好就回來。”

“好,那爸你快點。”劉璃瓦挽着媽媽的手,高興地一蹦一跳地往家裏走。

劉璃瓦媽媽杵她,說:“你看馳星拎那麽多東西,你也不去幫幫忙。”

“哎呀,我說不用買他非要買,買了還要我提,我才不提。”劉璃瓦回頭朝陳馳星吐了吐舌頭。

劉璃瓦媽媽拍開她,熱情地朝陳馳星伸出手,嗔怪說:“馳星,來就來,還帶那麽多東西,這麽多年沒見,是不是生分了?”

陳馳星說:“叔叔阿姨就像我的親爸親媽,看着我長大的,怎麽會生分呢?”

“哎,這就對了,下次來啊,人來就行,不用帶禮,來來來,家裏坐。”

劉璃瓦媽媽招呼着陳馳星,劉璃瓦就揚聲喊着:“奶奶!”

奶奶從廚房裏走了出來,看到陳馳星她愣了一下,沒有客套也沒有寒暄,她擦着手說:“小瓦,馳星,回來了。”

就這一句話,陳馳星的眼眶就有些紅了,他叫道:“奶奶。”

“哎,我們馳星還是和以前一樣,一點都沒變。”奶奶笑着說。

陳馳星離開小院的時候已經上高中了,劉璃瓦奶奶可以說是看着他長大的。

在小院裏,除了劉璃瓦,陳馳星最熟悉的人就是劉璃瓦奶奶。

劉璃瓦奶奶給他做過飯,帶他洗過澡,像他自己的奶奶一樣照顧過他。

炎熱的夏天沒有電,沒有風扇,陳馳星和劉璃瓦睡在院子銀杏樹下的小塌上,有時候陳馳星會被陽光晃醒,一睜開眼睛就看到劉璃瓦奶奶躺在躺椅上,閉着眼睛,手上還不忘輕輕地給他們倆扇着風。

微風習習,陳馳星趴在小塌上,看着劉璃瓦睡得像小豬一樣的臉就忍不住笑,閉上眼睛笑着笑着,在涼風中就又恍恍睡過去了。

不管小院還在不在,老人在,故鄉就在。

作者有話要說:  *席慕容《回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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