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二六

大年初八,肖川的媽媽接到一個男人的來電。

“肖平,我想見一下小川。”

“十四年了!你現在要見兒子,你是何居心!我告訴你,辦不到!”男人被肖平堅決回絕。

那夜,肖川剛打球回來,便聽到了這樣的對話。

“小川,記得你爸嗎?”肖平淚眼婆娑,字字心酸,她的手緊緊地握成團。

“怎麽了?”肖川貼心地為肖平順氣。

“他想見你。”肖平直截了當。

“有原因嗎?”肖川刨根問底。

“沒問。來電顯示裏面有他的電話。我累了。”肖平黯然神傷,在肖川的攙扶下回了卧室。

晚上九點,電話再次響起。

“找誰?”肖川接的電話。

“小川,聽到你的聲音太好了!我是爸爸啊!我是亢雲!”那頭顯得十分興奮。

聽到亢雲的名字,肖川久久沒能緩過神來。

關于亢雲,肖川最深的印象是,幼兒園的時候,亢雲把他架在頭上玩開飛機。亢雲問,飛機飛機開到哪,肖川回答,開到玩具店裏面。

那時候的天空永遠都那麽藍,天氣永遠都很炎熱,冰藍色的盛夏冷飲,甜而綿的大西瓜。

爸爸,這兩個字對肖川而言,更多的是書面的一種稱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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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九四年的夏天,亢雲離開肖川,再也沒有回來。

肖川沒有想過,亢雲還會再次出現在自己的生活中。

聽到亢雲的聲音,肖川的臉由竊喜轉為驚愕,繼而化為漠然。

“爸爸?你怎麽好開口!這麽多年,你什麽時候看過孩子一眼?無賴!”肖平從房間沖出來對着電話大罵,然後抱着肖川哇哇大哭。

此後幾天,肖川每天都盯着家裏的電話,只要有電話打來,他總是趕緊跑過去接起來。

每次都失望而歸。

血濃于水的親情是無法割舍的,誰也無法否認。

縱然亢雲千錯萬錯,但他作為肖川親生父親的身份是永遠都不會改變的。雖然肖川內心有說不出怨恨和埋怨,但還是想親眼看一下那個人,那個人帶給他歡聲笑語,卻又狠心地抛棄他。

正月十二晚上。

“媽,給我講講當年的事,我有權利知道。”肖川很直接。

“小川,你是時候知道了。一九九四年的一個夏夜,我和亢雲下班回家,一個陌生女人闖進來撲入亢雲的懷裏,大聲哭鬧。那時候,你五歲。亢雲說,劉芸丢了工作,懷着孩子,他要為劉芸負責。他走的那天下着暴雨,你在卧室已經睡熟了。我拉着他的衣角,跪下來求他別走,他掙開我的手,我抓緊他的褲腿,對他說你需要爸爸。可是,沒有用,他走了,堅決,毅然。那一夜,電閃雷鳴,夜好長,我大聲地哭啊,哭啊,天不應,地不靈。後來,他因為生活作風問題被革職,陪着劉芸到了Y市生活,這一去就是十四年。”

上一輩的糾纏瓜葛那麽遙遠,那麽深刻,肖川安靜地聽着那些過往。他需要細細整理自己的思緒。他把自己的肩膀讓母親靠着哭訴,心底越發覺得亢雲神秘又可憎。

正月十三淩晨三點,肖川經過多番思索,決定提前趕回Y大,暗中查看亢雲的近況。不為報複,不為發洩,只為證實母親的言辭,只為探明事情的原委。

“媽,我準備明天返校。幾個同學叫我過去玩。”肖川有條理地收拾着自己的東西。

“小川,後天就是元宵節了。過了節再走吧。媽還想多給你做點好吃的。”肖平說着說着,眼裏泛起了淚花。

“媽,這是做什麽?我這不還沒走嗎?好好好,聽你的。再哭你的眼線就該花了。”肖川為母親平複着心情,肖川的眼眶紅紅的,他知道,這世上從來沒有一個單親媽媽是足夠順利的。

二〇〇八年二月二十一日,元宵節,皓月高懸,彩燈缤紛。人們在家裏共吃元宵,促膝夜談,其樂融融;在戶外賞月觀燈,燃燈放焰,喜猜燈謎,一派祥和。在這樣華美的夜,寂寞極易撩動人心。

“肖川,元宵節快樂。”夏雪晨的電話讓肖川有點受寵若驚,是的,受寵若驚。

“小晨,我後天返校。”

“是嗎?我還準備問你什麽時候回學校呢。我明天就走,後天到。”得知肖川與自己同一天到學校,夏雪晨心下歡喜,很快整理起東西來。

“你明天的火車?”林遠的聲音,不知何時,他已站在夏雪晨身後。

“是啊,過兩天路上人多。省的擠。”夏雪晨整理物件的手頓了頓,繼續收拾。

“你哥呢?”

“找他的老師傅去了。坐。”夏雪晨拉過一張椅子。

林遠沒有坐,而是發瘋地将夏雪晨按倒在床上,嗜血般地嗅着夏雪晨的身體。

這一次,夏雪晨沒有退縮,沒有忍讓。

“林遠!”叫聲尖銳而淩厲。

林遠像是着了魔,繼續着他的罪行。

“一定要我恨你嗎?”夏雪晨不再掙紮,不再抵抗,他的話冷靜得讓人不寒而栗。

暴行停止了。

華麗的夜讓一切變得理所當然,順理成章,人也顯得多見不怪,沉着鎮靜。

林遠走了,不留蛛絲馬跡。

夏雪晨,林遠,肖川,都是被放逐的浪人,他們渴望擁有不同于世俗的戀情,于是,被判為離經叛道、傷風敗俗,山也迢迢,水也迢迢,他們只能游走在暗黑的夜的邊緣。

小遠哥,無論如何你都是我哥,晚安。元宵節,二十三點十四分,發出這樣的手機信息,夏雪晨睡了。

晨:在嗎?

在你身邊:嗯。

晨:為什麽每次和你說話,你都在?不管在哪裏,不管在什麽時候。

在你身邊:是嗎?

晨:星矢的任務是保護雅典娜。我覺得,你就是在我的守護者。我只看到你的快樂無憂,卻無法讀懂你面具下的傷感。

在你身邊:怎麽突然這麽濃的言情味?

晨:只是突然很想你。

在你身邊:睡吧,安。

返校與回家是兩個完全不同的概念,返校意味着揮霍,回家重在索取,返校返回的是解放前,回家回到的是小康社會,返校的時候,雖也有一群人,卻帶着貌合神離的悲涼,回家的時候,心是會飛的,一群人相約一起,加速着飛的速度。

正月十六,夏雪晨踏上了返校的旅程。與此同時,肖川與肖平進行着最後的話別。

“小川,你也不小了。遇到合适的,就領回家讓媽看看。”

肖平做了滿滿一桌子肖川最愛吃的飯菜,不斷為肖川夾菜,肖川一言不發地聽着訓誡,他的嘴根本停不下來,紅燒茄子、香菇油菜、糖醋排骨、宮保雞丁、鹵豬蹄、酸辣魚、黃瓜蝦仁丸子湯,每一樣都完美展現了肖媽媽的廚藝,也緊密貼合了肖川的胃口。

“今晚吃這麽多,明早都上不了車了。”因為體內堆積了過多的油膩物質,肖川喝着茶水消食。

肖平睡下之後,肖川偷偷溜進了書房,裏面有一個櫃子肖平從來不讓打開。

直覺告訴肖川,裏面一定藏着某些與亢雲有關的東西。把門關好,掏出預備好的鑰匙,用腋窩夾着微型手電筒,開始驗證他的猜疑。

打開書櫃,裏面的東西很整齊,肖川用手輕輕摸了一下最上層的物件,沒有明顯的灰塵,很顯然常常有人來此翻閱。

最上層是一本詩集,扉頁上面清晰地寫着“亢雲”兩字,肖川大感震驚,繼續查看,詩集下面是一些衣物,款式已經很舊,但是肖川可以斷定是男裝。

挪開衣物,下面的東西才是最具有說服力的,一張老照片,三口之家。年輕時候的肖平,一個小男孩--幼時的肖川,虎頭虎腦,肖川得意地挑了一下眉毛,還有亢雲,他的臉只比肖川瘦一些。照片中的三個人大手拉小手,肖平笑靥如花,亢雲溫文爾雅,小男孩咧着嘴好像在尋找照相機的鏡頭。

歲月的洪流無情地洗刷着人們的記憶,唯有照片是常青的,真切的,多少沉底的恩怨情仇包含其中,照片是無聲的,卻是永恒的,快門輕啓的一刻,照片便永恒地承載起人們的記憶,訴說着某年某月某一天的故事,提醒人們那一刻的自己究竟是怎樣的。

從肖川懂事起,他記不清母親多少次悄悄來到這個房間,長久地坐着,一盞茶,就是一個下午。正月十二晚上,隔着房門,他隐約聽到母親在書房哭泣。

淩晨三點,夜色深沉,肖川神色凝重地從書房退回卧室。

亢雲,我一定要找到你,懷着這樣的雄心壯志,肖川入睡了。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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