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好戲鳴鑼
“回來就回來呗,反正是遲早。”姜淮松開手,作是無所謂道。
姜少飏斜挑着桃花眼,起身一手攬住了她肩頭,“那就一道去會會呗。”
平陽王府世代從戎陽氣重,子孫後輩俱是男兒居多。到了少字輩兒的攏共五個姑娘,嫁就嫁出去了仨,餘下庶出的四娘姜嬈和老幺姜淮自然頗受關注,尤其後者那個缺心眼的更讓人擔心。
姜淮被攬着往外走,仰頭看見姜少飏繃着嘴角的清隽側顏,顯然還記着開春三娘出嫁的那樁不由心裏一暖,猛地伸手環住了她四哥的腰抱了抱一頭紮了他懷裏。
姜少飏先是一愣,後無聲咧了嘴角伸手覆在了她柔軟發頂摸了摸,驅散些許陰翳。
底下傳出一道悶悶聲響:“四哥,你腰好像又粗了。”
“滾。”
這廂姜淮跟着四哥去了老夫人的延寧苑,還沒到門口就聞到一股清甜的桂花香。
金九銀十,苑兒裏栽着的金桂樹挂滿金黃色小花兒,底下站着兩名着青布裙的丫鬟正拿盆兒接撣下來的桂花,待瞧見人紛紛停下行禮。
“五娘下學了,今個可還好,老太太念想了一天,特意讓奴婢們撣些桂花給您做酒釀桂花圓子吃。”說話的是個圓圓臉的丫鬟,一瞧就是個活潑性子。
只是話剛說完,屋子裏頭傳出陣陣歡聲笑語,甚是熱鬧。
小丫鬟随之面上劃過一絲複雜,又有些無奈道,“老太太又把四娘認成您了”
姜淮揚起笑,眸中盛了點點狡黠,“我愛食甜,多放糖,越多越好!”
姜少飏聞言點了下她腦袋,随後一道往裏面走去。
坐在炕上的姜老夫人今日一身丁香色仙鶴紋的杭綢錦衫,頭戴抹額鑲着一個拇指大的貓眼綠寶石,質地通透,滿面笑開了褶子,掩不住的高興。
而在老夫人身邊打眼坐了個嬌柔少女,一身月白纏枝忍冬紋挑線裙,配了同色镂空耳墜與镯子,仿佛将清涼觀那遠離紅塵紛擾,跳脫世俗的氣息一并帶入府中,成了那不食人間煙火的仙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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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也只是像而已,大抵是年紀尚輕,眼底那抹不甘掩飾得并不高明。
姜淮往那瞧了一眼,就在一衆或探究或幸災樂禍的目光看過來之際,跟着姜四哥老實請了安便随了他的座。
這還是兩人自那樁事後的頭一回碰面,衆人還以為會有味,結果就這麽平淡揭過,倒顯得有些無趣。裏頭不乏被姜淮禍禍過此刻看好戲的,偏正主還不記事兒,叫人恨得牙癢癢。
姜老夫人握着姜嬈的手,對姜淮的請安視若無睹,仿佛滿心滿眼裏都只有姜嬈一個,笑眯眯詢問,“阿妧啊,今個上學如何,你打小就坐不住,我讓楊媽媽編了個羊絨的墊子,回頭你給帶着去。你爹是鐵了心的,可苦了你咯。”
“祖母,我不是”姜嬈作是無奈解釋,已成習慣。
“老夫人可問錯人了,您那寶貝心肝兒在那兒呢。”說話的是個着了玫瑰紫撒花繡牡丹半臂褙子的婦人,保養得宜,正是姜淮方才喚了二嬸嬸的姜姚氏。
底下悉索附了議論,老夫人前些年中風後就不大利索了,能清醒認出人來的時候不多,大多時候都叫不準人。五娘是她從小帶大偏疼得厲害,不管誰到了跟前,老夫人第一口喚的必是阿妧,可遇着正主卻認不出了,反而叫四娘占了不少好處。
“祖母前陣子好了許多,怎麽又可是又不肯吃藥?”姜淮沒理會旁人目光,而是詢了老夫人的貼身婆子楊媽媽道。
“叫五娘猜準了,昨兒小翠發現老夫人把藥倒了琺琅雕翠大花瓶裏頭,拿了一瞧裏頭咣咣的,誰能想到呢!”楊媽媽甚是無奈道。
姜老夫人帶着一絲被戳破的惱羞成怒,“老婆子好好的吃什麽藥,老一個個的說我是老糊塗,那也不可能糊塗認錯阿妧!”
老夫人固執己見,打年輕就是個暴脾氣,老了老來擰。大家夥怕老夫人又激動犯病,只得順着她來。
姜嬈撫着老夫人後背,“祖母莫動氣,妹妹也是關心您身子”
姜淮亦是擔憂望去,老夫人卻是負氣扭過了頭,登下心裏一酸。就像祖母認誰都是姜淮一個理兒,姜淮是祖母帶大最親,為了祖母身子由着姜嬈去,被使了絆子私下讨回就是,只是還是說不出的憋悶難受。
“祖母還說三叔慣得厲害,明明自個才是最偏心的,我那凳子也是又冷又硬,怎的不見祖母心疼心疼。不行,今兒南邊送來的海味可得找補找補。”姜少飏沖姜淮擠了擠眼,沒正形的開口緩和了氛圍。
今個是滇南那邊照例送來海味的日子,尋常都要設宴,姜嬈撿這時候歸府,倒像是給她接風洗塵了。
“你還有臉道是祖母偏心,你祖母怕是都難見着你這個人,整日裏神出鬼沒也不曉得你忙些個什麽的。喏,這是四娘給你求的,帶着保個出入平安,平平順順的。”
姜少飏嬉笑着從母親姜姚氏那接過,“那還真是多謝四妹妹,有心了。”修長的手指把玩着那細致精巧的靈符包,談不上有多欣喜又或是不喜。
姜姚氏暗地裏嗔了他一眼,示意他妥善收起,這清涼觀是京中有名的道觀,可靈驗得很。姜嬈方才私下道給四郎求的是仕途平順,一下說到她心坎兒裏去。
“四哥無需這般客氣的。”姜嬈柔聲細語道,只對視了一眼便移開,不敢長久。打小她就對這好脾氣又愛笑的四哥喜愛不起來,并不止是庶出的緣故,而是實在猜不透這人真實的性情想法,然他卻将你看得透徹。
“這是五娘的,我該給五娘賠個不是,三娘出嫁那日不該不知分寸,疏忽了妹妹險釀大禍,此去清涼觀當是反省良多。”姜嬈将另一枚精巧靈符親自送到姜淮面前,言辭誠懇。
姜淮見她姿态放得極低,半年來身姿亦是清減想來也是吃了苦,收斂脾性,如此叫她應對起來反而有些別扭了。
當日三娘嫁去趙府,她和姜嬈是一道随了去賀喜的,結果不知怎的就被人攔了勸酒,要說擱平日裏她鐵定就出手收拾了,可那是三娘大喜的日子便忍了,而那些人裏打頭的就是與姜嬈最要好的趙家庶女趙玉珺。
原以為是尋常果酒,卻不知何時換了烈酒。姜淮是個不顯臉的,醉了也和平常無二,還是虞忨發覺不對勁見她喝傻破了局将人帶回,結果還真險些就喝傷腦子了,在床上躺了好幾日才緩過來。
平陽王為此大發雷霆,最後因阿妧無礙,追究姜嬈看顧不力之責将人送去了清涼觀思過半年。只是對外要了個好名聲,是為姜老夫人祈福去的。
“阿妧給的,你還不拿着。”姜老夫人半阖着眼,倒是只留意了姜嬈的動向,此時不悅發話。“你呀,少跟你那姨娘學,心比天高,在清涼觀待了半年也是頤養性情了。”
姜嬈一窒,臉上頓時燒灼厲害,湧上難堪,面上笑意僵在嘴角,須臾後才颔首附和地低低應了一聲,反叫老夫人奇怪問了她應的是哪門子。
姜淮見狀頗是哭笑不得,心中淤堵散了不少。
大夫人姜陳氏見平陽王進門後招呼了道:“方才四郎不是念緊那海味,人到差不多就都入席了罷。”
雲水廳隔着六道山水刺繡屏風,擺開兩桌,魚鮮美味琳琅。
姜淮坐了姜陳氏身旁,一擡眼就能看見老夫人給姜嬈布菜,後者大抵察覺到她的目光朝她笑了笑,仿佛是故意給她添堵似的,透着幾分得意。
“”
忽而眼前現了一掐絲琺琅黃底紅花的碟子,上面金燦燦的蟹黃豐滿誘人,邊上累着白嫩蟹肉,還有殼子拼湊起原來的形狀。
“你六哥給你弄的,喏,還在埋頭給你剝蝦子。你這好吃還嫌弄不好的可真是獨一份兒了,也就你六哥慣你。”
姜淮瞅着那一碟歡喜地眯起眼,一副心神全轉了那上頭,撥拉過姜末和香醋調的蘸碟,甫一入口便為那紮實緊致又無比鮮美的口感驚豔,滿足地眯起眼,“六哥威武!”
姜少飏噙着笑,看着一下展顏吃得歡快的五娘,心道真是好哄。
“我來晚了。”一道清朗的聲音響起,衆人一同看向門口出現的大郎姜少恒以及後面跟着懷抱小奶娃娃的姜柳氏,風塵仆仆。
“咦,大嫂不是回去探親道是月末回麽?”
“合着家裏也沒什麽事,正好夫君有公事要辦,我便随着一道回來了。”小姜柳氏一壁哄着大哭的孩子道。
姜老夫人恍惚,緊忙讓楊媽媽去抱了孩子過來,“阿妧怎麽哭得這麽厲害,是不是餓了,快給我瞧瞧。”
楊媽媽過去,小姜柳氏便将孩子遞給她,“路上就給喂了,也不知怎麽就鬧起了脾氣,倔死了。”
姜老夫人抱着了孩子,便熟練地伸手往底下探,“也不是這難受,阿妧乖,祖母給你舉高高不哭了啊”
這一颠一颠的,直把旁人看得驚吓,姜嬈離得近,伸手去搭護。姜老夫人卻是一皺眉,“你是哪個,誰叫你坐這兒了,還有沒有規矩了!”
“”姜嬈僵立當場,宛若被定住身形。
姜淮瞧着她吃癟的模樣,哪還有之前那得意風光,再看四哥笑得高深莫測,她悄摸拄了下姜四哥的腰,趁他彎腰俯身之際低聲問,“你故意的?”
姜少飏笑得頗是意味深長,語帶雙關。“總不能好戲全讓她一個給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