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落日餘晖勾勒出男子的輪廓,他像是失去了感情,一步一步拖着腳走到了婁一竹身旁。

啞巴臉上的憨厚的傻笑已經不複存在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面無表情的麻木,他彎下腰,将坐在地上大哭的小孩抱了起來。

小孩愣愣的看着他,随後将哭紅的小臉埋進啞巴的頸間,雙手死死地環住他的脖子。

“你還回來做甚!俺不是叫你快走嗎!”一直隐忍未發的婦人眼下徹底崩潰了,她趔距着跑過來,伸着手無力地朝啞巴身上打,打着打着那雙手就顫抖起來,伴随着婦人細碎的嗚咽,最後絕望地滑落下來。

啞巴就這樣一直看着婦人的臉,緊繃着臉不出聲,任由她打罵,在婦人哭的傷心欲絕停下手時,他才張開嘴,無力地發出了一聲:

“啊——”

婁一竹就站在原地,将眼前的一幕盡收眼底,她壓下眼裏的波瀾,開口時才發現嗓子有些堵塞:“老板,你可知我為何會在此?”

啞巴平靜的把目光從婦人的臉上轉向她,垂下眼點了點頭。

就在此時,婁一竹聽到了從巷口穿來的陣陣馬蹄聲,許是巷口窄,衙門的人下了馬,一波一波的湧進來,這個巷子裏都回蕩着鐵甲碰撞的清脆響聲。

婁一竹知道要是放在平時衙門抓個百姓哪有這麽大的陣仗,這無非是做給她看的,準确來說是做給安王看的。

院中一家四人已然被這陣仗吓到失語,啞巴懷裏的小孩猛地止住了哭聲,擡起頭望向自家院門,手纏得啞巴更緊。

婁一竹見狀皺起了眉,不想吓到那孩子,童年的陰影會伴随他一輩子。

她轉身對傅骞說了一句,傅骞抱起劍站在了門中間,将衙門的人擋在了門外。

婁一竹也不說話,靜靜地朝啞巴颔了颔首,啞巴看着她,良久,他深吸了口氣,蹲下身将孩子放在了地上,不料小孩死死抓住他的衣領,根本不肯放手,婁一竹本想勸慰幾句,沒想到啞巴愣是猛地把小孩的手給扯開了。

啞巴疾步走到門口,傅骞側身讓他,在踏出門檻的時候,他的背影頓了一下。

少女不知從哪沖了出來,手裏舉着一把泛着光的刀,她撕心裂肺地苦着:“爹爹,我不要你走!”

婁一竹見此心跳了一下,往傅骞身邊靠了靠。

哪知少女根本沒看她一眼,她從婁一竹身旁擦過,又從啞巴身後走出,對着十幾二十餘的衙役揮舞着手裏的刀,顫着聲請求道:“一切不就是因為我不嫁嗎,我嫁,嫁誰都行,你們放過我爹爹好不好。”

自然是沒人會理的,少女就這樣被兩三個衙役拖進了院裏,啞巴被上了鎖鏈,進了籠車。

婁一竹眼神飄過院裏三人,吐了口氣,轉身跟了上去。

現在這番情境與其說是捉人,不如說就是在當街游行示衆。

縣令怕安王怪罪他讓芸熹無端受辱,就下令讓抓人的陣仗越大越好,還在全城貼抓人的告示,要讓全城的百姓都知道芸熹郡主是清白的。

一路走來,隊伍後頭已經跟随者無數的群衆,他們臉上有心有餘悸的,有憤然怒罵,更多的卻是震驚。

“怎麽會是啞巴呢,啞巴這麽老實的人。”

“也難怪啊,他弟弟壞成那樣,要換到我身上,我也遲早被逼瘋不可。”

“你怎能替亡命之徒說理人心隔肚皮,張家少爺無故慘死又去找誰說理?”

……

婁一竹聽着身後的百姓你一言我一句,耳邊雖是鬧哄哄的,心底卻是一片平靜。

終于結案了,按照進度還有縣令那句話的意思,她怎麽也比女主快吧?

婁一竹想了想,發現迄今為止她還沒有見過女主,她在王府就好像隐身了一樣。

婁一竹思維發散起來,放空的時候她就會胡思亂想,她想到現代的她死了會不會有人在葬禮上為她哭泣,她會不會被葬在她父母的旁邊,父母在天上沒見到她的魂會不會皺着眉罵她不曉得回去看看他們……

哪知身後的一片人話題突轉,談論起她來,一下子把她拉回了現實——

“昨天發現的屍骨,今日就結了案,聽說是安王的嫡女芸熹郡主親自破的案哩!”

一男子嗤笑一聲,道:“怎可能是她破的案,一個嬌生慣養的貴族小姐哪裏懂這些?定是縣令大人要給足郡主面子,連夜查案才這麽快破了它,要放在平時,衙門哪能這般盡心盡力。”

話音一落,便激起如潮的附和聲。

上京城民風開放,城中百姓皆有議論王公貴族的權利,街上召集一群人對官員進行讨論那是常見的事,不過議論歸議論,官員聽不聽那又是另外的一回事了。

“你別說,我大侄子在衙門當差,今兒午後才跟我說了,他們這回都沒做甚,都是郡主一人找到的真兇。”

“此話當真?若是真的,那這郡主便不若傳聞中一般嬌縱頑劣。”

轉眼間,新的話題又起來了。

“郡主不生氣?”傅骞冷不丁地問她。

婁一竹擡頭看向傅骞,傅骞仍像個沒有感情的人形兵器,但她還是捕捉到了他淡薄的眉眼間浮着的一縷疑惑。

确實,換作往日的芸熹定是裝不出大家閨秀的模樣,要跳腳對着衆人牙尖嘴利一番。

婁一竹想起來,忿忿道:“本郡主自然生氣,但是父王不許我在外放肆,你說對嗎?”

說着還用肩膀撞了撞傅骞,本想撞他的肩膀,只是他太高,只能碰到他的臂膀。

婁一竹只是帶入芸熹的感情下意識地做了這個動作,沒有想到這個時代民風保守的層面。

像是想起來婁一竹之前對他做的無禮之舉,傅骞的手僵了一下,他不動聲色地的收了一下手,“嗯”了一聲後便不再說話。

婁一竹也識趣地閉上了嘴。

只是不知為何她總有一種污了人家清譽的負罪感。

不知不覺就到了衙門口,一堆衙役打開牢車,押着啞巴往衙門裏走,婁一竹自然也跟在隊伍後面。

縣令在大牢前等候,先是沉着臉呵斥着衙役快把人帶進去,看見婁一竹在隊伍的末尾,就立刻堆上了笑容:“郡主才能出衆,短短一日內就破了城中這雙頭案,實在是機敏,本官手下無一人比得上群主啊。”

信他才有鬼,婁一竹笑着回了幾句客套話,便不再搭理縣令,直直地朝牢房裏走去。

啞巴和李滿一樣,同樣被單獨關在牢房中,守獄人恭敬地開門讓婁一竹進去,婁一竹看了一眼蹲在角落的啞巴,轉頭叫他帶些紙筆進來。

婁一竹将墨放在地上,把紙在啞巴面前鋪開,随後又拿起毛筆遞給啞巴“若你信我,便将原委寫在這張紙上,我問什麽,你就寫什麽。想必你也知曉你犯得是連累親人的死罪,若你配合,你的妻兒,我能盡力保下。”

啞巴先是看了她一眼,像在思考她話語的真實性,然後接過了她手中的毛筆。

“你弟弟和張家镖局的少爺都是你殺的,為什麽要殺他們,還用那種殘忍的手段?”

啞巴聞言,目光逐漸渙散了,他在回憶,臉上的表情頗為痛苦,他擡筆寫了起來——

弟弟要把小花賣給賈員外還賭債,他把我的錢都拿去錢莊賭,後來欠了錢莊整整一百兩銀子,這些錢我一輩子都還不上啊,我找了很多份活,還是還不上。錢莊來家裏搶人,偏偏那次我不在家,那混蛋迷暈了小花,把她送到了員外府裏。

我那時被氣暈了頭,我把小花帶回家,看見她的樣子,我真的想親手殺.了他!我找到李滿,和他商量,最後在三日前的晚上,我們在錢莊後堵住了他,李滿放哨,我用捆腰的布條從背後勒住他,然後你就突然出現在了巷子裏。

“所以你們将我打暈,想栽贓到我身上?”婁一竹挑聲問道。

啞巴的手一頓,繼續寫下去——

我并不知曉你是郡主,只以為是尋常人家的女兒。當他真在我手下咽氣後,我才猛然驚醒,我害怕,我怕我死了,小花,小傑還有我的夫人他們該如何過日子,所以我想了法子,讓李滿去當街指責你。我記得那混蛋最怕水,所以我把他拖到城北,将他的頭顱割.下扔進了河裏。

還有那張家少爺,他和那混蛋是一丘之貉,那日他來找他,正巧撞見了我和李滿談話,我怕他給混蛋通信,在李滿走後把他綁了起來。

“這麽說,那時你并未想要對張家少爺動手,那最後你為什麽做了,還有為什麽在你弟弟臉上點痣?”婁一竹抓到了話中的奇怪之處,她隐約覺着事情并不簡單。

啞巴動了動酸澀的手腕,躊躇了一會兒,還是把事實寫了出來——

因為有個披着黑篷的蒙面男人找到我,他全身都被遮住,我不知道他是誰。他告訴我,只有這樣做,事情才不會懷疑到我的身上,若我還想和家裏人一起活下去,就聽他說的做。

所以我對張家少爺下了手,那男人說這兩人身形相仿,還給我一瓶特殊的紅墨,叫我在弟弟臉上相同的位置點上一顆,再一起扔進河裏。

他叫我要想脫罪就千萬別把他說出去。

“你為何告訴我?不怕我不守承諾,你的妻兒——”

婁一竹話還沒說完,啞巴就搖了搖頭,擡筆寫到

你是郡主,不會如此。

你沒叫過我啞巴,他們都叫我啞巴,你卻叫我老板。

作者有話要說:

下章和原書女主正面交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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