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鐘延光進了榮安堂的時候,蘇綠檀正坐在門口打絡子,被他吓了一跳。

把手裏的絲線珠子都扔到笸籮裏,蘇綠檀迎上去道:“今日怎麽回的這樣早?”

鐘延光怪道:“今日不該早回麽?”

蘇綠檀自然而然地挽着他的手臂,往屋子裏走,嘟哝道:“府裏上下都知道你今兒進宮了,我打量你今天不回來的。”

鐘延光顧着聽蘇綠檀說的話去了,也忘了把手抽出來,問道:“怎麽府裏上下都知道了?”

蘇綠檀道:“老夫人宣揚的呗。聽說好多位大人都進宮了,那些诰命夫人們,有的上午就已經派人來府裏把帖子下到千禧堂了。然後就都知道了。”

鐘延光扯了扯嘴角。她不是還不知道他升了什麽官嗎?

蘇綠檀坐在羅漢床上,主動先放開了手,端起茶杯道:“你就這麽回來了,老夫人沒派人攔你?”

鐘延光這才解釋道:“下午和兩位皇子一起去了騎射場,身上髒了,預備洗浴了先去見太夫人,再見母親。”

蘇綠檀吸了吸鼻子,道:“難怪說聞到了一股味道。”

鐘延光面頰微紅,有點兒尴尬,大男人嘛,騎馬跑了那麽久,總會有些汗臭味兒的。

蘇綠檀瞧着鐘延光神色不大自然,上前去再次挽着他的手,笑了笑道:“夫君還是那麽有男人味兒,比文弱書生可有魅力多了。”

鐘延光低頭瞧着蘇綠檀的手,環在他的臂彎裏,一點兒嫌棄的意思都沒有。

蘇綠檀推着他往裏走,道:“是回來拿衣服的吧?走,我給你挑去。”

兩腿不自覺地就往前邁出去了,鐘延光一路被推進了內室。

蘇綠檀蹦蹦噠噠走到櫃子面前,駕輕就熟地打開中間的抽屜,挑了一件有暗紋的玄色束腰長袍。

抖落開比劃在鐘延光胸口前,蘇綠檀道:“這件還是今年春天新做的,就穿過兩回,就這件吧,看着精神。好不好?”

鐘延光盯着蘇綠檀認真的眉眼,道:“好。”

蘇綠檀又給他找了貼身的衣物出來,全部搭在手臂上,道:“你衣服髒了,我替你拿去浴房,順便讓丫鬟給你燒水,你等着。”

鐘延光乖乖地站在原地,看着蘇綠檀歡快的腳步和窈窕的背影,嘴角抿了個笑,半天才淡下去。

過了沒一會兒,蘇綠檀就回來了,她撥簾進來,微微彎腰,低着腦袋,又直起身子,姿勢像美人出浴,露出水面一樣。

鐘延光看的愣了神,直到蘇綠檀喊他坐下等,才回神過去坐下。

兩人一起坐在榻上,蘇綠檀笑吟吟道:“太夫人知道夫君升官了,肯定高興死了。一等上任,皇上的賞賜來了,還得開祠堂祭祖呢。”

鐘延光眉眼略彎,繼續聽着蘇綠檀愉悅道:“老夫人肯定也高興的,還有大伯母和弟妹,鐘家人都高興。”

“那你呢?”鐘延光突然問道。

蘇綠檀擡眸看他,眨了眨眼,泛了個笑容道:“我也高興呀。”

鐘延光淡淡地“哦”了一聲,既然高興,為何還沒問他到底升了什麽官。喝了口茶,他的眼神晦暗不明。

蘇綠檀托腮,也不笑了,歪着頭問道:“夫君,你好像不是很高興?”

鐘延光道:“不是。”

蘇綠檀追着他的目光,問道:“不是很高興?還是不是不高興?”

鐘延光放下茶杯,道:“高興,當然高興。”

蘇綠檀輕哼道:“騙人,你開不開心,我看得出來。”

鐘延光抿着唇,沒做聲。

蘇綠檀眯眼笑着湊過去,仰面看着他道:“是不是因為我沒給你獎勵,所以不開心呀?”

鐘延光移開眼,道:“胡說什麽。”

蘇綠檀眼波流轉,把額邊的碎發拂去而後,聲音嬌媚道:“其實我給夫君準備了賀禮的。”

眉頭一擡,鐘延光問道:“是什麽?”

蘇綠檀笑道:“準備了兩樣,不過只能送一樣給夫君,至于送哪一樣,得看夫君升的什麽官了。”

鐘延光眉眼展開,從容淡定道:“品級上倒也不算升了,還是正三品,在左軍都督府任佥事。”

“呀?!”蘇綠檀驚呼一聲,道:“左軍都督佥事?”

鐘延光轉眼看她,道:“你知道?”

蘇綠檀道:“管着我們金陵的衛所,我如何不知?這職位只能是世官任職吧?說來倒是合适。雖然還是正三品,卻與指揮使是不同了。”

鐘延光雙眸微亮,道:“對,職位雖是流官,不可世襲,但只有世官能任職。”

蘇綠檀笑道:“以前在金陵,金陵衛所的大爺們在我家酒樓裏還得捧着呢,這下好了,哈哈,我的夫君是左軍都督佥事,正好管着他們呢!”

嘴角不自覺地翹起來,鐘延光道:“這個官職你可還滿意?”

蘇綠檀笑眯眯道:“滿意滿意。夫君閉上眼,我去把東西拿給你。”

這種前奏……鐘延光有點發怵,他仍睜着眼,道:“你直接拿出來就是。”

蘇綠檀噘嘴道:“你看着就沒意思了,閉上閉上嘛。”

鐘延光狐疑地盯了蘇綠檀一眼,含着點警告的意味,才肯把眼睛閉上,正襟危坐道:“快去拿吧。”

蘇綠檀起身,朝妝奁那邊走了兩步,拿起一個小瓷盒,撿起一顆梅子塞到嘴巴裏。走到鐘延光跟前,俯下身,将梅子含在口中,低頭就吻了上去。

蘇綠檀舌頭抵着梅子,把東西渡到鐘延光的雙唇之間,還壞壞地用舌尖舔了他的牙齒。

軟軟的舌頭從鐘延光唇齒之間游過,酸酸甜甜的味道從嘴裏蔓延開,這感覺太猝不及防了,猛然睜開眼,一雙水靈靈的大眼睛含笑望着他。

蘇綠檀一看到鐘延光的眼睛睜開了,便趕緊跳開一步,疾步往門口跑去,躲在簾子後面,探了個腦袋進來,道:“夫君若是做個七品小官,一雙新鞋做賀禮也就夠了。但夫君實在是太厲害了,年紀輕輕就憑自己的能力做了五軍都督府的大官,蠻蠻不知道送什麽好,只好把蠻蠻對夫君的崇拜和愛都給你。”

說完就縮回去了,在簾外留下一句:“夫君不準嫌棄!我先去一步太夫人院裏啦!”

蘇綠檀這才徹底溜之大吉,躲去永寧堂。鐘延光就算要掐死她,也總得顧及點兒太夫人的面子吧!

內室的鐘延光怔了片刻,把整顆梅子都含在口裏,什麽都來不及說,擡手撫了撫唇,便起身去了浴房。

一雙新鞋啊,他也想要的。

守在外面的夏蟬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她沒看錯吧?侯爺好像在笑?!

夫妻二人在永寧堂碰面的時候,蘇綠檀膽怯的很,都沒敢看鐘延光。

太夫人注意到二人之間的暧昧氣氛,也沒點破,問了鐘延光好些話,聽他交代了一些要緊事,便爽朗地笑了幾聲,道:“明日我同你母親說宴客的事,過幾日你休沐了,就開祠祭祖!”

蘇綠檀道:“太夫人,我跟侯爺還想請自家人吃頓飯,近來螃蟹肥,您若不怕鬧騰,也一起去熱鬧熱鬧,好不好?”

太夫人慈和笑道:“好,說來我今秋也沒沾過螃蟹。”

蘇綠檀見羅氏答應了,雙眼發亮道:“明天是個好日子,擇日不如撞日,就定在明日好不好?”

太夫人道:“好,都随你們,到了時候着人來請就是。”

蘇綠檀挨着羅氏撒了嬌,軟綿的聲音像一只小貓,太夫人愛憐地摸了摸她的臉頰,語氣溫和道:“你婆母那裏還得着人去一趟。”

正提起趙氏,她人就來了。

鐘延光在榮安堂跟蘇綠檀膩歪一陣,又沐了浴先過永寧堂來,趙氏早就在千禧堂裏按奈不住了,就自己主動到了這邊。

趙氏是個憋不住話的人,朝羅氏請了安,便對鐘延光問東問西,問他升到什麽職位上。

鐘延光道:“左軍都督佥事。”

趙氏忙追問道:“是幾品的官?從二品還是正二品?”

鐘延光道:“還是正三品。”

趙氏不大滿意地啧了一聲,低聲道:“這不等于沒升麽?”複又問道:“佥事是做什麽的?指揮使好歹還帶着兵,神氣體面,要不讓皇上再把你調回去?”

鐘延光扯了扯嘴角。蘇綠檀也憋着笑。

羅氏沒好氣地瞧了趙氏一眼,責備道:“不懂就別胡說!調回去,你說調就調?有功夫回去多讀讀書!”

幾十年都沒怎麽讀書,趙氏嫁到京城沒被少嘲笑過,這是她的痛腳,眼下又被羅氏當着兒子兒媳的面斥責,絞着帕子不樂意道:“朝廷裏那麽多官,兒媳哪裏各個都知道清楚?好歹閣老們認不錯就是了。”

羅氏瞪了趙氏一眼,道:“你還好意思說這種話出口。”

要不是家中與外面走動不多,羅氏年紀又太大了,她都不放心把內宅的事交給趙氏。

趙氏不高興了,指着蘇綠檀道:“我就不信她也知道!”

無辜被牽連,蘇綠檀看着聚集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坦然道:“不巧了,兒媳知道。”

趙氏甩個眼刀子過去,道:“就算你知道,那也是持譽提前告訴過你的。”

鐘延光沒忍住回了嘴,道:“我沒告訴她。”

趙氏不服氣道:“那她怎麽知道?”

蘇綠檀揚眉道:“我多讀書呀。前有十二朝,每官制都不同,大業多承前朝舊制,後因時事變動,朝廷也都頒有律令公文,多關注一些,自然而然就知道了。何況夫君下轄金陵衛所,我出生生長之地,自然知道的更加清楚。”

趙氏竟無言以對。

鐘延光看向蘇綠檀的眼神也多了些贊許之色。

羅氏也笑道:“多讀書是好事,女子聰慧明智了,于家族和睦大有裨益。”

鐘延光看了看母親和媳婦,太夫人說的再正确不過了。古人說娶妻娶賢不是沒有道理的。

趙氏氣鼓鼓的,羅氏也不想繼續落她顏面,便開口提了宴客的事。

趙氏雖然有些惱了,到底還是拎得清輕重緩急,一心一意同羅氏一起商量起宴客的事。

大體上商議定後,羅氏道:“這回不比從前,來客衆多,你一人忙不過來,指望三房不如指望自己的兒媳婦,就讓蠻蠻替你分一些憂吧。”

趙氏心頭一緊,道:“這……”

在鐘家,趙氏最感到踏實的就是內宅之事全部由她抓在手裏,如今按照羅氏的意思,竟是要她放權了?她很不高興。

蘇綠檀更不高興。

上上下下多少號人,外來賓客不知幾何,應付起來不知道多累人。而且宴客花的都是鐘府總庫房的銀錢,蘇綠檀絕對不會動一分一毫別人的錢。

怎麽說都是虧本的買賣。

蘇綠檀眼看趙氏比她還不開心,先一步開口,體貼道:“太夫人,孫媳婦不經事,怕是幫不上什麽大忙。婆母若實在沒有人手,把我幾個聰明的丫鬟借過去使一使便是。”

趙氏松了口氣。

羅氏心疼地看向蘇綠檀道:“正是不會才該好好學。”轉念一想,又道:“罷了,你們都還年輕,等有了孩子再學不遲。”

趙氏又提不上氣兒了,等蘇綠檀有了孩子,鐘延光肯定一門心思撲到孩子身上,然後內宅也不歸她管了?這不是人財兩空了?

羅氏懶得搭理趙氏這點小九九,只疲憊地沖她揮揮手道:“也就這幾天的事了,你快回去忙着吧。”

趙氏胸口突突跳着,應了一聲起身行禮,便回去了。

羅氏瞧着剩下來的夫妻兩個,對鐘延光道:“持譽你先回去罷,留蠻蠻陪我說說話。”

鐘延光心領神會地點點頭,便也行禮退下了。趙氏的小算盤,他怎麽會看不出來?

等人走了,羅氏愛憐地看着蘇綠檀,朝她招招手道:“傻孩子,還不過來。”

蘇綠檀慢慢地走過去,挨着羅氏坐,靠在她的肩頭,撒嬌道:“太夫人。”

羅氏拉着蘇綠檀的手道:“你這蠢笨的丫頭,不趁着我在的時候把內宅庶務抓在手裏,将來有得苦頭你吃!”

眼圈微紅,蘇綠檀輕哼道:“太夫人壽比南山,長命百歲。”

羅氏拍拍蘇綠檀的手背道:“這回宴客你先從旁協助,等以後有了孩子,替孩子辦滿月的時候,我肯定不讓持譽虧待你。你婆母管理內宅是不錯,嚴謹有序,眼界終究是低了些,鐘家的門面,以後還得你們兩口子來撐。”

蘇綠檀腦袋直點着。

羅氏笑道:“好了,回去吧,持譽今日心情不錯,我就不留你吃飯了。”

蘇綠檀咧嘴一笑,行禮告辭。

出了上房,外面的天已經黑了,蘇綠檀走到千禧堂院門外,鐘延光就等在外邊,立在門口挺拔如松。

蘇綠檀緊張地走過去,心道這不是要專門堵她,清算那個吻的賬吧?勉強笑着問道:“夫君特地在等我呀?”

鐘延光往回榮安堂的方向轉了個身,道:“想問問你,祖母對你說了什麽。”

蘇綠檀與他比肩而行,低頭看着地面答道:“就是囑咐我,多對內宅庶務上心。”

鐘延光微颔首。

夫妻二人一路走回去,蘇綠檀生怕鐘延光責問她偷吻的事,也沒敢說話,忐忑地沉默着。

走了這麽半天,鐘延光耳邊安靜的不得了,倒是有些不習慣。但想到趙氏心胸狹隘,蘇綠檀是定南侯府的正經夫人,嫁進來半年都沒學着管家,說起來也是委屈,難過也是正常的。

回到榮安堂,一直到二人上桌準備開晚膳的時候,蘇綠檀都沒再主動說話。

鐘延光舉起筷子看着一桌子的菜,也不知道從哪一盤開始下手,收回筷子安慰蘇綠檀道:“你是侯府的夫人,就算不管內宅,你也還是正經主子,再怎麽樣都是。”

蘇綠檀茫然地擡起頭,這麽沒頭沒腦地的一句話,是什麽意思啊?

迷糊了好一會兒,蘇綠檀忽然明白過來了,歡笑道:“夫君是在關心我嗎?”

鐘延光夾了一筷子的蔬菜,沒有答話。

蘇綠檀用筷子夾住鐘延光的筷子,道:“夫君。”

鐘延光擡頭看她:“不是,我就是随口……”

蘇綠檀打斷道:“你夾的是鹦鹉菜,你從前不喜歡吃鹦鹉菜的。”

鐘延光一愣,顏色如常地把鹦鹉菜夾到碗裏,道:“時蔬吃一些對身體好。”

蘇綠檀嘴角勾起,夾了小半盤鹦鹉菜到鐘延光碗裏,道:“那你多吃點,身體棒棒。”

鐘延光:……

飯罷,鐘延光回了書房,蘇綠檀則把明日吃酒的事吩咐了下去。

次日是個好天氣,千裏清秋,秋雁行空,園子裏尚有孤花片葉,後山郁郁蒼蒼,涼爽舒适。

半上午的時候,蘇綠檀已經穿上了一身銀紅缂絲大朵簇錦團花牡丹百褶裙,耳墜南珠,梳着高高的牡丹髻,頭上簪着鐘延光送的羊脂玉喜上梅梢的簪子,兩邊各一支金掐玉雙頭曲鳳步搖,步搖上綴着珠玉流蘇,腦袋一側,流蘇掃頰,活潑嬌媚。

夏蟬取了一朵通草牡丹花進來,簪在蘇綠檀鬓發之間,一時間看的呆了,笑贊道:“可真是人比花嬌,天然好顏色,不需上妝了。”

蘇綠檀喚了冬雪進來,也笑道:“上點兒淡妝更好看。”

冬雪便着手給蘇綠檀化淡妝,薄薄施粉,微微塗朱,淡掃蛾眉,最後朱暈耳根,不勝嬌羞。

兩個丫鬟被蘇綠檀美得挪不開眼,蘇綠檀攬鏡自照,一切妥帖了才算滿意,她起身問道:“螃蟹跟酒菜可都準備好了?”

夏蟬禀道:“蘇媽媽昨兒就讓人準備了,早上來傳話說,挑了三十斤螃蟹,都是二三兩一只的,酒跟菜大廚房早起也備上了。”

蘇綠檀微笑道:“那就好,咱們先去園子裏瞧瞧。”

留了幾個丫鬟看着院子,主仆三人一起去了花園的花廳裏。

花廳的暖閣裏,吳氏正在裏邊兒安排丫鬟擺好桌椅,她穿着碧青色的挑線裙,頭飾簡單,幹淨素雅。

蘇綠檀上前去親熱地打招呼,她問道:“妹妹問過大伯母沒有,她可會來?”

吳氏搖搖頭,笑道:“婆母不來。”

大房老夫人韋氏除了沒有削發,一顆心早已遁入空門日夜常伴青燈,深居簡出,節儉樸素。也就中秋和年夜飯的她會出來走走,全蟹宴這種酒席,蘇綠檀其實也猜到她不會來了。

蘇綠檀笑道:“時候還早,我去荔香院瞧瞧。”

吳氏道:“這時候婆母誦完經要歇會兒了,你去正好正好陪她說說話。”

蘇綠檀“嗯”了一聲,把兩個丫鬟留在這兒幫忙,便去了荔香院小佛堂裏。

韋氏穿着一身素色袍子,形容清瘦,面色略黃,頭發簡單地梳起來,只用木簪挽着。

蘇綠檀提着裙子踏進門檻,淡笑喊道:“大伯母。”

韋氏從椅子上起來,她個子也高,站起來同蘇綠檀一般高,回以一笑,道:“聽澤哥兒媳婦說你們今日要吃酒,怎麽得功夫來我這兒了?”

蘇綠檀走過去挽着韋氏的手,扶着她坐下,道:“還未開席,想着許久未來見您,過來瞧瞧。”

韋氏淺笑道:“我這兒有什麽好瞧的,快快玩你們的去吧。”

蘇綠檀從臺子上取了三炷香,放在蠟燭上點燃,跪在蒲團上拜了三拜,祈願夫君安康,太夫人長壽,阖家歡樂,便上了香。

從蒲團上起來之後,蘇綠檀才笑着回話說:“本是為夫君平安歸來才鬧一場,少不得到大伯母這兒來讨個福氣。大伯母,我這就走啦,您多多保重身體。”

韋氏點點頭,嘴角還挂着一抹笑容。

人走後,韋氏盯着香爐的三炷香,對身邊的媽媽道:“她是個聰明心善有悟性和佛緣的人,持譽是個有福氣的。”

伺候的媽媽也低頭笑了笑,韋氏一向待誰都淡淡的,對蘇綠檀倒是有幾分青睐。

蘇綠檀重回花園的時候,三房的幾個也都來了,吳氏的丈夫鐘延澤早起在書房讀完書,也趕了過來。

鐘延澤眉眼頗似韋氏,淡然儒雅,長身玉立,因先看到廊下的蘇綠檀,便過去行禮打招呼,道:“嫂子好。”

蘇綠檀扭頭一笑,道:“三弟來了,快進去坐。”

鐘延光進暖閣走到桌前,又先後向劉氏和房氏打了招呼,語氣比方才冷了許多。

劉氏不大高興,指責道:“讀書人怎麽也不講長幼有序了?長輩在屋裏坐着,哪有先給同輩打招呼的道理。”

好好的日子這樣挑事兒,蘇綠檀頭一個不答應,她也跟着進了暖閣,往劉氏和房氏那邊看過去。

二人今天也是精心打扮過的,劉氏上了年紀不提,已是人老珠黃,花敗之期。房氏倒還年輕,穿着桃紅的裙子,只是生育不久,身材還肥胖臃腫,顏色失了幾分,即便刻意描畫,卻仍比不上蘇綠檀嬌媚可人。

蘇綠檀走到桌前,秀眉微蹙,道:“嬸嬸是不是還要給我們講一講尊卑?”

蘇綠檀是一品诰命夫人,劉氏是個什麽?不入流的七品武将之妻,連個诰命都沒有。要講尊卑,她還得向侄媳婦低頭呢。

這一下,劉氏表面總算老實了,心裏卻還不大舒服,暗地裏掐了房氏一把,轉移話題道:“延軒怎麽還沒來?”

房氏目光一滞,道:“他說要回來的,估摸着快了吧。”

劉氏又問道:“延軒這幾日不是閑賦在家,今早出去做什麽了?”

房氏笑道:“這兩日寶哥兒睡的不大安穩,奶娘說孩子沒事,二爺就給寶哥兒求辟邪的紅繩去了。”

提到了孩子,吳氏倒是聽的仔細。

劉氏挑眉笑道:“延軒待你們娘倆就是好。”話鋒一轉,望向蘇綠檀道:“綠檀,聽說這些日侯爺都很忙,日日宿在書房,都不回榮安堂了啊?”

單單提起鐘延光這事倒也沒什麽,拿出來跟鐘延軒兩個比較,就很打臉了。

不過蘇綠檀從來不是任人捏圓搓扁的人,她嬌嬌一笑,到吳氏身邊坐下,道:“侯爺立馬要到五軍都督府上任了,哪有不忙的?能者多勞嘛,無能的人總是要閑一些。”

劉氏面色一僵,笑都笑不出來了,她的兒子沒出息哪個不曉得?還用蘇綠檀特特提出來說?

房氏作為三房媳婦,肯定也咽不下這口氣,又一心想着讨好婆婆,索性跟蘇綠檀兩人對上了,她回嘴道:“那都是男人們的事,要我說女人吶,還是枕邊人知冷知熱的才好,夫妻兩個再生育了孩子,和和美美的在一起,比做玉皇大帝還快活。要不怎麽說只羨鴛鴦不羨仙呢?”

這一番話得罪的可不止蘇綠檀一人了。吳氏嫁進來也有一年了,肚子裏也是沒有動靜,韋氏雖然不逼迫磋磨她,旁人的閑話也是難聽的,她失落地低下頭,鐘延澤悄悄握上她的手,捏了捏她的手背,投去一個安撫的眼神。

蘇綠檀眼神淩厲地看向房氏,打量了她一眼,盯着她頭上的簪子道:“這鎏金簪子妹妹戴的也有兩年了吧?怎麽褪色了還在戴?二弟這般疼你愛你,沒給你置辦新首飾?哎呀,我怎麽記得,前兒還看到你屋裏那兩個寵妾都戴上了金絞絲蟲草簪?”

房氏的簪子并沒有褪色,蘇綠檀也沒有看到過紅紫堂倆妾侍到底戴沒戴金簪。

房氏生育孩子,鐘延軒哪裏素得住?前後納了兩個小妾,一個清秀乖巧,一個貌美出挑。

蘇綠檀知道鐘延軒不是什麽好東西,見異思遷,本性難移,房氏又善妒,所以她篤定自己肯定沒猜錯,鐘延軒的銀子沒準兒都花在了兩個妾侍的身上。

房氏氣得臉孔發白,她生完寶哥兒不到一年,身材還沒恢複過來,丈夫這一年來在她房裏過夜的次數一只手都數的過來。

蘇綠檀瞧着房氏的表情,就知道自己全部猜對了。論牙尖嘴利,她從來就沒輸過!

房氏手都在發抖,腦子暈乎乎,下意識就以牙還牙,盯着蘇綠檀頭上的玉簪陰陽怪氣道:“侯爺疼你,你這玉簪肯定是侯爺送的吧?不對,肯定不是侯爺送的,你生辰侯爺都沒送你什麽,平白無故的更不會送你簪子了。嫂子這簪子哪家鋪子買的?倒是好看。”

蘇綠檀過生辰的時候鐘延光只送了根木簪子,房氏當然不知道內情。

蘇綠檀唇邊揚了個璀璨的笑,道:“不巧了,就是侯爺送的。雖沒什麽特別的,到底是他一片真心,戴也就戴着了。”

吳氏的目光也被吸引過去了,她瞧着簪子上的雕花嗔道:“還說沒什麽特別,我看雕工實在不錯,咦,還是镂雕的玉簪?嫂嫂能不能給我瞧瞧?”

蘇綠檀把簪子拔下來,遞到吳氏手上。

吳氏外祖母家木雕生意做的出名,請的師傅京城一絕,她也對雕刻方面的技巧略通一二,她摸着玉簪道:“簪頭玉質自然瑩潤,潔白細滑,器表打磨精細,器型光澤規整,包漿自然厚亮,品相優美。光是工藝就屬上等了。”

鐘延澤也拿過玉簪把了把,玉質溫潤細膩,镂雕而成,呈半透明狀,觸之升溫,他道:“不是普通的白玉,是品質最好的和田玉裏的羊脂白玉,稀有珍貴,價值千金。”

說罷雙手奉上,遞到蘇綠檀手中,鐘延澤道:“嫂嫂仔細佩戴,摔了就可惜了。”

蘇綠檀拿回簪子,讓丫鬟給她簪入發,回想起鐘延光把簪子送她時的随意之态,一臉訝異道:“我瞧着玉質不錯,只以為多少要花費些銀子而已,不曾想竟是這麽個寶貝?哎呀,估計是跑遍了京城精心挑選,費盡心思才得來的,真真是難為他那麽粗心的人,還有這番細膩心思。”

暖閣門外,幾個丫鬟見鐘延光來了,齊齊行禮喚道:“侯爺。”

蘇綠檀頭皮一緊,吓的一哆嗦,糟糕!吹牛被抓包了!

鐘延光大步往這邊來,嘴角抿着,蘇綠檀說什麽來着,精心挑選?費盡心思?大老爺們心思細膩?嗯?

蘇綠檀不安地絞着帕子,頭都不敢回。如果上天再給她一次機會,剛才那些話打死她也不會說出口!

這下慘了,她這輩子都沒這麽丢人過。

鐘延光朝劉氏點頭示意,另外幾人也起身向他問好。

撩擺坐下,鐘延光瞥了一眼身側背脊僵直的蘇綠檀,嘴角稍稍彎了彎。

房氏心多細的一個人,當場就追問道:“侯爺,剛嫂子還說她這簪子是你跑遍京城給她買的呢,倒是好看,不曉得從哪家鋪子買的的?”

鐘延光饒有深意地掃了蘇綠檀一眼,答道:“跑遍了京城也沒尋着合适的簪子,托朋友從西域帶回來的。”

蘇綠檀睜圓了眼睛,轉動脖子,沖鐘延光眨了眨眼。她沒有聽錯吧?!

房氏讪讪一笑,喝了口茶掩掩飾難堪,真是自讨沒趣,

正好這時候廚房丫鬟婆子擡着食屜過來,裏面放着準備好了的酒菜。

廚房管事的婆子沖蘇綠檀道:“夫人,您幾個先吃些酒菜墊墊肚子,一會兒再吃螃蟹方不容易肚子疼。”

蘇綠檀笑着應了,賞了幾個錢給廚房的人。

姍姍來遲的鐘延軒也到了,永寧堂那邊派人來傳話,說太夫人忽感不适,就不來園子裏湊熱鬧了。

氣氛終于緩和了一些。

鐘延軒來的這麽晚,被鬧着要罰酒三杯。他也不推辭,舉起酒杯,敬一敬衆人,三杯下下肚,面頰漸漸浮紅。

鐘延軒的眼神若有若無地從蘇綠檀身上擦過,他房裏有兩個美嬌娘,但是沒有一個比得上這位嫂嫂絕色。一轉頭再看見自家那個醜婆娘,又忍不住多瞧了蘇綠檀兩眼。

鐘延光威懾的目光落到鐘延軒跟前,唬得他趕緊低頭夾菜,卻又沒夾穩,筷子都差點掉落在地。

蘇綠檀渾然不覺,還熱絡地勸着吳氏與鐘延澤道:“趕緊先吃吃菜,不然一會兒螃蟹來了,空腹吃多了鬧肚子。”

酒席這就開了,衆人都吃了些菜墊墊肚子,鐘延軒便鬧說要找些樂子。

吟詩作賦劉氏和房氏都是不懂的,鐘延光文采超然,兩個兄弟也比不贏他,便商定說玩擊鼓傳花,傳到的人,要麽說個笑話,要麽表演個什麽逗趣。

蘇綠檀怕傳到她手上,笑話她是說不來的,便低聲吩咐夏蟬回去取她的樂器來。

鐘延光在旁聽的不大清楚,便問道:“你讓丫鬟拿什麽?”

蘇綠檀道:“一會兒你就知道了。”

鐘延光好奇心被勾起來了。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