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這不是夢

元羽十五年。

天還未亮,京城上下市井之聲便開始喧鬧起來。

“你聽說了嗎?今兒天還未亮,有人在洛神山頭發現一具女屍。”

“說得怪滲人的,就是那叛徒蕭然埋葬的那個洛神山?”

“可不是嗎?就是那前朝叛徒蕭然蕭大将軍,那龜孫子死得倒是輕巧,一夜之間,帶着蕭氏滿門自盡而亡,老老少少,連剛出生的嬰兒都沒放過……啧啧啧……真是無毒不丈夫!”

“死得好!死得妙!也就前皇後姓蕭,否則那狗東西哪裏有那麽好一片地可以做安息之所,真真是便宜他了。對了,那女屍怎麽會死在洛神山?”

“這個嘛……說起來你可能不信,死的那人正是吳國公府的二姑娘。”

“什麽?”那人聞言驚訝了一番,“就是那假冒的千金嫡女,那位京城上下衆人皆知的惡毒女子吳府二姑娘,吳蓉貞?!”

這會兒輪到衆人拍手叫好:“死得好,死得妙!真是上天有眼,這洛神山果真是收那些十惡不赦的惡徒,先有叛國叛敵蕭然狗賊,後有京城名聲狼藉惡毒只會欺壓正經吳府千金的吳蓉貞,哈哈哈,真是因果輪回,報應不爽。”

“是啊是啊。”

……

吳蓉貞魂魄離體,她不知在這裏飄蕩了多久,她能聽到周圍一群人對她的嬉笑聲,他們罵她惡毒,罵她死得好,罵她罪有應得,她想反駁,想出聲回應,卻發不出聲音,那群人也仿佛根本看不到她。

衆人都說她鸠占鵲巢,頂替了康婷玉的地位。可那些都不是她要的。

她只是想待在吳國公夫婦面前,想盡孝,她舍不得離開自小陪同她一起長大的哥哥們……熟不知,在他們心目當中,只有康婷玉這位真吳府千金,當年因為意外抱錯的妹妹,才是他們的親人。

五位哥哥的話至今還浮現在她耳旁,猶如即可淩遲。

大哥吳忠怒吼:“你這外人,趕緊滾出府。”

二哥吳文将嬌滴滴的康婷玉護在身後,反手給了吳蓉貞一耳光:“賤人,你處處想害婷玉,真是白吃了我吳府這麽多年的糧食。”

三哥吳護冷冷淡淡,眼裏對她的嫌棄毫不遮掩。

四哥吳敬掙紮了一番,還是背過身子,對她惡言相對:“快滾吧!”

五哥吳戰面煞兇狠,一把大刀架在她脖子上:“要麽死,要麽滾,從此不要再說你是吳家的人。”

吳府夫婦,她敬愛了十幾年的父親母親,卻看都不看她一眼,低着頭在那兒一臉焦急,安慰着淚雨梨花的康婷玉……

這些本該是她難以割舍的親人,如今不是冷言冷語相待,就是兵戎相見,讓她滾出吳府。昔日慈父慈母的模樣,對她愛之呵護之兄長的模樣還浮現在眼前,可他們守護的對象卻成了康婷玉。

康婷玉嬌滴滴地哭,聲音軟糯:“哥哥們,爹爹娘親,你們別怪妹妹,都是婷玉的錯,都是婷玉不好,你們別趕她走,好不好,好不好?”

然後吳家五個哥哥就在那邊與康婷玉好好說理,說她吳蓉貞如何惡毒,說她康婷玉如何單純,如白紙一般,不懂世人險惡。吳府夫婦眼裏對康婷玉的疼愛之意更深了,他們擁護着康婷玉,扶她進了府,全然不顧吳蓉貞淚雨闌珊,狼狽不堪。

本以為趕她出府也就罷了,沒曾想到,康婷玉死活都不願意放過她,将她囚禁在洛神山附近的一個地牢裏,不讓她見天日,不許人同她說話,每日她只需要做一件事,那就是對着康婷玉的雕像磕頭跪拜,感激康婷玉還讓她茍活于世間度日。

不跪拜不許吃飯,不跪拜不許睡覺。

一日複一日,吳蓉貞真的有些疑惑,她的恩人,她的再生父母,是不是真的是康婷玉?如果沒有康婷玉,她不會享受十幾年的榮華富貴,如果沒有當年抱錯,她也不會錦衣玉食這麽多年……

她的精神開始崩潰。

康婷玉十分滿意,選了一個極好的日子,在她成為羽國皇後那日,送吳蓉貞歸天。

一杯毒酒入肚,吳蓉貞這次卻是真的感激康婷玉。如此人不人鬼不鬼的活着,還不如給她一個了斷。

魂魄漸漸離體,吳蓉貞知曉她被康婷玉派來的人丢下洛神山山頭,她的屍身距離那位衆人口中叛國之徒,前朝大将軍蕭然墓地很近……

她真正在康家的親人,早被她不肯回康家的舉動寒了心,必然是不會有人為她收屍。

只是沒想到她今日卻要與蕭然蕭大将軍葬在一塊地。

若是從前,與叛國之徒葬在一起,她自然覺得屈辱。可如今,她也是那些人口中的“毒婦”,但她生平一件壞事都未做過,原來有些時候,人們口中傳的“真相”往往不一定是真相。

吳蓉貞釋然了。

也不知她的魂魄飄蕩了多久,洛神山頭來了一隊人,他們夜裏前來,行動十分隐秘。

“頭兒,到了。”尖銳又淩厲的嗓音引起吳蓉貞的注意。

一身穿暗紅色官服,袖口繡滿蟒龍之人漸漸走來,夜色有些深,雖看不清此人面目,卻見他排場不小,氣勢恢宏,連吩咐手下辦事的語氣也一貫霸道。

“收屍。”

他沉默了片刻,下達命令。

那群手下如同被訓練般,井然有序,沒過多久,她的屍身便被人帶走,藏在距離蕭然墓地不遠之處。

吳蓉貞聽那人在她墓前說。

“這一世是我對不起你,若有來世,景懷自會償還。”

“那些害你的,我一個都不會放過,你魂魄有知,且睜大眼,瞧清楚。”

“你在此地好生安息,你為蕭家而死,我會記得。”

那人走後,吳蓉貞恍恍惚惚地盯着埋葬她屍身之地,沒有一塊墓碑,只插着一把劍,那劍一看就出自名家,劍氣淩厲,卻跟主人的脾氣一樣,不容人靠近。

吳蓉貞窩囊了一輩子,自然也不敢上前。她的屍身葬在這裏,魂魄也飄不遠,可能是死得太冤,閻王爺不讓她投胎,也不知飄蕩了多久,一日,她突然聽到登鼓樓的聲音,皇鼓發出震耳發聩之聲,京城上下動蕩不安。

然後,吳蓉貞就聽到有人尖叫聲。

“皇上皇後駕崩了,新皇繼位。”

駕……駕崩?

吳蓉貞目光恍惚,康婷玉有吳國公府五個哥哥護着,又有孟家這個最大的皇商做母家,還有當朝太後做靠山,更是當朝皇後,一國之母,怎得就突然駕崩了?

她耳旁突然浮現起那一晚,那自稱是蕭家人的男子在她墓前說的那番話。

難道是那男子幫她報了仇?

可他又是誰?

蕭家全族上下皆滅,無一活口,怎會有人打着蕭家旗號?難道是鬼?

吳蓉貞膽小了一輩子,全然忘記她自己都是一只阿飄,卻被這不知名的“鬼”吓了個恍神。

這一恍神,她魂魄突然變輕,竟能飛到皇宮裏去一探究竟。

于是吳蓉貞驚訝地發現,羽國一代權臣,東廠廠公顧公正站在皇帝寶座身旁,而如今身穿龍服之人,竟是……

或許是害她的人得到了伏誅,吳蓉貞心中怨氣消散,或許是她受到的震驚太過大,她的魂魄越來越輕,越來越淡,慢慢不久,她便魂飛魄散。

吳蓉貞輕輕閉上眼,面帶微笑,只覺得人生處處有驚喜,還有她這輩子過得真是窩囊,若是能重活一回,她一定擦亮眼睛看人,不再把白蓮花當親姐妹,處處受人脅迫,聲名狼藉,落個無人收屍的下場。

還有那幫她收屍的好心人,她一定會好好答謝,做個知恩圖報之人。

……

“小姐,小姐您醒醒,可別吓奴婢。”春花熟悉的哭聲在她耳旁,吳蓉貞皺了皺眉頭。

春花在她被趕出吳國公府就被康婷玉派人打死了,難道是她們主仆二人在底下相聚,春花來接她了?

“你別一驚一乍,掐人中,掐人中,我娘說了,那樣能醒。”秋月急得直直叫板,顧不得主仆之別,上去就是一手。

感覺一陣刺痛,吳蓉貞突然驚醒,猛然睜開眼,卻見秋月笑嘻嘻地沖她笑。

“我就說吧,掐人中能行,小姐這不就醒了。”

春花瞪了秋月一眼,嗔怪她沒大沒小。

“想來是這天氣沉悶,小姐您熱着了,這才中暑暈倒了。”

“是呢。”秋月一臉求誇獎,神色得意,“過了今日的及笄之禮,小姐就能當家做主了,奴婢兩個的前程可就靠您了。”

“盡在那裏說瞎話,再多說一句,信不信我讓你娘打你?”春花給了秋月一記栗子,呵斥,“還不快去将小姐換的衣裳拿過來,誤了吉時,可饒不了你。”

“好姐姐好姐姐,妹妹我錯了,錯了,我這就去……”吐了吐舌頭,秋月嬉笑着跑開了。

吳蓉貞還在恍惚,什麽及笄之禮,春花秋月怎麽好生在她眼前?她們兩個明明早就被康婷玉折磨死了……

“好了小姐,夫人要催了。得趕緊前往後院。”春花還在那裏喋喋不休。

吳蓉貞任由春花拿起秋月拿來的那件精美華服,給她仔細穿戴。突然,她眼前一片濕潤,緊抓着春花的手就不放。

“春花,真的是你!”

春花心中一奇:“是我啊,小姐您怎麽了?”

難道是中暑熱過了頭,腦袋有些迷糊了?

春花摸了摸吳蓉貞的額頭,是有些發燙。

吳蓉貞渾身止不住地顫抖,手卻攥緊春花的手腕不放開,猶如抓緊一根救命的稻草,生怕一放手,這一切又都是夢境。

“春花姐姐,夫人派劉嬷嬷來催了,您快些出來。”秋月在門口叫喚。

春花這才回神:“小姐,及笄禮可耽誤不得,誤了這個,可不吉利。”

聞言,吳蓉貞總算放開春花的手腕。

春花松了口氣,她還真怕小姐胡鬧任性,自小被老爺夫人寵愛長大,又有五位哥哥争着寵,小姐這時候要耍性子,她可真真是拿她沒轍的。

穿戴好華服,梳好發髻,吳蓉貞直到走到孟氏面前,見她心肝心肝地叫喚着自己的乳名。

“貞姐兒,傻愣着做什麽?快過來啊。”孟氏一臉慈愛地看她。

這一路走來,吳蓉貞都精神恍惚,但這前世熟悉的一幕,她永難忘懷。

及笄禮,她的及笄之禮!

在這一日,康婷玉會奪走她的一切,而眼前慈愛了她十五年的母親孟氏,會一朝變色,視她為仇人!

如此說來,這不是夢。

她……

重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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