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楊铮站在門外,看着謝疏寒與陸衍仿佛是交握在一起的雙手,心下徒然湧出一股煩躁,眉心漸漸皺成川字。

他快步走進來,面如寒霜,不見往時的儒雅随和。

陸衍從謝疏寒裙邊起身,與楊铮相對而立,臉上是與楊铮如出一轍的冰冷。

他緩聲道:“師尊。”

楊铮的目光從謝疏寒身上掠過,落在陸衍身上。

他上下打量了一陣這個已經與他一般高大的徒弟,面沉如水,低斥道:“你看你,像什麽樣子?!”

陸衍眉心微皺,語氣淡淡道:“敢問師尊,我哪處做得不妥當,怎麽就不像樣子了?”

謝疏寒看看楊铮,又看看陸衍,無聲的嘆了口氣。

楊铮平時溫雅随和,但在教習弟子——特別是陸衍的時候,嚴格到了幾乎嚴苛的地步。

而陸衍兒時還願任打任罵,長大後就不願讓楊铮順心如意了,變得十分桀骜難馴。

這兩人與其說是師徒,倒不如說像是仇人,每每一見面就不對付,次次都要掐起來。

門外,跟着楊铮一道回來的沈懷夢及其餘弟子已經驚恐得像群鹌鹑了。

他們又看到了師徒感情破裂的名場面,縮在門框邊瑟瑟發抖,連大氣都不敢出。

謝疏寒朝沈懷夢使了個眼色,沈懷夢看懂了,便立即如蒙大赦般帶着記名師弟師妹們火速逃離現場。

謝疏寒重新将注意力放到面前這對師徒身上。只見楊铮已經徹底冷了臉,一根長鞭握在手中,“言語不敬、忤逆師長、修為毫無進步。你便是這樣做徒弟的?”

“任憑師尊教誨。”陸衍屈膝跪地,微微低着頭。姿态像極了一個恭敬師尊的徒弟,可眉宇之間卻滿是不馴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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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铮不再廢話,直接擡手揚鞭。

長鞭破空乍響,抽在血肉之軀上。陸衍将悶痛聲壓在喉中,沉默以對。

謝疏寒默默的別過臉,不忍心去看。

他沒有去攔。

……

——謝疏寒以前看見楊铮打陸衍,急急忙忙就去阻攔了。還跟楊铮講道理,勸他棍棒教育不好。

久而久之,楊铮聽進去了嗎?他改正了嗎?

沒有。楊铮後來都避開謝疏寒教訓徒弟,還次次都見血。

而陸衍,這個平時受點小傷就要湊到謝疏寒面前來求關注的家夥,偏偏被他師尊打了以後一聲不吭。

不僅不向謝疏寒告狀,還在謝疏寒面前裝得跟個沒事人似的。

直到有一次謝疏寒發覺陸衍狀态不對,強行按住陸衍檢查他的身體,才知道楊铮一腳踢斷了陸衍的腿骨。

謝疏寒當時人都懵了。

他不太喜歡這種感覺。

楊铮對他溫和有禮,對陸衍下手狠辣,兩面派似的作風令謝疏寒深感不适。

況且,陸衍是他親手帶大的。

養只貓貓狗狗幾年下來都感情深厚舍不得它們吃苦受罪,更何況是個人?

之後謝疏寒摸索了幾次,就明白該怎麽做了。

楊铮要打陸衍他便不攔,免得又被排除在外,連楊铮打了徒弟哪裏、打得輕不輕重不重、該給陸衍上什麽藥都不知道。

而等楊铮打了一會兒消了氣,謝疏寒再掐着陸衍的承受界限。溫言細語的上前勸慰楊铮,或是說些好話哄或是用其他事把楊铮支走。

這樣能給陸衍留半條命,免得又被楊铮打殘了。

“好了好了,”謝疏寒數着鞭數,覺得快超過陸衍的承受範圍時,起身去拉住楊铮的胳膊,“差不多夠了。”

誰知謝疏寒的聲音一響起,陸衍便下意識擡頭去看他,楊铮手中未收勢的那一鞭子恰好抽到了陸衍臉上,留下一記滲血的鞭痕。

謝疏寒看得心驚肉跳——差一點就打到陸衍的眼睛了!

他連忙抱緊了楊铮的手臂,拽着他往外走,特地放輕聲音柔聲細語的勸楊铮:“你消了氣就夠了,別再打了,再打下去就得少一個徒弟了。”

楊铮鮮少拂未婚妻的面子,順勢收了鞭子,微微一嘆:“我是恨他不服管教。”

“我外出幾近一年,這些時日裏他修為竟毫無提升,也不知成日都在做些什麽。”楊铮看也沒看陸衍一眼,順着謝疏寒牽扯的力道往外走。

他又恢複了平日謙謙公子的溫潤模樣,側首與謝疏寒說話時眉心微皺,像是十分為逆徒而煩悶憂心的模樣。

楊铮出去後召來兩個記名弟子,吩咐:“将陸衍押入後山寒潭,關禁閉三月。讓他好好反省反省。”

兩名弟子應聲,但也不敢對陸衍如何,只是進來忐忑的喊:“陸師兄。”

陸衍擡手拭去臉頰上血跡,在指尖摩挲了一會兒,眯了眯眼睛。

他轉頭朝外面看。開陽峰頂有一棵百年巨樹,楊铮和謝疏寒站在樹下說話,一個白衣一個紅裙,看起來非常登對。

“陸師兄?”兩位弟子又弱弱的催促了一句。

陸衍不想為難兩個師弟,站起身來理了理衣袍,淡聲道:“走吧。”

三人往後山走去,眼看着已經離楊铮遠遠的,一名弟子不禁開口道:“陸師兄,師尊對你也太嚴格了。”

另一弟子附和:“是啊,陸師兄年紀輕輕就已經是元嬰了!師尊竟然還覺得你修為止步不前。”

“修為停滞不是挺正常的嗎?我在金丹已經停滞幾十年了,而陸師兄不過一年而已……”

“雖說陸師兄比我們天賦高,與我們不一樣,但師尊也太着急了些。”

陸衍看了兩個師弟一眼:“慎言。”

他慢慢道:“被師尊聽見再罰你們兩個就不好了。”

兩名弟子吓得立即噤聲,連忙點頭保證不再說了。

三人一路安靜的繞到了後山一處石門前,一名弟子操控着石門打開,露出僅容一人通過的狹窄洞口來。

“我自己進去,你們關上石門便回去吧。”陸衍随口吩咐了一句,卻見兩個師弟不動彈:“怎麽了?”

弟子老實交代:“方才師娘傳音過來,說是要來給陸師兄上藥,讓我們別急着關石門。”

陸衍怔了一下,旋即點點頭,率先進了洞口。

進來後是個落腳的小平臺,幾步階梯往下,是一片幹淨平坦的石地。再往裏則是一汪寒潭,平靜幽深。

整個山洞受寒潭影響,冰冷刺骨,寒意凜冽。

陸衍受了一頓鞭罰,背上被抽打的傷痕傳出一陣陣燒灼滾燙的痛感。按理來說,在寒潭霸道冷意影響下,背脊的灼熱感該被壓制住才對。

但不知為何卻适得其反,陸衍後背又熱又痛,像是有岩漿澆灌上來,他不适的皺起了眉頭。

除熱痛之外,又另有一股滲入骨髓的冰寒,宛如攀附在他的骨頭上啃噬一般,陰寒蝕骨。

陸衍以前挨過不少教訓,卻沒有哪次的傷勢像這樣奇怪,他觀自身經脈靈力都沒有差錯,想不明白之際只好盤腿打坐調理。

沒一會兒,洞口傳來動靜,陸衍擡頭就見謝疏寒正提着裙擺走下來。

“師娘。”陸衍立即起身迎上去,動作牽動了後背的傷勢也渾然不覺。

“還跑?背上不疼?”謝疏寒從儲物戒指裏拿出一張毛毯鋪在地上,示意陸衍:“躺上來,給你後背擦藥。”

陸衍低頭看了看,這是件小法器,坐在上面能隔絕寒潭帶來的寒冷潮濕感。

他半蹲下來摸了摸毛毯,不太柔軟,還有點紮手,“這是師娘一針一線織出來的毯子?”

“是啊。”謝疏寒坐在毛毯上,從儲物戒裏将藥物拿出來,順口答道:“之前在煉器堂學煉器,就只煉出這個簡單的玩意。”

陸衍失笑:“果然我沒猜錯,只有師娘才有這種毯子。”

師娘一點兒也不心靈手巧,只有師娘才做得出這般堅硬紮人的毯子法器。

謝疏寒聽了覺得這話不對味,“你在笑話我?”

陸衍悶笑了一聲,不敢回嘴。他解開外衫脫下上衣,聽話的趴在毛毯上,腦袋枕在謝疏寒的膝上,任謝疏寒給他上藥。

陸衍的後背被鞭子抽得一片血肉模糊,脫下來的玄色衣衫上沾滿了血腥氣。

謝疏寒看見後不禁嘆了口氣,“你跟你師尊怎麽像仇人似的?每次都跟他犟嘴,到頭來受苦的還不是你?”

陸衍不回答,臉頰輕輕蹭了蹭謝疏寒的膝頭,像只尋求安慰的小動物,低聲道:“師娘。”

謝疏寒立即就心軟了,改口說:“你師尊下手也太重了,他怎麽下得去手?有沒有把你當徒弟看?”

有時候謝疏寒也想不明白。二十六歲的元嬰全天下也只有陸衍一個,楊铮卻還經常覺得陸衍的修為毫無進步,照這麽拔苗助長下去,他不怕陸衍走火入魔麽?

師娘罵的不是自己,陸衍就舒坦了,哼聲道:“說不定師尊确實不把我當徒弟看。他一直以來都出門在外,教導我的時日不多,也不見得跟我有多深的師徒情誼。”

謝疏寒再次嘆氣,“這話你可不要在你師尊面前說,他聽了又得動怒教訓你。”

“我只說給師娘聽。”

謝疏寒低頭仔細檢查陸衍的傷勢,看見一道鞭痕時,忽然愣住:“你師尊怎麽……”打得這麽重?

皮開肉綻,深可見骨。

謝疏寒滿腹疑惑:怎麽楊铮又下死手?

“我師尊怎麽了?”久久未聽見謝疏寒的後半句,陸衍主動追問道。

謝疏寒回神,“你師尊又對你下了重手。”

他将有一道傷口格外嚴重的事情告訴陸衍。

“難怪今日覺得傷勢有些奇怪。”陸衍若有所思。

他想着事情,謝疏寒已經在給他的後背上藥了。起初有些刺痛,但後來便感覺藥力溫和,十分舒适。

陸衍有些緊繃的身軀慢慢放松下來,他閉上眼感受傷勢痊愈的程度,呼吸也放輕了幾分。

“師娘在給我上什麽藥?”陸衍閉着眼問。

“醫堂那邊做出來的傷藥。”

“哪位醫修大人做出來的藥這麽好用?連仙尊大人罰出來的傷也能治好?”

見陸衍還有心情貧嘴,謝疏寒沒好氣道:“因為我還在用靈力給你治傷!”

他言罷,陸衍便笑起來。

這具伏在謝疏寒膝上的年輕有力的軀體笑得胸腔震動,這震動連同心髒的嘭跳感一齊傳達給了謝疏寒。

謝疏寒無奈,拍了拍陸衍的腦袋:“還笑。”

陸衍笑完,仰頭去看謝疏寒。

他原本眉眼淩厲,看人時難免會有幾分冷淡之感。但面對謝疏寒時卻并不如此,他呈現給師娘的盡是溫柔歡喜的一面。

“師娘,師尊對你好嗎?會不會也偷偷打你?”陸衍問。

他還記着楊铮偷偷打他的仇。

“你背上的傷都治好了,坐起來。”謝疏寒看見陸衍臉上的那條傷痕,用滿是藥味的手揉了一把陸衍的頭發,“你師尊待我不錯,沒有打過我。”

“噢。”陸衍點點頭。從儲物戒裏拿出套新衣衫,展臂穿上,“那就好。”

謝疏寒又給陸衍治臉上的傷。手指碰在陸衍的臉頰上,邊擦藥邊灌注靈力去治療鞭痕。

兩人離得很近,謝疏寒垂落的發絲就在陸衍眼前,陸衍垂着眼,莫名不敢直視師娘。

“你在這兒乖乖反省吧,我有空便來看你。”

陸衍擡頭,見謝疏寒起身準備離開,忙問道:“師娘這麽快就走了?”

“掌門尋我有事。”謝疏寒道。

陸衍便不再多談。謝疏寒離開後,他重新打坐調息。

謝疏寒的靈力最是溫養,他餘留的靈力游走在陸衍的經脈中,待陸衍運行幾個周天後便完全收為己用。

至此,陸衍身上的傷勢痊愈殆盡,不留一絲暗傷。連那陰寒蝕骨之感也完全消失了。

……

而在陸衍看不見的地方,他脊骨處慢慢溢出一縷黑氣,很快潰散湮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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