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謝疏寒沒發覺這師徒倆在打眉眼官司。
他走進正堂裏看見楊铮望着外頭面露不悅之色, 也跟着往外面看,卻只看到陸衍遠去的背影。
院落燈火映照,将陸衍的影子拉得很長, 泠泠廖寥的顯出幾分孤獨的意味。等走得遠了, 身影便隐沒在昏暗的夜色裏。
“怎麽了?”謝疏寒收回目光, 笑吟吟的看向楊铮:“這般神情, 是又對徒弟不滿意了?”
楊铮沒有否認, 他眉心微皺,颔首言道:“今日掌門尋我敘話, 勸說我耐心教導陸衍。可陸衍實在頑劣忤逆, 難以管教。”
謝疏寒無話可答。
楊铮與陸衍這對師徒之間的針鋒相對是個死結。忘了是因何事而初生間隙, 總之時至如今,已經累積成無法化解的矛盾。
從前謝疏寒聽了這番話, 總要為他們的師徒情誼憂心許久。既要在楊铮面前替陸衍說說好話, 又要在陸衍面前勸說一二。
不過……在知曉楊铮的真面目後, 謝疏寒心中的天平已經傾向陸衍。
再聽楊铮說起這類話,謝疏寒已經不想理會, 陸衍跟這人面獸心的師尊關系越差越好。
“或許等他再長些歲數就會懂事了。”謝疏寒柔聲細語的勸說了一句萬金油套話,“屆時便能明白你一番苦心了。”
楊铮搖首無話。
謝疏寒見狀, 便也不再繼續這個話題。
他現在在意的是楊铮今晚上要玩什麽把戲、又有什麽目的。
外面的天色越發昏暗,天際最後一抹夕陽被黑暗吞沒, 夜幕徹底降臨。
謝疏寒見狀, 向楊铮道:“既要賞月,那便在廊下擺案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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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铮溫柔一笑, 神色溫和道:“好,都聽昭昭的。”
謝疏寒便在門外的游廊上挑了個視野開闊的地方,擡眼便可欣賞夜空。
地面鋪着一層柔軟地毯, 兩人跽坐其上。中間擺了一方矮桌,琉璃壺盛着桃花釀,與幾碟零嘴點心共同置于其上。
楊铮和謝疏寒面前各自有一個白玉小酒杯,杯壁薄胎,倒入酒液後在燈籠燭光的映照下,玉杯泛着瑩瑩光亮。
謝疏寒端起杯盞飲了一小口,桃花釀散發着沁脾的酒香,他品出這壺酒是百年份起步。
百年桃花釀易醉,但也有個好處,便是無論往裏頭摻和什麽東西,都會改變酒液原本的味道。
他喝下的這口酒滋味如常,沒有任何異樣。謝疏寒略放下心,不必擔憂楊铮又下什麽迷藥。
兩人閑話小酌。夜風與寒意都被靈力鑄成的屏障阻隔在外,這一方小天地裏溫馨無比。
楊铮為他斟酒,謝疏寒又飲下一杯。他借着仰頭飲酒的動作不着痕跡的瞥了一眼楊铮。
楊铮仿佛真的只是來促進一下夫妻感情的,沒有其他舉動。
燈籠懸挂廊上,投下一片燭光,映得楊铮容顏愈顯溫潤俊秀。
謝疏寒不由啧啧感慨。人不可貌相,這張溫潤爾雅的皮囊下,終究是一副惡人心腸。
燈下看人,總顯出幾分浪漫。楊铮亦然覺得他的昭昭格外好看,眉眼精致,一颦一笑都璀璨奪目。
如今氣氛正好,楊铮的心情也十分好。
他再為謝疏寒斟酒,擡目時神情脈脈,唇角微彎道:“昭昭。你我相識數年,都不再是最初相見時彼此陌生的模樣。多年來,情意已水到渠成……”
“咱們舉行合籍大典,敬告天地,結道侶魂契,此生共赴長生大道。”楊铮展顏一笑:“可好?”
謝疏寒愣住,眼底錯愕之色一閃而過,接着反應過來,慢慢飲下手中這杯酒。
“最初相識”這仿佛是個關鍵詞,喚醒了謝疏寒久遠的記憶。
因為聽到楊铮舉行婚禮而産生的震驚情緒都安定下來,他腦海中只思考着那一個關鍵問題,想要尋求一個答案。
謝疏寒放下酒杯,手上沒輕沒重,磕在桌案上響了一聲。
美人微醺,雙頰泛紅,他呆呆的看向楊铮,“你要與我舉行合籍大典?”
“你跟謝家定了娃娃親。”謝疏寒似乎已經醉了,他喃喃低語:“是跟誰定的親?”
“自然是跟你定的親。”楊铮沒料到未婚妻子是這個反應,有些哭笑不得的說:“你我兩家長輩書信往來定下親事時,白紙黑字上明明白白的寫着你的名字。”
“難不成還是我跟別人定的親?”他擡手撫了撫謝疏寒的發頂,笑意更溫和了些,語氣寵溺道:“傻昭昭。”
謝疏寒笑了一下,明眸皓齒,容顏極盛。
楊铮救他出謝家、将他帶回天衡宗時,也是這樣說的。
——“我幼時尚不知事時,家中長輩替我定了門親事,說是謝氏族人。可我長大後兩家漸漸疏于往來,我從未見過你。但一看見這竹笛信物,我便知曉,一定是你。”
——“謝家覆滅,你沒有立身之地。而今我已功成名就,能庇護你一生。”
那一夜謝家血流成河,月夜與血色交織間,白衣劍修宛若神祗降臨,将他帶出沼澤,朝他伸出援手:“昭昭,你可願意跟我回天衡宗?”
謝疏寒一直記得,彼時滿心忐忑與感激的他,将手交放在楊铮掌心裏。
他阖了阖眼,從回憶中走出來。裝作不勝酒力的扶了扶額,搖搖晃晃幾下後,直接伏倒在桌案上。
避過楊铮視線的那一瞬間,謝疏寒眼神清醒理智,哪有半分醉意。
他枕臂伏在桌案上,擡頭茫茫然看向楊铮時,又是醉酒的憨态,眼中泛着瑩瑩水光:“寫着……我的名字?”
“你的名字。”楊铮重複道。耐心哄着醉酒的未婚妻子,拂開他臉側的一縷亂發,“謝疏寒——你自己的名字。”
“怎麽?昭昭醉酒後,連自己姓甚名誰都不記得了嗎?”楊铮伸手捏了捏謝疏寒的臉。
他的昭昭皮膚敏.感嬌.嫩,他沒怎麽用力,卻在謝疏寒臉上留下個紅印子。
“謝、疏、寒?”謝疏寒傻乎乎的笑:“你跟謝家的謝疏寒定親的?”
楊铮今晚難得滿心柔情,寵溺的看着未婚妻子,點了點頭:“是。跟你定的親。”
謝疏寒心中的疑問得到解答。往事脈絡清晰,一切陰謀暗線都在此刻變得清晰明朗。
他露出如釋重負的笑容,眼底閃過一抹不可察的意味深長,“跟我定親的啊。”
謝疏寒稍微一放松,醉醺之意便湧上來,眨眼間倒是真的醉了。
楊铮從喉中發出一聲悶笑,重複着肯定道:“自然是跟你定的親。”
喝醉酒的昭昭傻乎乎的,又乖巧可愛,他甚是喜歡。
認識這麽多年,楊铮在今天才對未婚妻子多了一丁點兒的了解。他觀謝疏寒模樣,難得起了玩心。
不是顯露人前的溫潤如玉,也不是人後的陰鸷,是只對着謝疏寒才有的促狹心情。
楊铮伸出手掌在謝疏寒眼前晃了晃,暈陶陶的未婚妻已經眼神飄忽,對面前的晃動物沒有反應了。
楊铮曉得他意識不清,還要故意捉弄道:“怎麽樣?昭昭考慮得如何?”
“下個月春暖花開,時節正好,你我舉辦合籍大典罷?”
陸衍回到山腰間的住處後點了燈。
晶瑩剔透的常相見在燭光映照下瑩瑩生輝,是溫暖又好看的橘黃色。
吸收血珠後呈淺紅的莖葉脈絡與暖黃的色調糅雜,兩種顏色相輔相成,是一抹奪目風景。
陸衍打開窗,看着外頭一片昏暗,只餘門前檐下的燈火照亮一隅之地。
晚夜黑暗,明日的天象改變從現在已經開始有了預兆。風漸起,卷着冬夜的冷意吹拂進來,他手中的常相見被吹得左右搖曳。
千裏傳音鏡忽然亮起,陸衍接起後,那頭是沈懷夢做賊般心虛的聲音:“師兄,我、我和季宏邈在藏書閣看見一本古籍,上面有寫那個法陣的作用。”
陸衍發現楊铮地下秘室的妖異法陣後,便記下了那法陣的模樣,交由沈懷夢和季宏邈去查清法陣的作用,如今有了結果。
“他修為比你高,入門比你早,你要叫他季師兄。”陸衍糾正師妹的錯誤後,問道:“法陣是做什麽的?”
沈懷夢有些遲疑,仍下定決心說了出來:“……是魔修那邊的東西,名字叫血魔法陣,用于吸取他人血液靈力供自身修煉。”
“……”
“師兄?”沈懷夢半晌沒聽見陸衍有什麽反應,不由詢問道:“師兄,你聽見我說話了嗎?”
“聽見了。”陸衍道。
他想起正與楊铮共處一室的師娘,一顆心頓時提了起來。
他已知曉楊铮不是好人,唯恐楊铮此時對謝疏寒做些什麽,思慮片刻,向沈懷夢道:“再借用一次你族秘法。”
“你要幹嘛?”
陸衍言簡意赅:“有事。”
沈懷夢只好飛來給他施法,秘法生效,陸衍隐匿氣機後,立即匆忙往峰頂上去。
踏過長長的山階,陸衍左轉往前,師娘院落透出的光亮已經近在眼前。
陸衍堪堪抵達,聽見的便是這麽一句話——
“下個月春暖花開,時節正好,你我舉辦合籍大典罷?”
陸衍驟然止步。
激動急迫的情緒被迫平止,他猶如被人澆了一盆冰水,瞬間冷徹心扉。
陸衍不由後退了半步。前方燭光明亮,再往前便是師娘的院落門前。
……但陸衍退卻了。
他慢慢後退,将自己藏匿在身後無邊的陰影裏。
妖族秘法使然,楊铮和師娘不會發現他。他身處黑暗中,将楊铮師娘二人相處的情形一覽無餘。
廊下對酌的兩個人姿态親密。謝疏寒已經醉了,意識不清的枕在桌案上睡着。
楊铮俯身湊近,長發從肩後滑落,輕輕墜在謝疏寒臉旁,與他的頭發落在一起,宛若一體。
一如他們的關系,夫妻一體。
楊铮垂目凝望了半晌,他似乎是頭一次離他的昭昭這麽近,近得呼吸時的氣息拂在謝疏寒的臉頰上,兩人之間只隔了一指寬的空隙。
最終,楊铮沒做太過僭越的舉動。他只是低頭在謝疏寒臉側落下一個吻,便退開了身形。
夜晚風漸起,吹得廊下懸挂的一盞盞燈籠來回搖晃,燭火搖曳明滅,照得謝疏寒的臉時而明亮,時而晦暗不清。
他被這晃眼的光影驚擾,眉心漸漸蹙起,睡得不太/安穩。
楊铮見狀,摩挲了一會兒謝疏寒的臉頰,便将他打橫抱起,往卧房中走去。
陸衍見此情形,情不自禁往前邁了一步。在發覺自己的動作後,他又立即克制住。
他情緒壓抑,沉默的伫立在陰影裏,手掌緊握成拳。
陸衍眼底猩紅之色與黑霧交織,無數不甘與暴戾充斥心頭,妒火熊熊,幾乎将他的理智燒得一幹二淨。
作者有話要說: 沈懷夢:師兄,你聽見我說的話了嗎?
陸衍:聽到了
讀者:大大,你聽見我讓你日萬的話了嗎?
我(搖頭):聽不見聽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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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餘繁、油菜花的紀 1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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