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沈懷夢萬分确定那谪仙般的人物與師娘的氣息無二, 可相貌氣質又絕對不是她熟知的師娘。
小鴿子精眼裏漸漸浮現出一絲迷茫。她看了又看,甚至下意識的動了動鼻子,依靠妖修的本能去嗅聞氣味。
——确實是師娘的氣息啊。
——但是這人長得一點也不像師娘。
小鴿子精有些糊塗了, 呆呆的站在原地沒有動彈。
直到醫堂裏又走出一人。
是陸衍。
他一身玄衣, 身姿挺拔的站在謝疏寒身旁, 姿态熟稔又親昵, 兩人有種說不出來的登對契合感。
他側頭與身旁的人說了些什麽, 惹得謝疏寒一笑,那渾身的高冷疏離感一下便減淡了, 多了幾分平易近人。
沈懷夢見狀便放下了心——這人必定是師娘無疑了。她師兄絕不可能對除師娘外的第二個人那麽親近。
長得不像又如何, 修士都會易容術的嘛!雖然不知道師娘為什麽突然要易容成男子的模樣……
沈懷夢一邊在心裏嘀咕, 一邊朝二人提步而去。
她仰望着那如墜凡塵的氣質卓絕的人,剛開始邁出的幾步有些慢, 後面便越發腳步歡快, 臉上帶着笑, 邊跑過去邊雀躍歡呼道:“師兄!師娘!!!”
“師娘!師娘你——”小鴿子精直到近前,視線在謝疏寒的衣裳上晃過, 忽然脫口而出:“你怎麽穿着師兄的衣服!?”
謝疏寒:“……”
陸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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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疏寒那一腔情緒忽然就被戳破了,沉默的看了她片刻:“你原本想說的是什麽?”
“噢……”沈懷夢撓了撓頭, 回想了一會兒才記起來:“……我好像想問師娘你怎麽易容變作了男子模樣。”
“還這般氣質出塵,”小鴿子精有些別扭, 感覺在如今的師娘面前自己像只土鴿子, “我方才都不敢認了。”
謝疏寒不由一笑。他擡手摸了摸沈懷夢的發頂,寵溺的态度與平時無二, 倒是讓沈懷夢的心安定了。
他往日的容色笑起來是十足的溫柔,可換成如今高嶺之花的相貌,再在眼尾淚痣的映襯下, 便有幾分動人心魄的味道。
沈懷夢不免被吸引,目不轉睛的看着謝疏寒說話。
“我并非易容,只是恢複了男子身份。至于衣裳,”謝疏寒側頭看向身旁的陸衍,神情似笑非笑:“我沒有合身的男子衣物,暫且借你師兄的穿一穿。”
小鴿子精的目光也随之轉向一旁的師兄,旋即收到毫不留情的兩記眼刀。
“咳。”陸衍警告完師妹,才轉而道:“我自當為昭昭分憂解難。”
沈懷夢難得敏銳了一回,她從稱呼的改變以及交談的語氣中,察覺到師兄師娘之間的氣氛不似往常了。
正要下意識開口詢問,謝疏寒卻如有感應般先一步堵回了她的話:“如今我與宗門有事要議,其餘旁的待空閑下來,再一一為你解惑。”
他擡首看向沈懷夢背後,主峰長階上,是掌門徐正道連同別宗幹事一齊而來。
徐正道若有所感,擡首時兩人便不期然對上了目光,不過徐正道并未多言,只是輕輕一颔首,以作致意。
沈懷夢便應了聲好,随即便見兩方相見也沒有二話,仿佛在無形中達成了默契似的,以謝疏寒、陸衍二人為首,衆人陸續步入天衡宗主峰寬大威嚴的議事堂裏。
小鴿子精看着衆人的背影消失在門後,半晌,猛然後知後覺意識到一件事,不由吃驚道:“我以後是不是得改稱呼了?”
師娘……不再是師娘了。
師兄吧,咳咳,約莫也不用再稱師兄了。
議事堂中,諸位修士列坐左右,上首的是徐正道和謝疏寒。
陸衍抱劍站在謝疏寒身後,對一切打量的目光視若無睹。
偌大的殿中無一人出聲,可謂落針可聞。倒不是無從說起,而是顧慮太多,反而不敢開口。
“我如今身份有變,至于個中緣由……”謝疏寒輕笑了一聲,“就請諸位先來聽個浣溪謝氏滅門的故事罷。”
……
…………
好像只是過了一炷香,又好似過了很久。議事堂裏,随着謝疏寒敘述的話音落下,楊铮的所作所為被撕下最後一層僞裝,血淋淋的暴露于人前。
堂中衆人面面相觑,心中不由駭然。曉得楊铮作惡是一回事,知曉作惡的內容,又是一回事。
什麽滅門、什麽血魔陣法,簡直是喪盡天良!
其中執法堂的人倒是平靜得多,他們比諸人先一步了解內情,參與過緝拿楊铮之事。
而除此之外,謝疏寒身為謝家遺神的身份……
“我亦有話要說。”沅芷仙子低啞的聲音傳出來,打斷了諸人的想法:“楊铮殘害同門,手段極其惡劣的殺害我親傳弟子……”
有人起了個頭,此後,便是陳長生與謝管家陳女修、及華秋露四人,依次将楊铮所作所為披露,末了各有感慨。
陳長生已經留下了陰影,苦笑道:“我今後怕是不敢再拜師了。”
個中以陳女修最為不是滋味:“我家尊上清清白白,哪有什麽婚約婚配,楊铮這賊子心懷鬼胎壞我家尊上名聲,勞什子仙尊夫人……簡直不可忍!”
謝管家亦然:“就是!哪怕當真是個仙尊,也沒有這樣欺騙拐帶回去當夫人的道理。”
其他人聽了深感很有道理,楊铮騙婚罪加一等。
而其中,唯華秋露的“假仙尊”猜測最令人不可置信。
“楊铮的仙尊修為作假,得知此事時,我也如你們一般不可置信。”華秋露微微一嘆,迎着衆人各異的目光,更為細致的娓娓道來:
“我在南海育嗣多年,偶然與鲛人族交好。時歲愈長,情誼也越發深厚,某次才曉得了一樁秘辛。”
“鲛人有寶,名曰泣淚寶珠,奉于南海海底。相傳是上古時期鲛人/大能飛升仙界之時,回頭遙望海畔同族,因心有懷念不舍而流下的一滴眼淚所化。”
“此異寶現世,必能引動天劫。若修士收服之,可有僞神之能。”華秋露說到此處,低頭飲了一口茶。
議事堂中落針可聞,她再擡起頭來時,臉色有些微變化,眼底泛着泠泠冷意:“朔星仙尊——”
華秋露咬着字念出這個稱呼,“名聲鵲起于南海,是因為大家都知道他在南海渡的雷劫、成就的仙尊之位。”
“南海人煙稀少,我尋訪過諸多精怪散修,沒有人曉得楊铮渡劫時的真實情形。”華秋露眯了眯眼,視線落在虛空上,目光有些悠遠。
“有一株澗間靈木還算看得清楚,但也只說依稀見得當時雷霆萬鈞擊打于海面,而楊铮便立于海面之上。”
“硬要說,這也确實是渡雷劫時的情形。”華秋露笑了一聲,盡顯輕蔑之意,“可惜的是,這是異寶現世所致的雷霆異象。”
“楊铮跟鲛人族搶奪泣淚寶珠,并且搶到了,收為己用。而鲛人族死傷慘重,又遭雷霆之怒,殘存族人不過幾幾,此後也一直龜縮海底修生養息,因此近些年來我等不再見到鲛人身影。”
“至于仙尊之名為何遠播,大約是楊铮在為自己造勢,推動名聲罷。”
華秋露将茶杯的瓷蓋合上,發出輕輕一聲碰撞聲響。言至于此,她也閉上了口。
剩下的不必多說,大家也都明白了。楊铮滅族奪寶,給自己造仙尊的勢,此後便蟄伏在天衡宗內,享盡尊崇與追捧。
後來或許是怕修為退步,又或是當真想要渡劫成就仙尊之位,便徑直入了歧途,借着大宗名聲掩飾私下裏做着傷天害理的事。
譬如謝氏滿門何辜,被他殺人滅門奪寶;又譬如種種魔修作為,簡直劣跡難數。
“若非今時今日揭開楊铮的僞裝,還不知以後要釀出多大的禍端。”掌門徐正道起身,視線掠過議事堂中諸多修士,發話道:
“我天衡宗本可以隐瞞所有事,只對外宣稱楊铮走火入魔,號令天下圍剿魔頭。”
徐正道眉頭緊鎖,沉聲道:“但我宗并未有絲毫隐瞞。”
“如今我天衡宗将事情的因由原委都公之于衆。哪怕堕了宗門名聲,也讓諸位知曉了其中厲害。”
“此外,也是希望諸位能誠心實意與我天衡宗聯手發布通緝捉拿魔頭楊铮,務必不再使其危害旁人。”
堂中已有修士互相私語商議起來,徐正道也沒有阻攔,最後道:“楊铮身懷異寶,又有一衆魔修部下,若他肆虐作惡起來,尋常難以對付他,還願諸位守望相助,鏟除魔頭。”
在座諸人都不是蠢貨,自然分得清事情的緊要程度,私語聲落下後,便是一聲聲的應諾:
“守望相助!”
“鏟除楊铮!”
謝疏寒見結盟事成,撣了撣衣袍,與陸衍對視一眼,彎了彎唇角,聲音溫和道:“謝氏舊地遠在浣溪,我來去不便,想暫留于天衡宗內,不知掌門意下如何?”
殿中登時有一瞬間的騷動,繞是掌門徐正道也不由面露喜色,“天衡宗是千般萬般願意的!”
楊铮令天衡宗的名聲蒙塵,可謝疏寒若是坐鎮天衡宗,宗門聲譽不但不減,甚至還會扶搖直上。
失去一位“仙尊”确實令人遺憾,但一位珍重奪目的上古遺留的神靈,是無數個仙尊都比之不及的。
“既然如此,自然要為尊上正名!”立即有天衡宗的長老出聲提議。
頭一件事就是謝疏寒恢複男子身,不必再以女子身貌行走人前了。
——當然若是謝疏寒喜歡如此,他們天衡宗自然別無二話。
“亦得為尊長重新挂銜。”
從前謝疏寒身為“仙尊夫人”,在宗門裏只挂了個平平無奇的記名長老頭銜,如今也不太适用。
眼看着衆人為“太上長老”亦或是旁的尊榮稱號争論起來時,謝疏寒輕笑了笑,向徐正道輕輕颔首致意。随即小拇指向後勾了勾陸衍的手心,牽着人率先離開了。
他們議事的時間不算太長,但也不短。
沈懷夢都已經去過一趟宗門各處幫忙歸置事務了,如今折返回來正看見陸衍和謝疏寒并肩而出,趕忙興高采烈的湊上前去:“師娘師兄你們出來啦!我剛剛去幫忙——”
陸衍略一點頭打斷她:“那你便繼續去忙,昭昭這邊有我。”
“好哦。”動作比腦子反應快,沈懷夢腳下立即打了個轉離開。
“……”咦?合着她匆匆來師娘面前轉了一圈就被攆走了啊。
謝疏寒看得忍不住笑:“又欺負你師妹啊。”
“我只是想跟昭昭單獨相處一會。”陸衍下意識的攥緊了謝疏寒的手腕,像是怕人跑掉。
謝疏寒感受到手腕處的力道,輕微晃了晃。陸衍的心思也好猜,不免說道:“我都已經是你的人了,怎麽?還怕我跑走嗎?”
這話着實坦白而熱烈,陸衍心喜之餘,也意識到自己會弄疼謝疏寒,忙松懈了力道。
他也坦然:“昭昭跑了我自然會追回來,只是怕如今的一切美好都是夢而已。”
陸衍看向謝疏寒,視線描摹着他的眉眼,露出個無奈的笑容:“我就是覺得……太不真實了。”
他以為得到謝疏寒是一件格外困難的事,卻未料到這麽簡單兩人便在一起了。
更逞論謝疏寒也對他有意,這在以前是陸衍想都不敢想的事。
獲取珍寶的過程太簡單了,因此總有些患得患失。
謝疏寒聽後陷入沉思,半晌才道:“無妨。今後你我總歸是在一處的,日子久了,你也就不會這樣想了。”
道侶沒有安全感怎麽辦?
沒關系,多陪着他,安撫他,日常生活中給他足夠的安全感就可以了!
“先回開陽峰一趟。”謝疏寒換了話題。
別的不說,身上這件衣服得先換套合身的。他從前偷偷攢下的男子衣物可算是能重見天日了。
雖然穿陸衍的衣服也可以,但穿久了難免令其蹬鼻子上臉。譬如現在——
“昭昭為何要換衣裳?”行至離謝疏寒住處不遠的地方時,陸衍知曉了謝疏寒的意願,面上露出委屈的神色:“是我的衣裳不好穿嗎?”
他垂首在謝疏寒身側嗅了嗅。衣裳裹在昭昭身上,昭昭身上就都是他的氣息了,一看就是自己的人。
謝疏寒不知道陸衍這種圈地盤的猛獸行為,只是單純的拒絕:“好穿,但我還是要換。”
沈懷夢一眼就看出他穿了陸衍的衣服,落在其他人眼裏又要怎麽想,他堂堂神尊終究還是臉皮薄了些,想要點臉的。
飒飒——
忽然有風拂過,枝葉晃動發出聲響。
陸衍和謝疏寒都不約而同的頓住了。兩人對視一眼,彼此間親昵的氣氛散去,俱是一凜。
耳畔掠過的風似乎變得淩厲起來,好似帶着冷冽的霜。
“昭昭……”有低啞的聲音在陰影中響起。
是楊铮的嗓音。
陸衍和謝疏寒皆聞聲警惕起來,而出人意料的是楊铮沒有躲藏隐匿在暗處窺探,直接現身人前。
他還穿着白日裏的那身衣裳,白衣染血,還沾染了不少暗色的污跡。
楊铮看起來有些形容狼狽,想來雖從天衡宗布下的天羅地網逃脫,但也付出不小的代價。
他還拿着那把白玉折扇,只可惜裂紋遍布其上,終究是成了瑕疵品。
“昭昭。”他又喚。見謝疏寒無動于衷,楊铮眼中有一抹哀傷,他神情失落的朝謝疏寒伸出手,“你也要離我而去嗎?”
陸衍的臉色漸漸變冷,鷹隼般銳利的目光盯着楊铮。
“從來沒有在一起,又何來離開一說。”謝疏寒語氣平和,寬大袖袍遮掩下指尖已經已經捏起了法決。
“何況,是我該責怪你敗壞我名聲才是。”他好好一個單身修士,竟肩負勞什子仙尊夫人的名頭。
楊铮便輕笑了一聲,視線微移看了陸衍一眼,“是因為我這乖徒兒的緣故,所以昭昭變心了嗎?”
“昭昭……”
謝疏寒不欲與他多說,一個眼色使出,陸衍收到暗示當即劍指楊铮而去。
雪白的劍刃将楊铮捅穿,他的身形撕裂出一個大口子,身影漸漸變淡,直至化作一縷微光潰散消失。
陸衍神色不辯喜怒,收了劍,淡淡道:“果然只是一縷分神。”
謝疏寒點了點頭,“去告知掌門等人吧。”
陸衍自是應下。
兩人才回居處,很快又折返主峰,只是在登主峰去告知此事的半道上,遇見不少着急忙慌往議事堂前去的人。
一個兩個倒是沒什麽問題,可一氣來了十多個,便顯得格外不同尋常了。
況且有一些還不是本宗人士,是尚且留在天衡宗內的其他宗門子弟。
謝疏寒四下觀察,拉住一個步履并不匆忙只是眉頭緊鎖的天衡宗弟子,直接詢問:“這是出了何事?怎麽一個個都急惶惶的?”
那弟子打眼見得謝疏寒陸衍二人,連忙見過禮,這才語速連珠道:“禀明尊上,我等俱是負責與各處城池內宗門産業通信聯絡的弟子。”
“而今有消息自各處送來,言明有魔修起勢作亂,如今我等正要聯名告知掌門長老等人,請示主意。”
“弟子所負責的城池現下情況尚好。其餘人等聯絡的城池眨眼間便有魔修四處作祟,因而不免着急。”那弟子說完,轉眼看見其他人已經走遠了,連忙拱手告退,轉身跟了上去。
陸衍看着那些弟子們的背影,一臉若有所思之色。
謝疏寒也不免多想。前腳楊铮暴露身份逃走,後腳便天下魔修四起。再想想剛才楊铮的那縷分神,總覺得不詳。
謝疏寒不由皺眉,“走吧,我們也上去聽聽情況。還要将楊铮之事一并告知。”
“好。”陸衍颔首。
作者有話要說: 嗨!你們追的文終于完結了!
感謝一直在等待的小天使們,我終于把結局寫好了。這是給大家的一個交代,也是給主角們一個交代。謝謝大家一直以來的支持~結尾章節我一次性發出來啦
曾經向大家承諾離職後就恢複正常更新,可惜還是失約了,非常對不起大家!(鞠躬
996社畜狗都不如,工作的事最後反複橫跳了很久很久,最終沒離職。不過現在換了個崗位,目前算是比較輕松了一點點點點點點……
馬上就元旦啦,新的一年就要到來了,希望我們在新的2022年裏都有美好的新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