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018】朕作主,為二位賜婚

“舅父!”殷夜沒有等來他的靠近,終于再度開了口,自己走過去,“你病好了嗎?”

她伸手摸他的臉,心道瘦了,卻不想在觸碰到的一刻被避過。

“陛下,請自重!”前生事,謝清平總不願去回首,然一回首便似此番根本止不住。

他在殷夜的呼喚聲中回神,倒也慶幸方才回憶得久些,如此錯過了近身扶她的時間,否則他真抵不住那副嬌憨又蠻橫的模樣。

殷夜的手頓在虛空,她被他吐出的話震得有些心慌。

他說要她“自重”,便是說她“不自重”。

殷夜望着那只手,她想自己這番“不自重”是因為随意撫摸他的臉,還是四月前招三人同侍礙了他的眼。

她這樣想,便這樣問。

話脫口的時候,她笑得很好,眼淚也藏得很好。

過往,她再怎麽吵,再怎麽鬧,他再怎麽生氣,再怎麽無奈,都沒有用這樣重的字眼說過她。

“都有!”他回。

殷夜扇翼般的睫毛撲朔了兩下,咬着唇口晃了晃。

她垂着眼睑,吸了好幾口氣,調整了氣息重新開口,“我錯了,以後不會了。”

“那便好。如此臣也安心。”

“舅父!”她像受驚的小獸,緩緩擡起頭來,“你,不要這樣說我。”

她拼命咬着唇瓣,已經開始哭出來,卻一點聲音都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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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往,她不是這樣哭的。

他用了那麽多年給她養出的驕傲肆意,養出的恣情妄為,在他一句“不自重”裏全部被擊碎。

“是臣妄言。”他恭謹道,“只是因為臣要議親了,如此與您與臣都好。”

“議……”殷夜問了一半,卻怎麽也說不出後面那個字,只道,“是誰?”

屋中有片刻的沉默,謝清平才要開口,門外便有人請命,兩人齊齊回望。

“陛下,您醒了,可需要臣伺候?”是佘霜壬。

同是青衫郎君,與謝清平的沉靜溫雅、風華內斂不同,才過弱冠的佘禦侯玉姿張揚,眉眼昳麗,一身蘇合香緩緩彌散開來。

他搖着一柄折扇,随帶一行侍者,捧着女帝的衣袍簪冠,盈盈笑道,“還是臣來伺候陛下吧。丞相且去前頭看看,似有貴客來訪,已候您多時!”

“如此,臣告退。”

殷夜沒再應聲,只垂眸看着自己一身傷痕,覺得荒唐又無趣。

從後堂整衣肅容出來,江懷茂亦随上,她道,“去喚司香,讓她随朕回宮吧。”

水榭中,謝清平自是前來送駕。

殷夜扶着餘霜壬的手,在馬車前停下,“舅父還未告訴朕,您要與何人議親?”

謝清平身邊站着裴莊若,她是來探病的。

“是裴七姑娘嗎?”殷夜又問。

問時,她想起昨日與佘霜壬的閑話,這兩人原是有婚約的。

面前人不應聲。

殷夜上了馬車,端坐于正中,居高臨下道,“裴氏,你喜歡朕的舅父嗎?若喜歡,朕替你作主。若無心,他要議親了,你這般到訪怕是不太合适。”

裴七姑娘雙頰緋紅,又驚又羞。

“舅父,是她嗎?”殷夜執拗道。

謝清平再未對上過殷夜雙眸,只含笑望過身側的人,“臣是有此心,只是婚姻大事,不敢輕易冒犯。自有高堂議過,媒妁執禮。”

“天地君親師,君尤在親之前。”殷夜亦笑,“今日,朕便作主了,為二位賜婚。”

天地都安靜,任誰也沒法反應過來,這瞬間發生的事。

唯有殷夜的聲音再度響起,“機不可失,如此恩典,二位還不謝恩嗎?”

“臣女——”

“臣——”

“謝陛下隆恩!”

車中女帝揮手撩帳,滿目自嘲終化為端莊威嚴的迫人神韻,再不看地上凡塵,直入宮闕而去。

自殷夜賜婚的聖旨下來,便又是一石激起千層浪。莫說朝野震驚,便是郢都高門間都忍不住往來私語。

有說丞相多年不成家,以為全身心交付國事,不想還有這日。

有說謝裴兩家好事多磨,如今開花結果有望,自是美事一樁。

而更多家族則打起了同一樁念頭,既然丞相并非女色不近,能大門中開迎娶正妻,自然也可側門展開納入姬妾。

一時間,或明路或暗道給丞相府送入美色的,可謂絡繹不絕。卻不想,盡數被退回了。

如此,風向便又轉了,皆道丞相鐘情于裴氏女,又言裴氏女癡情不負,終得天顧。

已是八月秋,天高風淨,玉輪皎皎。

謝裴兩族的婚事也行至“請期”,為表對未來夫人的尊重,謝清平甚至擇了兩個日子,由裴氏擇選。

從來“請期”都由男方一錘定音,再請媒人告知,不過是形式上看似需得女方同意。不想謝清平竟真的給了裴氏定選的權利,由此可見是天大的珍之、重之。

待媒人走後,裴莊若雙頰暈染、扶風弱柳從屏風後轉出,只看着燙金紅貼上兩個上上良辰,伸手細細撫摸着。

“都是上佳的日子,你自己選吧。”裴莊英坐在一側飲茶。

八月二十六。

十一月二十。

裴莊若玉指輕點在後一個日子上,“我聞睿成王夫婦九月入京,他們皆是毓白至親,總要等上一等,邀他們同赴婚宴。如此,且定在十一月二十吧。”

“你倒是想得周全。”裴莊英笑道,“方才媒姑說了,二者擇其一,當是八月裏這個更好些。”

“這個不過是錦上添花,十一月裏才是真正的好刀好刃。”裴莊若尤自撫摸着那幾個字,“若定在八月,人員不齊,豈不是縱虎歸山。殷氏除了當今陛下,隆北睿成王府可還養着她嫡親的胞弟。”

“斬草不除根,吹風吹又生。”裴莊若合上帖子,挑眉道,“這點貴主說得有理。”

“那如何保證大婚當日陛下便一定親臨丞相府?”

“兄長多慮了,上月納征時,毓白便私下傳話,說他會向陛下求恩典,由陛下為我們主婚。毓白輔佐多年,又是丞相之尊,陛下這點面子定會給的。他還說……”

裴七姑娘雙頰緋紅,杏眼流光,“他還說,這是給我的恩榮,彌補我這些年的不易。”

裴莊英沉默半晌,終道,“你不覺這一切太順利了嗎?”

“如何順利?我等了他十餘年。”裴莊若嘆道,“便是貴主也覺不易,她謀劃多年,方才得了這麽個機會。說到底,還是要靠送入後廷的那顆棋子,若無他窺測出女帝的心思,我們還真無法摸透毓白的心意,當真以為他一心為一個寒門女子。可是想一想他的出身,也太不合理了。原來他一直在先楚這邊的,在我們高門世家這處。偏那女帝恬不知恥纏了他這麽些年。累我二人白白耗盡華年!”

話至此處,裴七姑娘不由想到上月七夕佳節,她在玄武長街遇見他。

丞相府在東街,魯國公府在西街。東西分立,中間隔着七裏長街,茫茫人海。即便已經過了納征,他們也守着禮數,未曾私下相約。

然而,還是相遇了。

彼時,她不過穿着一身尋常的百褶細紗拽地長裙,戴的亦是無有異樣的帷帽,同以往那些年一樣,漫步在滾滾人流中。

三錦閣旁停留了一瞬,便聽一個聲音在耳畔想起。

“裴七!”

時人喚她裴七姑娘,近者叫她七姑娘,親者喚小七或阿若,這聲“裴七”是她頭一回聽到,保持着不遠不近、不深不淺的距離。

“裴七!”那人又喚了一聲,“毓白當未曾認錯人。”

“謝相不曾認錯。”她掀開紗幔,欠身行禮,“只是頭一回聽人這般喚妾身,倒是亦親亦疏。”

他亦持君子禮,拱手作揖。

兩人莞爾,并肩走着,并沒有太多的話。只是一路上,他給她點了一分栗子茶餅,路過小販因她駐留觀望,他便又買了一個被她眸光掃過的“乞人”送她。

“天色不早,我送你回府吧。”他終于開口道出一句話。

她含笑颔首。

“謝相這些年輔佐陛下,妾身以為已經無心婚事,不想……”她捏着分寸,試探着開口。

“先楚無道,天下誅之。然阿娘尚在,于公于私,毓白總要念及她。”

他的生母,乃先楚長公主。

這句總要念及她,裴莊若辨不清是指念及她未亡人之身,他終該娶妻生子以慰其心,還是念及她身上血脈,心之所向終究是她的家國。

但她聽出了他口中心裏的親近,是在和她拉近距離,和女帝撇清關系。

已經到魯國公府門口,她望着門上匾額,又眺望東盡頭,微微垂眸嘆道,“至近至遠東西。”

他搖頭,面上是一貫的春風和煦,“這話道理是對的,我卻不大喜歡。”

“夫妻,便該同心同德。”月色落下,華光籠着他的山眉海目,将他整個人襯托的愈發清貴溫柔。

他笑,眼波清淺,如風月映海,似山水入畫,溫言道,“以後別念這樣的詩了。”

她杏眼彎彎,點頭應他。

原是他讀懂了她的話,告訴她,至親至疏夫妻,他不喜歡。

他說,夫妻,便該同心同德。

他與她,同心同德。

裴七姑娘柔婉端莊的面上,有難言的歡色。再想不需多時,那擋她多年的少女,就會香消玉殒,不由笑出一點聲來。

“小七!”她的兄長喚她。

“兄長可做最後一次的确認。”她明了自己兄長要說什麽,只道,“你且看毓白,是否能将那尊佛請來。

“屆時便是一網打盡。”

“如此,裴家兩萬兵甲,兄長為你備着。供貴主差遣。”裴莊英終于首肯,他想與其在這大寧皇朝做着并不牢靠的魯國公,不如再進一步,做個國舅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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