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45

“一鳴兄!且慢!”

宋思銳順了順氣, 急忙回劍相抵,嚴肅語氣夾雜怒火。

蕭一鳴步伐定住。

這聲音, 像是出自三公子之口!

細看眼前人比上回的“臭小子”高上半頭,體型健碩不少……蕭一鳴方覺察不對勁。

“……三、三公子?是您嗎?”

宋思銳棄了長劍,捂住小腹, 咬牙道:“你說你這什麽眼神!”

“您您您……沒事吧?”

蕭一鳴想上前攙扶,又窘迫得無地自容。

——三公子沒事打扮成江湖少年,搞什麽鬼?害他不光戳錯人,還不慎洩露被人捉弄的事實!臉往哪兒擱?

宋思銳斜睨他一眼, 轉而對林昀熹抱怨:“你也不幫幫我……”

“我一時沒反應過來。”

林昀熹輕咬笑唇, 快步上前攙他坐至條石長凳。

剛想把手抽離,被他牢牢握住。

傅千凝眸子半眯,暗忖:剛才不是在舞劍麽?被戳了幾下, 虛弱成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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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思銳捕捉到她眉眼的不屑, 冷哼:“要不……你讓一鳴兄戳幾下試試?”

傅千凝唯恐他把自己供出, 趕忙倒茶賣乖:“哥哥是在和嫂子重溫舊時光?”

關鍵時刻一聲“嫂子”哄得宋思銳怒火消了大半。

林昀熹一怔,嗔道:“胡說什麽?你趁我糊裏糊塗,哄我當妹妹!現在又……”

“是是是!姐,我錯了我錯了。”傅千凝讪笑,溜到她身側, 輕輕垂她肩示好。

蕭一鳴持續懵然, 還道自己去了趟地牢,世間已有翻天覆地的巨變。

宋思銳喝了口茶,收起狼狽相, 淡聲發問:“你倆急巴巴跑來,所為何事?”

蕭一鳴與傅千凝對望,齊聲道:“謀刺者所剩二人,已在牢裏自殺。”

宋思銳微驚:“那兩人身手不凡……這麽說來,死無對證?”

“是,且霍七堅決不認,非說來探望林姑娘。”蕭一鳴忿然道。

“霍七公子?”林昀熹奇道,“究竟怎麽回事?”

傅千凝粗略解釋昨日所為,如何設計用香先讓來者恍然出神,再取巧逐個放倒;蕭一鳴則道出此園和霍家千絲萬縷的聯系,提及霍書臨能從霍家人設計庭院的習慣、周邊山林地貌等推斷出品柳園內部構造。

林昀熹乍舌:“沖我而來?可我并不曾向他許諾……”

“他堅稱你不情不願,是我哄騙來的,”傅千凝頓了頓,“該不會是……你離開晉王府前和思勉哥哥聊了幾句,一路上神不守舍,被有心人瞧見,搬弄是非?”

林昀熹尚未回話,宋思銳睨視她半晌:“和我兄長說什麽,能讓你‘神不守舍’?”

“沒、沒什麽,”她猛地記起宋思勉的态度變化,悄聲問,“世子發覺了……?”

宋思銳環顧四周,微微颔首:“這正是我不讓你跟他接觸的原因。”

“倒騰半天,只有我被蒙在鼓裏?”

“一鳴兄也不知情,”宋思銳憋笑,“但從你出手那一刻,他想必猜到了。”

蕭一鳴撓頭:“恕我眼拙,昨日方知姑娘身法靈敏,武功精湛至斯,實在令蕭某佩服!”

林昀熹被誇得有點難為情:“實不相瞞,我昨兒才知自己會武。”

見蕭一鳴再次驚呆,宋思銳笑着解釋:“事到如今,不瞞你了,昀熹是我在長陵島結伴長大的未婚妻。”

傅千凝補充:“嗯,是甩了他的未婚妻……啊!和好了!和好了!”

一覺察表兄目中厲光大盛,她慌忙改口。

聽宋思銳大致講述昀熹被調包的來龍去脈,蕭一鳴感嘆:“難怪……姑娘武功和三公子為一路,豈會是傳言中嬌生慣養的公府千金?”

他總算理解,為何宋思銳“為色所迷”,甚至為此和父兄對抗;也明了何以“林千金”并無外界所說的惡劣。

“目下除去始作俑者,只有我們幾個我兄長知情,”宋思銳沉吟,“此外,崔夫人或許看出端倪。”

“小姨她……?”林昀熹錯愕。

宋思銳糾正:“你忘了?她不是你小姨。”

林昀熹仔細回想教坊競贖時,崔夫人先是痛心拭淚,後聽她說起“要為應考在即的表弟着想”,對方神态立變,拉過她左臂,似乎想确認什麽。

第二回 在酒樓碰面,她明言失去記憶,崔夫人看似十分驚訝,抖落手中茶盞,打濕她衣袖。那時崔夫人檢查過她的蝴蝶型胎記,更談到霍書臨為她奔前忙後,提醒她晉王三公子非她能高攀者,勸她慎重……

待她親去崔家探望,崔夫人言行舉止難掩疏離。

她曾認定,自己身份大不如前,招致崔家母子疏遠。

但細究接觸數回,崔夫人未曾喊過她“阿微”,也許真如宋思銳推測,早從蛛絲馬跡辨認,她非姨甥女!

念及數月以來被人耍得團團轉,林昀熹難以抑制惱怒與感傷,雙手細顫。

宋思銳握她手的力度加重了些,柔聲勸道:“我知你很難接受,才沒一下子全盤托出。”

“我臂上胎記,是打小就有的?”

“沒錯,怎麽了?”

“在西郊別院時,世子亦曾看過……如此說來,林千金和我一樣,左臂上都有近似印記?”

林昀熹怵然心驚。

究竟有着多大的淵源,才會導致年紀相近、面目相似,連胎記都如出一轍?

宋思銳苦笑:“我一度懷疑,你們二人是雙胞胎,可我派人反覆核查,林夫人當年确實只誕下一女,且林家無姬妾、通房。”

他躊躇片晌,又道:“我特意核實過林伯父的行蹤,他本人那幾年從未涉足南境;而咱們老爺子,數十年未回過京城。”

林昀熹明白他言下所指——她絕非靖國公的親骨肉。

身世依然是謎團。

靜默間,四人紋絲未動,唯初秋陽光悄移樹影。

良久,蕭一鳴打破沉默:“三公子,潛入品柳園的九人,該怎生處置?”

“從他們落入咱們手裏至今,可曾有人在附近游蕩試探?”

“遇到數名探頭探腦的樵夫。”

“霍七誤以為昀熹為我所迫,必然樂意随他遠走。他霍家人脈廣,背後有不少江湖勢力支撐,這回定是算準時間地點,以襲擊我引開一鳴兄。此計劃幾近完美無瑕疵,但他沒料到至關重要的兩點——昀熹非阿微,武功足以扭轉局勢;阿凝也不是泛泛之輩……”

傅千凝插話:“哥哥這是在誇我?”

“呵,算你幹了點事!但你誤判形勢,差點将昀熹置于危難當中……”

“可總體而言,我功大于過,對不?”

“你再胡來,我們仨一起戳你!”他順手抓起林昀熹的手,用她的掌心往腹部痛處搓了兩下。

林昀熹來不及縮回,頓時臉紅如燒:“你……”

宋思銳厚顏無恥一笑:“你的手比我的管用。”

“哥哥真不要臉啊!我都替你感到羞恥!蕭大哥千萬別看!省得晚上做噩夢!”

傅千凝一手遮住兩眼,擡起另一只手擋向蕭一鳴,不料沒細看位置,錯捂了他的口鼻。

“……”

柔軟掌心處碰到溫熱嘴唇,各自一哆嗦。

傅千凝連忙收手,蕭一鳴則抿了抿嘴。

為化解頃刻尴尬,傅千凝裝作若無其事,轉移話題:“哥,适才和霍七公子聊過幾句,我總覺他遭誰慫恿,才會豁出一切冒此大險。”

宋思銳素知父親教唆霍書臨接近昀熹,但絕不會縱容他來傷害自己。

除了晉王以外,與之交往密切,又和昀熹相關者,還有一人。

“他處心積慮,更有人以死相護,我若要定他謀害之罪,只怕牽扯兩家長輩……”宋思銳劍眉輕蹙,“可無緣無故死傷了那麽多手足,這口氣,我咽不下。”

蕭一鳴雙拳捏得辟啪作響:“我這就去打斷他們的狗腿!”

“別沖動,勿讓人落了話柄,”宋思銳制止,“你倆去,想法子從他那兒讨點好處,以慰大夥兒在天之靈,最好……叫他有多遠滾多遠。”

傅千凝來了精神:“訛錢?我最擅長!”

對上蕭一鳴驚奇的目光,她稍稍收斂,拍心口保證:“交給我!”

當下四人商量一陣,宋思銳生怕林昀熹餓肚子,示意蕭、傅二人去辦事,自己則到小廚房弄吃的。

蕭一鳴與傅千凝并行出了染柳居,興許因那短暫一觸,仿佛連日影都帶着灼人意味。

“傅四姑娘,”蕭一鳴沒話找話,“你有親兄弟麽?”

傅千凝摸不着頭腦:“我上有一個姐姐、兩個哥哥,還有一弟弟,怎麽?”

“前段時間,有個和三公子一模子印出來的小家夥,據說是傅家人……”

傅千凝硬着頭皮應道:“那是我弟,‘他’惹蕭大哥生氣?我替你好好教訓一頓!”

蕭一鳴樂呵呵:“那倒不必。”

傅千凝松氣,幹笑兩聲,未料蕭一鳴揚起唇角。

“‘教訓’這種事,親手做才有意義!你放心!我這人很厚道,他拿劍柄戳了我十七下,我一下不漏還回去就成!”

“……”

傅千凝渾身發僵,莫名覺得肚皮涼飕飕的。

···

三日後,霍書臨的仆從依照吩咐,送來五千兩銀子、兩座宅院的地契及一批珍貴藏書,以換取主子自由。

宋思銳自始至終沒出面幹涉,由着蕭一鳴和傅千凝折騰。

他一是懶得與霍七周旋,二是一旦情敵見面,免不了起新波折。

霍書臨立下字據,承認私闖一事。

被接出地牢時,因缺乏睡眠、飲食失當、身染風寒等緣故,整個人瘦了一圈。

他膚色依舊白皙,兩眼略微凹陷,胡子拉碴,再無平日儒雅風流之貌。

傅千凝顧念他受人挑唆,心一軟,坦言告知,那日藏身在聆莺居卧房、身穿林昀熹衣裙的人,是她。

霍書臨本就難看的臉色陰沉如山雨欲來。

“傅四姑娘,我必須見到阿微。”

傅千凝為他的不識好歹而哂笑:“以你此刻的落魄儀容?”

霍書臨苦笑:“至少,我得确認她安全無虞。”

“若貿然帶你去,我哥定要斥責我……”傅千凝無奈搖頭,擺出為難狀,“除非,你答應只遠遠看上一眼,且從今往後,不再騷擾她。”

“你莫要欺人太甚!”他啞聲嘶吼。

“那便請速離園。”

傅千凝燦然一笑,悠然轉身,紅裙如霞流動。

剛踏出兩步,霍書臨艱難開口:“且慢!”

他深深吸氣,猶豫片刻,語調幹澀:“煩請傅四姑娘引路。”

傅千凝壓抑唇畔得逞的笑意,故作勉為其難地在前帶路,頻頻叮囑他切勿聲張。

她深知,宋思銳和林昀熹自從把話說開,白日裏幾乎時時刻刻粘在一起。

若然霍七執意求見“心上人”,多半會瞧見兩人親昵熱切的場面。

耳聽為虛,眼見為實。

只有讓他親眼目睹,粉碎成見,才會學着放手。

沿途詢問林昀熹所在,傅千凝輕手輕腳帶領霍書臨前往蘭苑。

透過雕花漏磚牆,可見庭院內修竹數竿,下有一亭名為晴晖。側隔浦池,躍魚破萍,鳴禽清音未絕。

宋思銳與林昀熹閑坐亭中,同穿天青色緞裳,明明是柔和溫雅之色,卻教霍書臨大感刺目。

更令他倍覺不适的是,林昀熹手捧一碗杏仁酪,小心翼翼舀起半勺,輕吹過後,送至宋思銳唇邊;宋思銳喜滋滋張嘴,将軟酪含入,表情甚是享受。

只聽得林昀熹啐道:“你左手傷了,右手又沒少根指頭,為何非要我喂?能下廚煮食的人居然無法自己進食,糊弄誰呢?”

“正因我給你做了吃食,現下得歇歇。”

某人強詞奪理,嗷嗷待哺。

“口口聲聲說穿脫不了衣裳,也是蒙我吧?”林昀熹兩頰漸生緋霧。

“說實話,真有點疼。”

“往日倒不見你怕!”她口硬心軟,順手給他喂了一口。

宋思銳輕笑:“今非昔比,沒人憐惜時,自是該咬牙強忍。”

“我才不要憐惜你!”

她笑嘻嘻将剩下小半碗杏仁酪全吃了。

霍書臨見二人同用一碗一勺,嬉笑嗔怨間親熱無比,只覺渾身上下充斥酸苦滋味。

再觀宋思銳傾身欲吻去她唇上殘留白印,她則羞笑扭頭而避,眼波流轉蜜意,濃得化不開……霍書臨恨不得自毀雙目。

“別鬧,”林昀熹推搡着宋思銳,“牆外有人呢!是阿凝又在偷偷摸摸旁窺?”

霍書臨一驚,呼吸停滞。

傅千凝隔牆而笑:“不是生怕擾了二位麽?霍家來接人,我特意知會哥哥。”

“嗯。”宋思銳淡淡應聲。

林昀熹則笑道:“阿凝,今兒我倆磨了杏仁,加入糯米粉和蜂蜜,可香啦!你要不要嘗一碗?”

霍書臨眸子瞬即暗淡無光——在她心目中,他遠不如杏仁酪重要。無情如她,甚至沒多問半句。

“我先忙活,随後就來。”

傅千凝一笑,以手勢催霍書臨随她沿回廊離開。

直至踏出品柳園,坐上馬車,憔悴的霍七公子半字未吐,人如被剝離魂魄。

傅千凝目的已達到,反倒滋生出幾分憐憫與恻隐。

她雖愛玩鬧,終究懷着醫者仁柔。

在晉王府時偶與宋思勉作伴,她沒少見霍書臨,深覺兩位品貌不凡的貴公子遭人蒙騙、對府上“林千金”死心塌地,殊不知真正勾動人心的女子早就逃遁無蹤。

情情愛愛,是是非非,誰能計算得清?

折返回蘭苑,傅千凝想起杏仁香味,不由自主加快腳步。

誰知,蕭一鳴竟比她搶先一步,坐進晴晖亭內,狼吞虎咽完一大碗杏仁酪。

眼看美味僅剩一丁點,還不夠塞牙縫,傅千凝不滿撅嘴:“蕭大哥不是進城了麽?怎麽半日便歸返?”

蕭一鳴邊擦嘴邊道:“我急趕而回,是因有要事回禀。”

“什麽?”

傅千凝見宋思銳和林昀熹容色古怪,說不清是喜是憂,更感好奇。

蕭一鳴壓低嗓門:“原定中秋來訪的棠族使團,将在十日內提前抵京。”

作者有話要說:  嗯,霍七被狗糧砸了一臉後遁了,最重要的配角們即将登場。

阿凝與一鳴:咦?我們不是最重要的麽?怒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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