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岑司靖挺拔地站着, 一手曲在身前,一手背在身後,朝蘇令嘉微微收了收下颔。
“好好休息。”
說完,他便徑直往外面走去, 輕輕帶上了病房門。
病房內恢複了寂靜。
蘇令嘉屈腿坐在床上, 過了會兒, 她左手環住膝蓋, 額頭抵在了膝蓋上。
她的同事們說得沒錯, 除了工作沒人愛她。
可是這一切, 為什麽要在岑司靖面前被攤開?她多想以一個跟十年前截然不同的完美形象站在岑司靖的身邊。
但是她不但沒有做到, 她還在岑司靖面前情緒失控。
蘇令嘉抿着雙唇, 過了一會兒, 眼淚不受控制地流了下來。
她忽然想起當年收到那封回信, 看到那句“你又黑又胖,憑什麽讓我喜歡你”時, 她的第一反應,竟然不是懷疑、不是找岑司靖求證理論, 而是
——他說得沒錯啊, 像她這樣的人,居然也敢喜歡他,真是自取其辱。
另一邊,岑司靖闊步走出住院大樓。
旁邊花壇裏的綠植剛澆過水,暮春夜晚的空氣中彌漫着青草的芬芳。
走至停車位,劉浩正百無聊賴地靠着車門吸煙,一見岑司靖過來,忙打了聲招呼,把煙掐滅在垃圾桶蓋上。
上了車, 岑司靖低低說了聲:“抱歉,讓你久等了。”
劉浩輕笑:“沒事兒,岑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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岑司靖嗯了一聲,抱着雙臂靠在副駕假寐,沒再說話。
劉浩發動車子,忍不住偷觑他兩眼,莫名覺得車內氣壓低沉,心下不由覺得奇怪。
明明寧大交流會結束時,岑司靖還讓他先送他到醫院,還興致不錯地在門口水果店買了一袋子水果。
可這會兒怎麽就蔫了?
劉浩搖了搖頭,果然人一旦談了戀愛,情緒就會變得難以捉摸。
岑司靖倒是不知道劉浩心裏這些十八彎,他閉着雙眼,可腦中仍舊不斷回閃剛才蘇令嘉質問他“你以為自己是誰”的畫面。
盡管知道她是遷怒,但岑司靖還是覺得心中像是壓了一塊石頭。
他以為自己即使沒到插手蘇令嘉家事的程度,卻也可以在她受傷難過時給她提供肩膀。可是,蘇令嘉卻在防備他,防備他觸碰她的傷口。
岑司靖不禁想起艾肯金座電梯維修那晚,他不知道,是不是只有睡着的時候,蘇令嘉才會那麽柔軟地靠在他的肩膀。
身旁劉浩想起些什麽,輕嗽了一聲:“岑哥。”
“嗯。”岑司靖沒睜眼。
劉浩見狀,便盡責地提醒他接下來一周的行程:“明天二十號早八點你要去印廠簽扉頁;二十一號上午江城有個讀者見面會,晚上要和蘋果TV的陸總吃飯;二十二號,你約了寧大研究宋代民俗服飾的何教授吃午飯,晚上《人物》節目組要開會;二十三號……”
他跟報菜名似的說了一長串,岑司靖掐掐眉心,擺了擺手讓他暫停。
想到些什麽,岑司靖睜開眼,囑咐劉浩:“幫我把二十七號空出來。”
劉浩奇怪地看他一眼,點了點頭:“好。”
車內重新陷入沉默,岑司靖扭頭看向窗外。
寧城是個不夜城,一路過去,夜景璀璨,高架橋上的車水馬龍編織成一張耀眼的網。
岑司靖記得,第一次知道蘇令嘉的生日,是在高一下學期剛開學不久。
那天他去幫班主任登記學生信息,意外看到了蘇令嘉的出生日期——5月27日。
也不知怎的,他想起之前在她星星裏看到的願望——希望有人可以幫我過生日。
明明當時只是快速看了一眼就被她收走了,可岑司靖也不知自己怎麽回事,居然把這個心願記在了心裏。
或許,是因為在他從小到大的成長經歷中,從未有過沒人幫他過生日的體驗,所以蘇令嘉的這個願望對他而言,又意外又無奈,還透着些許心酸。
岑司靖就這麽把“527”記進了腦海。
那年的五月二十七號正好是周六。
周五晚自習課間,正好對面高三樓在合唱《倔強》鼓舞士氣,班上同學都成群結隊跑去陽臺湊熱鬧。
岑司靖原本和大家一塊兒趴在陽臺,可也不知怎的,就回頭往教室看了一眼。
教室裏只有零星幾個不怎麽合群的同學還坐在自己位子上寫作業,蘇令嘉便是其中之一。
頭頂的日光燈投下白晃晃的光,她一臉苦大仇深地盯着自己的卷子。
對面歌聲尚未結束,岑司靖想了想,雙手抄着校服褲袋來到蘇令嘉桌前。
“喂蘇令嘉。”他腳尖輕輕踢了一下她的桌腿。
蘇令嘉茫然擡頭。
岑司靖驀然對上她清澈的雙眼,眼神莫名閃爍了一下。他別了別腦袋,輕嗽一聲,這才說:“明天放學後有時間嗎,陪我去書店買參考書。”
雲城一中向來實行五天半的上課制度,全封閉式管理,周六中午才算放學。
自從認識以來,蘇令嘉在岑司靖面前一向沒脾氣,他說什麽就是什麽。可這回蘇令嘉卻意外地拒絕了。
“明天不行,明天我有事情。”
說完,她還一臉忐忑地看了岑司靖一眼。
岑司靖哦了一聲,心裏莫名空落落的。他掩飾般,腳尖在地上搓了一下。
蘇令嘉也覺得過意不去,想了想又問他:“後天可以嗎?”
不等岑司靖回答,一個男生從後門進來,路過蘇令嘉的座位,又想起些什麽,提醒道:“喂蘇令嘉,明天放學後你的生日聚餐別忘了啊!”
男生說完也沒停留,仿佛真的只是提醒她一聲,并非需要她回答。
蘇令嘉看着男生的背影,遲鈍地“哦”了一聲。
随後,她又看向岑司靖,低聲問他:“後天陪你去買參考書,可以嗎?”
岑司靖盯着她,眉眼冷峻。
過了一會兒,他才冷哼一聲,站直了身子,聲音也從剛才的溫和變得冷淡:“說了明天就是明天,差一天都不是明天。”
蘇令嘉臉色為難,死死捏着手中的中性筆。
她想了想,又想出個折中的辦法:“那明天你要不要來聚餐?聚完餐我再陪你去書店。”
岑司靖冷冷吐出兩個字:“不、要。”
蘇令嘉眸中的希冀暗淡下去,她垂下臉,喃喃道:“那……沒辦法了。”說着,她又擡頭看向岑司靖,“對不……”
然而,還沒等她說完,岑司靖扭頭就走。
蘇令嘉呆呆地張着嘴,随後,慢慢抿唇,喪氣地垂下了肩膀。
晚自修結束後,岑司靖拽着室友顧和平一起去打籃球。
雲城一中校規森嚴,體育課之外的任何活動時間打籃球,都需要有班主任簽字。而晚自習下課打球,則是學校明令禁止的。
借着周圍一圈路燈光,顧和平一邊運球,一邊還逼逼賴賴:“诶岑司靖,我可是冒着被教導主任抓的危險舍命陪君子啊!明天記得請我吃肯德基。”
岑司靖卻一聲不吭,一個閃身就從他手中搶走了籃球,動作敏捷又狠厲,差點把顧和平撂倒。
顧和平“草”了一聲:“你有病吧今天?”
岑司靖卻像是沒聽見,直接跳起來投了個三分。
籃球在框上轉了兩圈,入框的那一剎那,他聽見自己在心裏冷嗤——神他媽希望有人可以幫我過生日!
顧和平啧了一聲,抹了把汗,體力不支地半躺在水泥地上休息。
過了會兒,他想起些什麽,忽然叫了岑司靖一聲:“對了,明天非洲妹請客吃飯,你去不去呀?”
岑司靖運球的動作一頓,将籃球夾在胳膊底下,回身冷冷地掃了顧和平一眼。
顧和平反應過來,嗐了一聲:“對對對,你不喜歡給人起外號。就蘇令嘉,明天蘇令嘉生日聚餐,你去嗎?”
岑司靖重新回身原地運球:“不去。”
顧和平躺在地上翹着二郎腿,慢悠悠道:“我也不去,啧,實在下不了口。這幫人也真是,集體占非洲妹便宜,也不知道怎麽想的。”
籃球擊地的砰砰聲忽然一停,岑司靖夾着籃球,轉身問顧和平:“什麽意思?”
“你不知道啊?”顧和平嚯地坐起來,盤着腿,“哦,你初中沒跟非洲妹一個學校,難怪不知道。”
顧和平跟蘇令嘉是一個初中考上來的,雲城一中還有好些同學也是蘇令嘉的初中校友。
顧和平解釋:“你不知道吧,非洲妹初中的時候比現在還孤僻,初一那會兒年級裏有個小太妹,也不知怎麽知道了非洲妹的生日,就在她生日那天叫上一群同學,說要幫她慶祝生日。”
聽到這裏,岑司靖眉心一動,大約已經猜到了後續發展。
顧和平遞給他一個“你懂的”眼神,繼續說下去:“非洲妹是真的傻,還以為大家真心幫她過生日呢,聽說把攢了一年的零花錢都用來請大家吃飯了。後來小太妹辍學了,可非洲妹生日請大家吃飯卻成了慣例。一到她生日,就有人提醒她請客。”
顧和平喘了口氣,悠悠說道:“她也不想想,她又黑又胖,還木讷孤僻,誰會喜歡她,跟她做朋友,還幫她過生日啊!蠢透了!”
話音未落,一個籃球狠狠砸到他腿上。
“卧槽!”顧和平吓了一跳,揉着小腿,踉跄着站起來,又捂着右腿膝蓋,左腿單腿亂蹦,“岑司靖你今天真他媽有病吧!”
夜色中,岑司靖面色陰沉。
他一把拽住顧和平胸前的衣服,将顧和平拽至近前,冷聲警告:“再讓我聽見你說她一句壞話,我打爆你的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