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番外(一)
裴申要自刎之時有弓箭手射中了他的手臂, 他之前所受的刀傷箭傷都不是致命傷,及時救治之後, 倒也撿回了一條命。
壽陽公主對外宣稱裴申已死, 把他囚到宮中的一處偏僻殿宇內。
他的傷都還沒有好,一直都在卧床。因為被射穿了右臂,他連自己握筷吃飯都不能。
一場大亂之後, 壽陽公主收拾了一下之前的公主府和皇宮, 竟從裴申的舊物之中找到了幾個奇怪的小瓶子,裏面都是丸藥。
她不懂醫術, 自然猜不出來那裏面裝的都是什麽, 只好去找太醫院的太醫。這東西似乎并不是什麽稀罕物, 太醫稍作查驗便已經知道是什麽。
壽陽公主知道那藥的用途之後也覺得有些匪夷所思, 拿着那瓶子就去找了裴申。
裴申被囚在這方寸大的床榻上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整個人都是病恹恹的。
他擡眸看了壽陽公主一眼, 起初并不想理會她,後來才開了口:“你想知道這裏面裝的是什麽何必問我,直接去問太醫院裏的太醫不行麽?”
壽陽公主早已去過太醫院, 自然知道這藥的用途。她想确認的, 只是……
裴申并不願理會她, 索性自己主動說明白了:“這是避子藥, 男用的。除了第一次, 每一次在跟你同房之前, 我都會吃。好了, 你現在知道了吧,知道了就可以走了!”
“裴申,你就那麽不想跟我生孩子嗎?”
“有那一個已經夠惡心了, 你還想要第二個?”
他即便是做了階下囚, 說話依舊夾槍帶棒不留餘地,絲毫不怕她怒而懲戒他或者是殺了他。
他就是非要挑她最不喜歡聽的講,他巴不得她能殺了他!
壽陽公主似乎是早有預料他會說這種話,情緒也沒有什麽太大的波動。
她想了想,又提出了最後一個問題:“我們成婚這麽多年,你就從來都沒有喜歡過我麽?哪怕就一天或者是一個時辰、一刻鐘?”
她是巧取豪奪才搶來他的沒錯。可是書上說,天下之道,逆取而順守之。她自問待他不薄。
無論衣食住行,她對他的照顧幾乎都是無微不至,他想要入仕,她也特地去她父皇那裏求。整個大錦哪裏還有第二位驸馬能在朝堂上有過超越他的成就?若非如此,也不會釀成之前那樣一場災禍,難到他就從來都不領情嗎?
若說是巧取豪奪讓他生了怨毒的根,可是她的父親兄長也都幹過這種事情,最後沒有哪個美人不是死心塌地的,為什麽獨他一個人不同?
她父兄搶來的那些美人兒甚至最後都不一定能有一個正妻的位置,可是他做了她唯一的丈夫啊!
壽陽公主一臉的迷惑不解。
裴申皺緊了眉頭,卻仿佛聽到了世界上最好笑的笑話:“別說一個時辰、一刻鐘,就連一剎那、一瞬間都沒有!我倒是每時每刻都在讨厭你。你說你喜歡我,可是憑什麽你喜歡我我就得喜歡你?我有求你喜歡我麽?你從始至終有沒有問過我的意見?我是什麽,是你召之即來揮之即去的男寵麽?”
“誡之,我……”
壽陽公主試圖解釋,可是一時也沒想起來合适的說辭,話說一半又閉上了嘴。
他說的确實有道理。
裴申怒氣未散,又道:“對不起了公主殿下,您把我囚禁在這裏也沒有用!我不喜歡您也不想伺候您,您強迫不來的!因為我看見您就讨厭的緊,連硬都硬不起來,您還是請回吧!”
他這樣想,壽陽公也無話可說。
他對她有心結,她還得慢慢打開。
壽陽公主并沒有聽裴申的話主動離開,反倒是在房間裏陪了裴申一天,主動喂粥喂飯,只想緩解他的怒氣。
裴申并不想理會她,只是坐在床角不說話。
其實裴申剛篡位成功的時候真的有過殺壽陽公主的念頭,可是他想起年紀尚小的裴臻,最後還是放棄了,只是将她關在一座宮殿裏。
他種下了那樣的因,現在果報就來了。他也被她囚禁到了這方寸之地。
晚間的時候壽陽公主留宿在裴申的寝殿裏,兩人同床共枕卻也沒有做什麽,壽陽公主只是從裴申的背後抱着他,腦袋抵着他的脊背入睡。
裴申不想同壽陽公主如此親近,忍了半夜突然又來了氣。
他起了身,低頭看着還在酣睡的壽陽公主。
裴申是右臂受了傷,左臂沒有任何問題。他雖然不是左撇子,但是常年練習弓/弩,他的左手也并非全無力氣。
他用左手握住她的脖頸,想要将她掐死。壽陽公主從睡夢中驚醒,掙紮中着了急,伸手去打他重傷未愈的右臂,裴申一時吃痛松了手,壽陽公主急忙下床叫奴才。
小信子在寝殿歪守着,聽見動靜急忙奔進殿中來。他見裴申傷了公主,拿起門闩朝裴申完好的左臂上擊打過去。
裴申伏在床榻上,疼得額頭上青筋暴突,豆大的汗水順着臉流了下來。
他猜想自己左臂的骨頭可能斷掉了,他很疼,但是咬着牙沒吭聲。
他原本就是抱着同歸于盡的心去掐壽陽公主的,即便是壽陽公主不死,他做出這樣的事情,他們也不能再容得下他。
沒想到他們竟這麽仁慈,只是要了他一條胳膊。
想來也是遺憾,他們為什麽不直接要了他的命呢?
壽陽公主見裴申受了傷,斥責了小信子兩句,急忙叫太醫來看。太醫開了藥方,內服外用的藥置辦了一堆。這個太醫最會治療疤痕,索性是要醫治,壽陽公主就讓太醫順帶将裴申額頭傷疤一并祛除了。
裴申額頭上的疤被刀刮掉,之後又在傷口用了藥,讓皮膚重新長。
又隔了一些時日太醫過來查看,說裴申的傷好轉了很多,不過裴申本人卻不太感受的出來。
他的胳膊被困在石膏裏難以動彈,額頭上的傷口很癢,他很多時候都想去伸手抓,可是兩只胳膊都動不了,他沒有辦法。
晚上的時候他歪在床上,想在枕頭上蹭一下自己額頭上的傷口,可是卻被壽陽公主看到了。
壽陽公主說傷口不能碰,否則很容易會再次留疤。
她怕裴申會再想辦法動那傷口,索性也上了床榻,将他的腦袋抱在懷中。
壽陽公主幫裴申吹了一下那傷口,又嘆了一口氣:“之前剛傷着的時候我就叫你用藥,你不聽話,現在就要吃苦了。”
裴申閉着眼睛不說話,壽陽公主又伸手摸了摸他的臉:“不過很快就沒事了。你的傷很快就好了,到時候一切就可以重新開始了。”
裴申也不知道她這個“重新開始”指的是什麽,但是他并不感興趣,所以就什麽都沒有問。
又過了幾個月,他額頭上的傷徹底長好,一點印子都沒有留下來。反倒是兩只胳膊一直都沒有好利索,經常會使不上力氣,只能勉強握着筆,抱幾本書都費勁。
其實壽陽公主想讓他多看看書寫寫字,就好像他當年在國子監讀書時候那樣。
可是他已經不看書了,也幾乎沒再寫過什麽字。
春去秋來,窗外的樹木花葉凋零,過了一陣子枝頭上又堆滿了雪花。他也不知道到自己究竟在這見不得人的地方困了多久,只是數十日前他這住所的房門都貼上了春聯,院外爆竹連響,又迎來了新的一年。
晚間裴申一個人躺在床榻上,房間裏沒有點蠟燭,到處都是昏暗一片。
他這一輩子抱薪救火,最終還是沒有什麽用。現在所有的薪都要燃盡了,火也馬上就要滅了。
裴申莫名想起很多年前自己被關在天牢時的場景。那個時候張卿卿買通了獄卒,帶着他的父母來大牢看他,她來的時候身上似乎帶着光。
他轉個身閉上眼睛,整個人又像是回到了那年他跳下水潭後漂到的那個山洞裏。那一次張卿卿也奮不顧身的跑過來救她,那次她來的時候身上似乎也帶着光。
在黑暗中,她就是光。
可是以後他再也看不見光了。
殿門“吱呀”一響被人推開,裴申很是激動的從床上爬起來,很是期待的望向門口的方向,下一刻卻是壽陽公主走了進來。
他有些沮喪,垂着眸子又躺回了榻上。
“誡之。”壽陽公主喚了他一聲。
裴申很是敷衍的“嗯”了一聲,連腦袋都沒有擡。
壽陽公主走過去坐到床邊,掀開被子将裴申剝了出來。
裴申很久都沒有出過房間了,皮膚是長久不見天日的蒼白。他也一直沒有好好吃過飯,人也消瘦了。
她總覺得裴申能再白些、再瘦弱些,就更像他們初見時的樣子了,可是人如今已經白了瘦了,跟以前還是沒有很像。
不過還好,他還是他,他一直都在她的身邊。
壽陽公主又伸手摸了下裴申額角的傷口,笑道:“全都已經好了,一切都可以重新開始了。”
裴申也睜開眼睛接了腔:“對啊,過了今天,一切都可以重新開始了。”
聽到裴申願意跟她重新開始,壽陽公主很是興奮,偎在他懷裏又道:“誡之,臻兒已經長大了,不久之後朝廷的大事他也可以獨自處理了。要不我們什麽都不管了,也逃出宮去浪跡天涯好不好?”
裴申沒有說話,扭頭望了望窗外,突然問道:“今天是什麽日子?”
壽陽公主答道:“上元燈節。”
“原來是上元燈節啊。”
“怎麽了?”
“沒怎麽。”裴申沉思片刻又望向壽陽公主,“我餓了,想喝粥。”
“好,我這就叫人去給你煮粥。”
壽陽公主叫奴才們去煮了一碗粥送來,裴申喝了半碗不想再喝,随手将瓷碗擱在了床邊的小幾上。
上元燈節舉國不夜,外面一直有人在放煙花爆竹,随着“噼啪”的響動聲,一朵又一朵璀璨奪目的煙花在天空上炸開來。
裴申聽到動靜,往窗外看了看,又道:“公主,我們成婚這麽多年,還沒有一起出去看過花燈。我想出去看花燈,你陪我去好不好?”
他既然這樣說,壽陽公主就沒有拒絕的道理。
壽陽公主點頭之後,裴申也起身下了床。
裴申看着身上松松垮垮的的中衣對壽陽公主說道:“公主你先出去一下,我要換個衣服才能出門。”
都已經是老夫老妻了,看着換個衣服又有什麽大不了的?
壽陽公主本想拒絕,但是好容易裴申今天高興,她也不願意違背他的想法惹得他不開心,所以就主動出了殿門。
在壽陽公主出去之後裴申就上了門闩。他回到床榻邊倒掉了剩下的半碗粥,将那只碗擲到了地上。
壽陽公主聽見摔碗的聲音覺得有古怪,可是回頭推門的時候卻發現殿門已經被裴申從裏面關上。
她有些着急,急忙叫奴才們撞門。
裴申坐在地上不緊不慢的挑選碎瓷片,他在等他們撞門。奴才們撞開殿門沖進來的時候,他才将自己挑好的瓷片放進了嘴裏。
小信子看清楚了裴申的動作,急忙奔過去掰着裴申的下颌往他的嘴裏掏。可是終究還是慢了一步,裴申已經将那碎瓷咽了進去。
裴申張着嘴,吐出一大口血,挑釁似的含笑望着壽陽公主。
小信子看見裴申這副德行就來氣,可是事到如今他也沒有什麽辦法。
這位驸馬爺他是知道的,這可真不是什麽省油的燈!
且不說他之前鬧出來的那些捅破天的事情,只說今天,他就算是死也不肯痛痛快快的死,就會整幺蛾子。他早就算計好了,故意要把這場面弄到最難看,非要傷透了公主的心不可。
真是太壞了!
裴申的算計很快就起了作用,壽陽公主沖過去抱住了裴申,哭喊着大叫他的名字,一時情急也嘔出一大灘血出來。
裴申看見壽陽公主這副樣子突然覺得有些無趣,別過頭又望向窗外的焰火。
又是上元節,之前他跟她約好每年都要去放河燈的。
唉,今年還是去不了,他又食言了。
可是沒關系,反正他知道,她總會原諒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