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詩酒會驚才絕豔
東宮同升平公主府兩邊開始商議兒女婚事,念雲也開始緊鑼密鼓地準備嫁妝和賀禮。
她身份不同尋常,既做長嫂又做妹妹,自然是寧可自己掏錢來補貼,也必定要讓暢兒的嫁妝豐厚、嫁得風風光光。反正這些財産到頭來都是帶回郭家,也算是補貼了公主府為了她自己當時風光大嫁而造成的空虛。
這天念雲正拿着賬本在核對賬目,卻聽見有人笑道:“掌櫃的,算賬怎麽都不見打算盤的?”
念雲擡頭見是李淳,并未起身,笑答道:“你們家這些人都精明得很,算盤能算出來的賬目上自然不會出差錯,我不過是看看可有疏漏,看看每一筆賬目進出是否合理罷了,哪裏需要我做這種賬房先生的工夫?”
李淳颔首:“夫人說得是,我們夫人自然是蘭心蕙質、驚才絕豔。”
念雲覺得他話裏似乎還有話,但又不知道他到底想說什麽,只好微笑着坐等他的下文。果然,李淳從懷裏摸出一個帖子,甩到她面前:“中秋節,那幫士子要舉行詩酒會,盛情邀你!”
念雲打開那帖子一看,上頭寫的名字是“郭三郎”和“郭小五”,見他一臉的醋意,就知道并沒有邀他和暢兒兩個,于是打趣道:“瞧瞧,還是咱們郡王有眼光,那班士子若知道那驚才絕豔的郭小五是你家夫人,可不得捶胸頓足?”
李淳撇撇嘴,得意道:“那可不是麽,便知道你是女子也晚了!”
念雲把那帖子又看了一遍,納罕道:“我可不會作詩,請我做什麽?”
她當日在绮月樓曾語驚四座,他們大約是見她說話有幾分見識,便以為也是同道中人,自然會作詩的了。
李淳道:“既是詩酒會,你不會作詩,酒總會飲吧,不妨帶幾壇好酒去,做半個東道主充個臉面。至于詩麽,随便品評幾句,他們也不好強求的。”
這是個好主意,念雲道:“我雖不能千杯不醉,可是從前在揚州,韋姑姑教過我許多釀酒品酒的知識,或許正用得上。”
中秋那日念雲仍舊做個少年打扮,穿着上倒下了幾分功夫。衣料不必太華貴,裁剪卻一定得精巧。花紋不可太繁複,顏色卻要雅致大方。
身穿一件高潔出塵的素色魏晉式大袖袍,腳踏一雙黑色六合靴,看似十分随意,騎着新馴出來的駿馬“睨雪”,帶着茴香和兩個挑酒壇子的小厮去赴那詩酒會。
念雲去得不遲不早,比在帖子上訂的時間略早一炷香的時間,表示對主人的尊敬。此時賓客多半都已到齊,念雲不徐不疾地走進去,恰到好處地吸引了衆人的目光。
仍舊是那绮月樓,座中還有好些女子陪酒助興,倒是不見那薛楚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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念雲拱手與衆人見禮,姿态卓爾不凡,讓在座許多人都自慚形穢,然而禮數又十分周全,笑盈盈地從每一個人臉上拂過,讓人見之便生出七八分的親近感,只巴不得要奔走相告“郭家小五對我作揖微笑了”。
這時只見人群中走出一人,抱拳笑道:“郭賢弟,我還以為你不來了呢!”
那人姓韋名宗仁,與柳子厚是同年中的進士,時常與他們混跡一處的,頗有幾分才名,念雲前時也曾見過他。
念雲忙回了一禮:“兄長的邀約,豈敢不來?”
韋宗仁笑着,将念雲一一介紹與其他士子,念雲稍稍留意,多半是這幾年的新科進士及一些落榜了準備繼續考試的士子,應當都是與他們志同道合之人。
念雲環顧了一圈,只不見柳子厚,乃問道:“今兒竟沒有請子厚兄麽?”
那韋宗仁笑道:“子厚是我們中間的翹楚,怎會不叫他?只是他如今不巧,恰逢丁憂,只得向聖上告了假,回去守個一年半載了。”
上回欠了他買玳瑁梳子的錢尚未給他,總以為很快就要見着的,沒想到一拖便是數月,他已回河東老家去了。
念雲有些失望,可既然已經來了,場面話自然少不得,因此笑道:“原來如此。小弟是個俗人,詩是不會作,怕贻笑大方,因此特地帶了幾壇子好酒來,好歹不算個白混吃混喝的。”
說着招呼跟在後面的小厮,将五六壇酒一溜兒擺在前邊的案上。
宗仁一指後邊的地上,道:“我原是同幾個朋友湊份子才買了幾壇好酒的,還怕不夠喝。還是郭賢弟出手闊綽,看來今兒倒是可以不醉不歸了。”
念雲扭頭一看,牆角果然還擺着十來個酒壇子,黃紙封條似乎不大一樣,像是有三四種不同的品類。
念雲笑道:“既是詩酒會,光作詩也無趣。不如今兒我們來比試比試,我們互相猜猜各自帶的是什麽酒,要把産地、釀造的特殊之處都說出來,如何?”
宗仁只是笑:“我自然是恭敬不如從命。不過既然請了這麽多人,如有懂酒的君子,咱們也希望不吝賜教。不如這樣吧,我去請對面酒鋪的酒博士來做個判官,願意參與的都一起蒙面嘗酒,然後把答案寫在紙上,保證公平公正。”
大家都紛紛拍手叫好,念雲負手而笑。
對面的酒博士聽見說有懂酒的人要比試,他是喜聞樂見,樂颠颠的跑過來了。一時間宣州紙、徽州墨、羊毫筆都備齊,又有三五個愛湊熱鬧的士子來一同參與。
酒博士分別抽了三四種酒給他們品嘗,那幾個士子卻都已陸續敗下陣來,宗仁和念雲都是不假思索地提筆寫了答案,兩人不分勝負。
酒博士眯起眼睛,促狹地笑了笑,做了個“噓”的姿勢示意大家不要出聲,将其中兩種酒混在了一起,斟與幾人品嘗。
念雲初接到酒時略略皺了下眉,先聞酒香,再淺嘗了一小口,似乎又有些不确定,再次拿過酒杯,淺嘗辄止。
略加沉吟,解下蒙住眼睛的布條,提筆在紙上寫了兩個酒名,又将釀酒的特色、來歷備細寫下,交由掌櫃的評判。
一時間衆人都湊過去看,未見答案正确與否,先見念雲寫得一紙工工整整的簪花小楷,頗有神韻,都一齊喝起彩來。
前兩個倒沒什麽要緊的,惟有最後一品才見得工夫。衆人看時,卻見她寫的是:
郫筒,産于劍南道成都府郫縣。土人以清酒貯于青竹筒,以藕絲、蕉葉和濕泥密封,窨取香氣,故名郫筒酒。
白堕,北魏楊炫之《洛陽伽藍記》曰:“河東人劉白堕善釀酒。季夏六月,時暑赫晞,以甖貯酒,暴於日中。經一旬,其酒不動,飲之香美而醉,經月不醒。”且雲北魏永熙年間,有毛鴻賓,攜此酒上路,遇盜賊。賊飲其酒,立醉,被擒,故又稱“擒奸酒”。時人語曰,“不畏張弓撥刀,唯畏白堕春醪”。
再看宗仁的,他卻是寫的神采飛揚的章草,點畫處自有乾坤,只覺得一山更比一山高。
酒博士拿二人答案一對照,都答得極好,只最後那一個,念雲準确地道出了兩種酒,子厚寫得也無二致,只是少寫了後一句,未寫出白堕酒的別名,稍微的落了下風。
宗仁心服口服,沖他抱拳:“賢弟真酒中仙人也,甘拜下風!”
衆人笑着拉他們一同喝酒,一邊作詩。宗仁的詩自然是拔頭籌,念雲不大會作詩,卻會品評,對每一首詩都評得恰到好處、一針見血。
韋宗仁道:“賢弟品評是極到位的,何不作幾首來?”
他話語中實有幾分挑釁。念雲坦誠道:“我不會。”
念雲确實是不會。桃卓教她讀書,從孔孟的聖賢書到論千秋功過的史書,到隐士大夫的詩文,都有涉獵,卻不要求她學作詩,甚至連最基本的對課都沒叫她練習過。
桃卓只希望她成為一個有胸襟、有見識的女子,卻并不打算要她做才女,更不用說要她做文章、學科舉了。
念雲只好幹笑:“讀的閑書多,家父家母又未嘗嚴格要求,學業不精,學業不精。”
這天下稍微有些胸襟抱負的少年,哪個不想通過科舉和詩文名揚四海?看他氣質不凡,子厚心裏猜想他大約是世家子弟不必通過科舉來謀出路,畢竟長安城裏有錢的有家世的子弟那是相當的多。
但韋宗仁心裏還是覺得十分遺憾,勸道:“賢弟有這樣的見識和胸襟,真不應該拘泥于家族的安排,若能通過科舉考個一官半職,實在是天下百姓的造化!”
念雲也只好賠笑。
念雲豪爽地陪他們吃酒,酒過了三巡,因幾種不同的酒混着喝最是容易醉,漸漸不勝酒力,只覺得頭重腳輕。
茴香瞧出端倪,怕她那女扮男裝一時露了餡,正要告退,卻聽見個中有人問道:“我記得郭家仿佛還有一個三郎,也是風流倜傥一個好人物,怎的沒一起來?”
念雲醉得有些分不清東南西北,嘻嘻笑道:“我三哥?他要忙着成親呢!”
座中一陪酒的女子聽得,便道:“他不是先前和咱們楚兒姐姐郎情妾意,怎的成親也不說一聲麽!”
念雲掩口笑道:“教坊司幾時有明媒正娶的,你們也當得真!快快叫那薛楚兒去另尋個金龜婿罷了,也不算我哥哥誤了人家的青春!哈哈……”
茴香見她越說越離譜,忙告了罪帶她回去,李淳派來接她的馬車已經停在绮月樓門外,茴香便自扶了她上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