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贖身

待送走了他們,念雲連衣裳都來不及換,從馬廄牽了匹馬,就帶着綠蘿和一個小厮出去找郭鏦。念雲又不知該去哪裏找,便先去了薛楚兒原來栖身的绮月樓,去打聽薛楚兒的去向。

那绮月樓的鸨兒說道:“早些時候也有一位俊俏的郎君打聽她來着,可有什麽事由?”

念雲笑道:“早先那位,想是我哥哥了,倒沒什麽要緊事由,只是不知我哥哥尋到她了沒有。媽媽可知道他們去哪兒了麽?”

鸨兒只是笑。念雲命小厮拿一串錢給她,道:“媽媽拿去買一盞兒茶喝罷。我既不是去捉拿小狐貍精的婦人,又不是去找他們尋仇,不過是白擔着一份心。媽媽必定知道些,給我指個路罷。”

那鸨兒道:“尋沒尋到人我是不知道,你出了坊牆,只一直往南走,到青龍坊的河邊去問。只要你不怕坊門關了回去不得,倘若沒去別處,自然就在那裏。”

念雲謝過那鸨兒,轉頭又問:“薛楚兒可是今兒贖的身?聽說是一位江南的商賈替她贖了身?”

鸨兒道:“你若尋到了她,自己問她便是了。”

念雲見這鸨兒口風緊,只好告辭出來,騎馬往青龍坊去了。

到了青龍坊,自東邊坊門進去,走不多遠,果然見一條河,河岸邊鋪着些青石板可供人散步,上頭一座拱橋橫跨在河面上,兩邊栽着好些垂柳,夕陽映照下十分美麗。念雲順着河岸往下一瞧,見兩個人影依偎在河邊,果然就是郭鏦和薛楚兒。

“三哥哥——”

念雲策馬奔過去,跑到二人面前才從馬背上跳下來:“三哥哥,楚兒,可找到你了!”

郭鏦問:“找我有事?”

念雲捶了他一拳,嗔道:“有事!你既找到了薛姑娘,又不叫人來告訴我一聲,我這心都一直懸着呢,生怕薛姑娘直接跟人走了。”

郭鏦笑道:“我出來得匆忙,都沒帶下人,那些小厮們只怕到現在還在找我們,可怎麽告訴你!”

楚兒道:“都是我不好,事情沒有弄明白就自己做了決定,倒誤會了郡夫人一場。”

念雲知道這一樁誤會已經解釋清了,拉着她的手道:“薛姑娘,我知道你對我哥哥好,所以我才偷偷派人去問明了你的身價,我說要送你的禮物便是要替你贖身,不管你跟我哥哥還是離開,我都想送你一個自由身。沒想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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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楚兒長嘆一聲,苦笑道:“總是人算不如天算!”

念雲正想細問,卻聽見“咚”的一聲,是鼓樓的鐘聲響起。

郭鏦也同薛楚兒道別,解下柳樹上拴的媽,二人趕在坊門關閉之前,出了青龍坊。二人放慢了速度,兩匹馬齊頭并進,借着月光緩步而行。

念雲問:“哥哥打算怎麽辦?”

郭鏦嘆息道:“她如今是被個沈姓商人買下了,聽說他家裏姬妾衆多,楚兒在他身邊恐怕日子也不會好過。我已經命人去問了,他倒是同意轉手再賣給我,但是身價漲了二十倍。”

念雲苦笑:“二十倍!果然是商人,奇貨可居。”

“如果我不出這個價錢,他們兩日後就出發,離開長安不再回來。”

“咱們郭家,就連牽制一個小商賈的辦法都沒有?”

“有是有,可是只有兩天時間,楚兒在他手裏,我總不能為這個叫楚兒白白受苦。況且,你辛辛苦苦經營的名聲,難道讓坊間到處去傳你哥哥仗勢欺人搶女人麽?”

事情有點棘手。念雲一咬牙:“你能拿出多少錢?咱們把人先弄出來再說。”

郭鏦道:“時間太短。這幾年咱們家經營的一些生意都有起色,我傾盡所有,一切能湊到現錢的東西都拿出來,也就能夠二三成。”

她的嫁妝雖然豐厚,卻賠了許多給暢兒做嫁妝,剩下的多數笨重,對方怕是不肯收的。

念雲道:“外面幾間鋪子能夠湊一些錢,也就能夠湊出二三成。若是把珠寶首飾也抵作錢算,又有了二三成,但還是不太夠。”

她原本還有些錢,但都墊到東宮的虧空裏去了,又不好跟郭鏦說,一時有苦也說不出。

郭鏦想了想,道:“我在外頭有挨着的兩間鋪子,被別人看中了,前幾日托人來問我賣不賣。他出的價也太低,只出四十萬錢,自然不能賣給他。我那兩間鋪子是最賺錢的,便是一百萬錢我也不會賣。現如今急着籌錢,我去問問他還買不買,得這一筆錢也能夠湊個數。”

“好,那便說定了,咱們分頭去籌錢,明日如果能湊夠,便即時去替她贖身。”

郭鏦匆匆忙忙地把鋪子低價折賣,得了四十萬錢的現錢,去找了念雲。兩人一并湊足了替薛楚兒贖身的錢物,用兩輛馬車載着,又挑了十幾個身強體壯的仆人押運。念雲換了男裝跟着郭鏦一起,去那沈姓商人住處,把幾大箱子錢擺在他面前。

沈姓老板打着哈哈迎上來,薛楚兒咬着嘴唇站在他身後。

“兩位郎君真是大手筆,沈某原打算明日啓程,郎君一日就把錢籌足了,果然是不到長安不知道貴人多……”

郭鏦道:“沈老板點一點數目,看夠不夠錢?”

他走到錢箱子邊,郭鏦的小厮将錢箱子次第打開,黃燦燦的炫目。

“夠、夠、夠了,沈某信你們。” 即便是作為商人,走南闖北數十年,他也沒一次見到過這麽多現錢,神情絕非愕然所能描繪,下巴都要掉下來,心裏恐怕在後悔自己沒把價格再開高一點。

不過此時後悔已經來不及了,看他們二人的架勢,身後十餘個擡錢箱子的精壯漢子整齊地排成兩排,一點都不比他帶的镖師遜色。

這兩人能在一天之內籌到這麽多錢,自然非富即貴,看來他們今日是不把人帶走絕不會善罷甘休的。

郭鏦翩翩行了一禮:“既然如此,咱們的交易就算成了?”

“成、成了。”

他看着錢的時候,肥膩的眼神令念雲無比的嫌惡,心裏不由得想薛楚兒怎會委身于這樣的一個人物。念雲不想再同他廢話,上前一步:“賣身契拿來。”

沈姓商人從懷中摸出一張紙,遞了過來。念雲從他肥胖的手裏接過那張紙,見上面寫着薛楚兒的姓名籍貫,蓋着官府和教坊的印鑒,又給薛楚兒自己看過了,确認無誤,便命人拿過紙筆,簽字畫押,約定沈姓商人此後不得再以任何理由幹預薛楚兒的一切。

“楚兒,你過來。”念雲招手叫楚兒到自己身邊,又命人拿個火折子來,當着她的面将那張薄薄的賣身契望火上一放,只見一陣明亮的火光跳躍而過,只留一片灰白的灰燼,迎風而散。

“楚兒,你自由了。”

始終緊緊咬着嘴唇的薛楚兒看着賣身契化作煙塵,眼淚竟簌簌而落。她命貼身婢女從屋裏拿了些錢給“沈姓商人”和镖師,打發他們走了。

念雲看得目瞪口呆,薛楚兒忽然伏到地上,對念雲和郭鏦行了個大禮,吓了他二人一跳:“楚兒,你這是幹什麽!”

“楚兒騙了郭郎和郡夫人,還請二位恕罪!”

念雲跳起來:“你在鬧什麽!”

“楚兒有罪!其實并無沈姓商人贖身之事,是楚兒自己替自己贖了身,只想看看郭郎是不是真心要贖楚兒……”

為她擔着這麽多的心,原來只是她的一場游戲。郭鏦倒是個滿不在乎的,一心只想着楚兒沒事,準備伸手去扶她。

念雲不禁怒火中燒,柳眉倒豎,一把拍開郭鏦的手:“薛楚兒!現在你高興了,我和我哥哥被你當猴兒耍得團團轉!你真是獅子大開口,二十倍!為了給你籌錢,我和我哥哥昨晚幾乎忙了一個通宵,變賣店鋪,就差沒把我自己插個草标兒拿到東市上去賣!”

“這些錢,楚兒并不需要,郭郎可原封不動拿回去……”

念雲怒道:“原封不動!就為了你一句話,我折價變賣貨物,我辛辛苦苦經營賺來的錢財幾乎血本無歸!你當我們郭家富可敵國?你以為我們的錢都是天上掉下來的?你胡鬧起來到底該有個限度!”

薛楚兒仍舊跪在地上,聲音不高但十分沉穩:“楚兒知道郭郎和郡夫人是真心待楚兒的,楚兒一生都将感激郡夫人的大恩大德。楚兒确實胡鬧了,還望郭郎和郡夫人恕罪。楚兒在平康裏十餘年,瞞着媽媽,背地裏薄有所積。只要郭郎不嫌棄,願意收佐中饋,楚兒便将所有積蓄作為嫁妝之資,應當足夠填補虧空的錢物。”

“我早答應替你贖身,既不是為了要你感激,也不是為了替我哥哥納妾!”

說來說去,原來是自作多情,她根本不需要幫助。可她同郭鏦既然情投意合,你又怎能對他的感情、他的人品有所懷疑?她拿錢來測試郭鏦的真心,在念雲看來,這分明是一種侮辱。

念雲簡直不知道從哪來的怒氣,憤憤然從馬車上去解馬的套子。

郭鏦過來攔住她,念雲用力甩開他的手:“三哥哥,我一刻都不想在這待了,好心被當成驢肝肺,別人只想驗證一下自己的魅力夠不夠而已!”

郭鏦想勸勸她,又不知該說什麽。念雲已經解下一匹馬,揚聲問道:“郭鏦,你跟不跟我走?”

“我……”郭鏦看看薛楚兒,又看看念雲,正在兩難之間,念雲瞪了他一眼,不再理他,揚鞭策馬,飛身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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