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009
到了中午,季家的保姆給老太太送午餐。
不知道是真的忘了,還是刻意的,沒有給兩個小輩準備。
老太太先把保姆數落了一頓,轉而對談馨道:“醫院飯菜不好吃,附近有一間西餐廳,也沒多遠,你們中午就去那裏吃吧。”
談馨笑道:“也好,那奶奶你先用餐吧。”
出了病房,季宴打開手機,定位那間餐廳的具體位置。
談馨道:“就在醫院吃吧。”
“嗯?”
“外面太熱,不想出去。”
六月的尾巴,是夏季狂歡的開始,即便醫院的走廊開着空調,似火的驕陽仍然令人焦灼,好像一不小心,就會從緊閉的玻璃窗戶鑽進來。
談馨立在窗前,擡手遮住刺目的光線,細腕雪似的白,微抿的唇,如同粉色郁金香的花瓣,連空氣都透着一陣清甜。
“怕曬黑?”季宴問。
談馨反問:“不可以嗎。”
季宴勾起唇,道:“當然可以,我只是奇怪,乖乖女也學會陽奉陰違了。”
談馨笑了笑,說:“因為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季宴揚了揚眉,道:“我就當你在誇我。”
“……并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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談馨攔住一名護士,問清醫院餐廳的位置。
兩人剛到一樓,便接到季奶奶的短信,讓他們從西餐廳帶一份餐後甜點。
老太太一向不愛甜食,忽然要吃甜點,想必是料到他們不會乖乖聽話。
談馨想,果然姜還是老的辣。
季宴雙手插在兜裏,郁悶道:“奶奶什麽時候吃甜食了,算了,我出去買吧,你去吃飯。”
談馨喊住他:“一起吧,我忽然有想吃的東西。”
如老太太這般精明,說不定會中途跟他們要用餐的合照,還是不要節外生枝為好。
季宴盯着她的臉,看了好一會,才道:“那你等我一下。”
他轉身走進值班室,跟值班的小護士借了一把遮陽傘,遞給談馨,別扭地說:“拿着,不是怕曬黑麽。”
談馨接過去,道:“謝謝。”
出了門,季宴用手機定位那間餐廳的位置,的确不遠,步行只有四五百米。
但今天的太陽太毒,談馨在傘下還好,季宴在陽光下已經滿頭大汗,她想了想,遞了包紙巾給他。
季宴略一挑眉,道:“心疼我?”
“……”
談馨又把紙巾塞回包裏。
季宴卻耍起賴皮,一米八幾的個子,強行擠進傘下,壞笑道:“帶我一起撐不就好了。”
這把女士遮陽傘不大,兩個人撐太勉強,季宴接過傘,自己站在向陽面,用自己的身軀擋住一部分光線,遮陽傘再微微傾斜,就把所有光線完全遮擋住。
談馨問:“不曬嗎?”
季宴無所謂道:“男人就應該黑點,不然看着娘。”
談馨失笑,在她眼裏,這個年紀的男孩,遠遠夠不上“男人”這個稱呼。
到了西餐廳,季宴的白T恤已經汗濕了一大片,見談馨看他,他勾起唇,露出一個痞氣的笑。
“果然還是心疼了吧?”
談馨移開視線,扔了包紙巾給他。
在某一瞬間,她忽然記起,年少時的那份悸動。
可惜,人總是會變。
入座後,兩人各自點了份主食,談馨翻了翻甜點,先把老太太那份要打包的點好,又另外點了一份冰淇淋蛋糕。
季宴皺眉,“冷的?”
談馨想起自己正在“姨媽期”,便道:“天這麽熱,吃一點冷的沒關系。”
季宴還是堅持,對侍應生說:“她的蛋糕取消,換一杯熱牛奶,少加糖。”
“……”
季宴道:“怕你待會不舒服,又跟我鬧別扭。”
女侍應生被塞了一嘴狗糧,堅強去了後廚。
“啧啧,顏值真高,一看就是含着金湯匙出生的少爺小姐,果然灰姑娘的故事是騙人的,現實中,王子跟公主才是一對嘛。”
一個長相清秀的女侍應生走過來,問:“莉莉,你在說什麽啊。”
“曉珊啊,我剛才看到一對顏值超高的情侶,那男生手上的運動腕表,我在雜志上看到過,得好幾萬呢,有錢,有顏,還寵女朋友,我受到了幾萬點暴擊。”
談曉珊眼神暗了暗,道:“那種富二代,離了父母就一無是處,有什麽好羨慕的。”
“你這是吃不到葡萄說葡萄酸,要是你也有個有錢的爸媽,用得着跟我在這裏打暑假工掙學費嗎?你看人家富二代,吃着牛排,喝着紅酒談情說愛,咱們呢,就只能在後廚忙得腳不沾地,不小心摔碎個盤子,還要從工資裏扣。”
談曉珊道:“你怎麽知道我沒有。”
“什麽?”
談曉珊緩緩重複:“你怎麽知道我沒有有錢的爸媽。”
白莉莉撇了下嘴,道:“我們都認識多久了,你家裏什麽情況我不知道?你呀,就別做公主夢了,一.夜之間成為豪門繼承人,那是偶像劇裏才有的劇情。”
談曉珊輕笑一聲,道:“莉莉,你說得對,咱們這種命不好的人,就只能靠自己。”
一個不願接她回家,不肯讓她入戶籍的爸爸,有和沒有,有什麽區別,不聞不問十八年,給點錢就想打發她們母女?當她們是乞丐麽。
他女兒明年高考,會影響她的發揮?那她今年入秋就要上大學了,被人恥笑沒有爸爸,就無所謂是嗎?
也對,一個是嬌生慣養的千金小姐,一個是吃慣了苦的草根女孩,當然是不一樣的。
白莉莉裝好餐車,臉色發白,她捂着肚子,抱歉道:“曉珊,我好像吃壞肚子了,你幫我上一下餐,我去下洗手間。”
談曉珊漫不經心地應了一聲。
***
季宴問:“下個月奶奶六十五大壽,你會來吧。”
談馨點點頭,道:“會啊。”
季宴一手懶懶地托着腮,望着她笑,“那麽,要以我女伴的身份嗎?”
談馨挑眉:“女伴?”
季宴道:“我跟奶奶的生日是同一天,那天也是我的十八歲成人禮,到時候會有一個開場舞。”
談馨拒絕:“我不怎麽會跳舞。”
“沒事,我也不會,随便糊弄一下就行。”
談馨嘴角一抽,道:“那麽重要的場合,你說糊弄一下?要是搞砸了,季伯伯會把你腿打折的……”
“客人您好,請問現在可以上餐嗎。”
女孩充滿活力的嗓音在耳邊響起,談馨擡眸看過去,一張熟悉的面孔出現在眼前。
——談曉珊。
這對母女,還真是陰魂不散,時不時就要在她面前刷存在感。
她爸給的錢,應該足夠她們母女過好幾年的奢侈生活了,可她卻跑來西餐廳打工,是為了讓爸爸愧疚?
談馨垂眸輕笑,反正與自己無關。
“可以上餐,麻煩你了。”
談曉珊眼神一頓,這張臉,她在談耀威的手機裏見過。
她的……異母妹妹。
原來這位大小姐,不但從小過着優渥的生活,獨占着爸爸的父愛,甚至,還有一個讓人羨慕的男朋友。
真是什麽好事都讓她占盡了。
談曉珊深吸一口氣,冷着臉開始上餐,擺好主菜,她看到餐車裏還剩一杯牛奶,是剛加熱過的,很燙。
端起那杯牛奶,她心跳極快,一個想法在她腦海中盤旋不去,無論如何也排遣不了,指尖一滑,純白的液體徑直傾灑在談馨的手背上。
精致的瓷杯落在大理石地板上,發出一聲清脆的響聲。
談曉珊回過神來,連忙道歉:“抱歉,小姐,我不是有意的,真的不好意思……”
話未說完,已經被人給狠狠推開。
“先生,我真的不是有意的……”她嗓音裏夾雜了些許哭腔,顯得楚楚可憐。
談馨心裏一陣厭煩。
前世,談曉珊就是用這副楚楚可憐的模樣,把她壓得喘不過氣來。
大多數人心中的天平,會不自覺偏向弱者,她的強勢,在別人眼中根深蒂固,以至于這朵眼淚汪汪的小白花,理所當然成了被欺負的那個。
她推開季宴的手,道:“我自己去洗手間處理一下。”
季宴扣住她的手腕,回過頭,冷聲問:“洗手間在哪?”
他眼中的不耐煩和厭惡太過明顯,談曉珊咬咬唇,指向一個方向。
季宴扣住談馨的手腕,快步走向洗手間,把那只燙紅的手放在水龍頭下,一遍遍用涼水沖。
“還疼嗎?”
談馨皺了皺眉:“有點。”
一般加熱牛奶的溫度只有75攝氏度,是為了殺菌消毒,再高一些,會造成營養流失,所以并未造成嚴重燙傷。
但這個溫度,還是很疼。
她有些摸不清,談曉珊究竟是有意,還是真的是不小心。
很快,餐廳的經理匆匆趕來。這間餐廳才營業不久,出了這種事,影響營業額,上面肯定要追究責任。
他手裏拿着一管燙傷膏,躬身道歉:“先生,小姐,這是我們餐廳的失誤,我們願意賠償……”
季宴冷眸看過去,道:“再過半個月就是期末考試,我朋友燙傷的是右手,耽誤考試,你們要怎麽賠償。”
那經理冷汗淋漓,這兩位客人顯然不是缺錢的主,那麽,就是要出口氣了。
“請您放心,我們一定會解雇這名員工。”
“你們解雇一個不合格的員工,跟我們有關系麽。”
經理小心翼翼道:“那,依您二位的意思,想怎麽處理。”
季宴眯起眼,手指在洗手臺上輕點,發出篤篤的聲響,他以前在初中時經常跟人打架,近兩年才收斂了一些,但動手前的小動作,還是保留下來了。
他道:“把人叫來,再上一杯牛奶,要高溫加熱過的。”
談馨一愣,皺眉道:“季宴,你不會是要……”
季宴捏着她的手腕,拿到眼前,小心吹了吹她的傷處,道:“弄傷了人,總要付出點代價,是不是。”
談曉珊被人帶進休息室,季宴正在給談馨抹燙傷膏,雖然用涼水沖洗過,但手背上還是紅了一片。
這雙手一直用高檔護膚品護理着,肌膚柔嫩白皙,燙傷的部位顯得格外難看。
談曉珊眼底閃過一抹快意,在她看來,最壞的結果也不過是被解雇,她現在不缺錢,重新找一份兼職就是了。
直到有人敲門進來,送上一杯熱牛奶,冒着騰騰熱氣,與方才那杯不同,這是一杯完全加熱過的。
她臉色一變,有些驚恐地看向談馨,大約以為是她的主意。
談馨垂下眼睫,又被記恨上了。
季宴擡起下巴,指着那杯牛奶,道:“弄撒了一杯,就補上一杯。”
談曉珊這才知道害怕,她連忙道:“先生,小姐,我不是有意的,我可以賠錢,多少都行。”
見他們無動于衷,她轉過頭,祈求地看向經理。
經理道:“小談啊,咱們做餐飲服務業的,要以客人為中心,你就當長個記性,以後進入社會,才會少吃點虧。”
季宴早沒了耐心,他走上前鉗住談曉珊的右手,将那杯熱牛奶潑灑上去。
這杯的溫度比方才那杯要高得多,手背瞬間紅了一片,一陣鑽心的疼痛,讓談曉珊直接哭了出來。
她哭罵道:“你還是不是男人,連女生都欺負!”
季宴沒理會她,扔了那只杯子,攬着談馨大步走了出去。
“我們換一家吃。”
談馨看着他的側臉,暗自好笑,以後季宴後悔,會不會把這筆賬算在她頭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