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身側的男人, 仍然是少年模樣, 只是給人的感覺已經大不相同。
那是, 久居上位者，獨有的氣質。
一個人的氣場，是由人生閱歷積累而成的。年少的季宴, 不具備這種讓人望而生畏的迫人氣勢。
談馨下意識抽回自己的手，季宴也只是紳士地退後一步，沉默地看着她。
二人之間的氛圍, 莫名有些微妙。
季老夫人何等精明, 眼裏閃過一抹精光，笑道：“年輕人嘛, 跟我們這些老古董待在一塊，難免會不自在, 你們去玩自己的吧。”
兩人應了一聲好，一前一後地從房間裏走出來。
老太太的房間在三樓，下了樓梯, 右手邊有一條很長的走廊, 走廊盡頭，是一間放置雜物的庫房。
季宴道：“小時候，我們經常在這裏捉迷藏，還記得嗎。”
談馨停下腳步，問：“現在, 你是誰？”
男人眼神暗了暗，低聲道：“我就是我, 沒有誰和誰的分別。”
“有分別的，你也很清楚，不是嗎。”
眼前的少女，不似在長輩面前的乖順，眼裏透着審視，還有傷人而不自知的冷漠。
季宴垂下眸，用商量的口吻道：“只有今晚，能不能把我當成他，好好和我說說話，你知道，我出來一次不容易。”
談馨蹙起眉，她不能理解，季宴把年少的自己叫做“他”。
他是不想承認兩世的自己是同一個人，或者，是有別的什麽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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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問：“為什麽喝酒？”
季宴自從知道自己有這個毛病後，一直都小心不碰酒精，怎麽會在酒會沒開始前，就已經喝醉。
男人停頓片刻，道：“似乎是有人往飲料裏摻了酒，沒注意喝下去的。”
談馨點了下頭，攝入量不多的話，應該很快就會清醒過來。
季宴低頭看着她，今晚的談馨，和他記憶中的妻子不同。她穿着公主裙樣式的小禮服，象征純真的白色，蕾絲點綴出一種層次感，腰間系着俏皮的蝴蝶結，甜美，而且動人。
只是，雙瞳裏盛着他熟悉的冷淡。
這是他應得的。
他自虐一般，出聲問道：“你就這麽不想見到我。”
“何必明知故問。”
談馨輕笑一聲，不再看他，轉身下了樓。
季宴的視線追逐她的身影，直到女孩下了樓梯，完全看不到了，才收回目光。
他捂着胸口，從這裏傳出一陣難以忍受的刺痛。但是還不夠，比起他給她的，還遠遠不夠。
他沒有急着追下去，而是進書房裏找到紙筆。
沉思片刻，終于落筆。
***
下了樓，此時客人差不多已經到齊。
今晚孔佳佳也來了，作為餘昊的女伴，穿着一件天藍色小禮服，很是大方。
今天到場的客人非富即貴，她誰也不認識，男朋友只顧着自己玩，她只好一個人縮在角落裏，默默喝果汁。
談馨走到她面前，問：“佳佳，一個人嗎，介意跟我聊會天嗎。”
孔佳佳驀地擡起頭，眼裏閃過驚喜。
她雖然極力在掩飾，但緊張是騙不了人的，任何人，在一個全然陌生的地點，都會感到一絲不自在。
何況，還是這種她完全融入不了的場合。除了緊張，其實還有一絲窘迫。
孔佳佳真誠道：“當然好啊，我正無聊呢。小馨，你今晚真好看啊。”
談馨笑道：“你身上這件衣服，跟你的氣質也很搭。”
孔佳佳道：“是餘昊買的。”
說起餘昊，她不自覺皺起眉，說：“上次你說的話，我覺得很對，但我暫時還離不開他。”
至少，得等到她哥哥出現為止。
談馨道：“你有自己的原因，別人不好插手。”
孔佳佳聽她這樣說，松開眉，道：“但是，我會像你說的那樣，好好努力的。雖然不得不依靠別人的力量，但我不會再自怨自艾了。生活苛待我，但我不能苛待我自己。”
談馨笑道：“聽你這樣說，我覺得很開心。”
兩人相視而笑，用果汁碰了一下杯。
此時，會場的另一邊傳來一陣喧嘩，似乎是什麽大人物到場了。
孔佳佳有些好奇，踮着腳張望，道：“什麽人這麽有面子，你看大家都過去了。”
談馨想了想，S市商界，比季家老太太更有臉面的，還真沒有幾個，可那樣的老前輩，怎麽會來這種場合湊熱鬧。
例如她外公，如今人在國外養病，只派小輩過來走一遭，也不算失禮。
她搖搖頭，道：“我也不知道。”
孔佳佳想去湊熱鬧，但看談馨一副不在意的模樣，不好提起，她怕給她惹麻煩。
談馨自己沒發現，她可都看到了，這裏許多男人，都偷偷看談馨。
孔佳佳忍不住想，要是自己是男人，八成也會愛上她。
那邊人群散開，幾個男人朝這邊走來。
談馨正在喝橙汁，待看清正中央的男人的相貌時，驀地一僵。
是謝桓。他為什麽會在S市？
談馨上輩子沒見過這位謝軍長，對他的了解，只來源于書中的寥寥數語。
只覺得他是一名嚴肅的軍人，并不作他想。
可是此時此刻，被季宴拉進黑名單的那個手機號，忽然浮現在她的腦海裏。
“……”
談馨一下子嗆到，輕咳兩聲。
那男人已經停在她面前，和上次見到的并無不同，穿着筆挺的，一絲不茍的西裝，沉穩的步伐，冷硬的面龐。
周圍有多少道目光在追随他，他也完全不在意。
謝桓望着她，道：“抱歉。”
談馨一愣，她以為，該說抱歉的是她自己。
她問：“為什麽道歉。”
謝桓面上顯出一絲不自在，沉聲道：“因為，我沒有考慮你的感受。”
談馨想起那兩條短信，還有那通電話，笑了一下，道：“沒關系，不必在意，倒是我，自己說的話，轉頭就給忘了，該道歉的人是我才對。”
她的笑透着一股子清淺的味道，謝桓怔了怔，不自覺彎起唇角。
方立新問：“怎麽沒看到季宴，不是說要跳開場舞嗎。”
餘昊也道：“是啊，宴子這幾天一直念叨着舞步，都快魔怔了，眼看快到時間了，他貓哪去了。”
談馨道：“應該在樓上，一會就下來。”
也不知道酒醒了沒。
謝桓聽她熟稔的口吻，不自覺蹙了一下眉，問：“開場舞有什麽講究嗎。”
“華爾茲。”
謝桓正欲開口，從樓上走下一行人，以季老太太為首，季宴攙着她，一步一步下了樓。
老太太雖然上了年紀，但精神勁很足。
她道：“今天諸位百忙之中，抽空來我的壽宴，老太太我很是感激。本來麽，生日年年都有，也不是什麽了不起的大日子，不過，大家平時都忙，能給諸位親友提供一個相聚的機會，也是功德一件。”
衆人皆是笑着鼓起掌。
季老太太道：“我孫子季宴，今天也成年了，這孩子一貫沒什麽正形，做事也沖動，以後如有得罪之處，還望諸位叔伯包容一二。”
她又說了幾句，調動起氣氛，宴會正式開始。
談馨看向緩步走來的男人。他眼裏含着笑，只是那笑裏夾雜了一些別的東西，有些勉強。
孔佳佳接過她手裏的果汁，道：“開場舞，加油。”
談馨朝她點了下頭。
季宴停在她面前，先看了眼方立新，再然後，視線定在謝桓身上。
“謝叔叔，還真是清閑。”
謝桓沒接口。
季宴也沒有繼續糾纏不清。
他朝談馨伸出手，道：“談小姐，請問我有榮幸邀你共舞一曲麽。”
談馨颔首，将手放在他寬大的手掌中。
季宴握住她纖細的，柔軟的手指，心中安定了許多。
他牽着她的手，緩步走向大廳中央。光線暗下來，燈光調成了浪漫的色調，照射在年輕的男女身上。
他眼中的深情，不可錯辨，只是她視而不見。
而她眼裏的冷淡，他已經可以讀懂了。
如果“他”所說的都是真的，那麽此刻，被他攬着腰共舞的女孩，是恨着他的吧。
只是，那樣荒謬的事情，可能發生嗎。
他低下頭，在她耳邊低聲問：“我喝醉的時候，跟你說了什麽？”
談馨別開眼眸，淡道：“不記得了。”
季宴道：“他告訴我，我們結過婚，也離過婚。他還說，我們過得不幸福。”
他望入女孩清澈的瞳，試圖從中找出否定的答案。
可談馨只是輕笑了一下，那笑裏竟透着一絲涼薄的味道，只是她掩飾得很好。
至少在旁觀者看來，這是一個極美的笑容。
談馨問：“然後呢。”
季宴握緊她的手，一字一頓地道：“我不信，一個字都不信。”
如果他有幸能娶她，他一定會對她非常好，非常好，比他父親對他母親還要好。
他們怎麽會不幸福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