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季老太太, 從來不是好相與的人。

小輩們看着, 覺得這位老人家和藹, 那是因為她上了年紀,不喜動怒。

但是,當年在商場上跟她交鋒過的對手, 至今還心存忌憚,見到老太太,哪個不是賠着笑臉, 好聲好氣的。

在S市, 還沒人敢讓這位老太太不痛快。

她緩步走上前,掃了一眼地面, 滿地的玻璃碎渣,香槟金黃色的液體淌了一地。

她問:“管家呢。”

季宅的管家連忙上前, 道:“老夫人。”

老太太道:“我辦一場壽宴也不容易,你就這麽對待我的客人?酒撒了,不趕緊清理了, 留着讓客人們看笑話嗎?你們的規矩, 都讓狗吃了!”

老管家連忙躬身認錯。

老太太冷笑一聲,道:“也是,我老了,誰把我這個老人家放在眼裏,不過是一場壽宴, 你們想來就來,想砸就砸。”

她這話, 分明是說給闫明和談曉珊聽的。

談曉珊眼裏含着淚,默不作聲,一副受了屈辱的模樣。

闫明臉色難看,忙道:“季奶奶,我朋友真的不是有意的,我給您賠禮道歉,今天的損失,也全部算在我的賬上,您暫且消消氣。”

老太太擺擺手,道:“小闫,你是個好孩子,季奶奶也知道,只是你這位朋友,實在是不懂規矩。我們家小馨,從小就是個脾氣硬的孩子,吃了虧,受了氣,也都是忍着,不像你這位朋友,長了一張惹人憐愛的臉蛋,哭一哭,就有大把的男人心疼。”

她分明聽到,這個女孩,口口聲聲說自己是私生女。

倒是長了一張招男人疼的臉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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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只野麻雀,想飛上枝頭變鳳凰,從裏到外都上不得臺面,也只有年輕的,被愛情沖昏了腦袋的年輕人,才把她當寶。

闫明不服氣,但不好跟老人家當面叫板,只将談曉珊護在身後。

談馨看向老太太,心中百感交集。

季奶奶已經隐退多年,早不管事了,小輩的恩怨,她也從來不插手。這次,是為了她才出面的。

她是真的把她當成親孫女疼的。

老太太朝她招手,談馨便上前,乖巧道:“奶奶。”

老太太拍拍她的手,又恢複了慈愛的模樣,道:“季宴跟我說,你被人欺負了,奶奶還想,誰敢在我季家,欺負我們小馨。”

說到這裏,她瞥了一眼談曉珊。

“我們季家有個不成文的規矩,血統不純的客人,是不招待的。”

***

談耀威得到消息,匆匆趕來,正聽到季老太太這句話,心裏咯噔一聲。

有老夫人這句話,以後,他女兒是別想融入上流圈子了。

他又是氣惱,又是難堪,這丫頭怎麽會跑來這裏,還跟星光娛樂的少東家一起。

然後,他看到葉岚,跟康怡站在一起,看向他的眼神,是毫不掩飾的嫌惡。

談耀威心裏憋着氣。

他雖然荒唐,但也是要臉的。這種場合,還不至于把私生女帶過來丢人現眼。

不過,已經不會有人在意他的辯解了。

闫明環視一周,知道他跟談曉珊待不下去了。

他朝老太太點了下頭,道:“既然季家不歡迎,那我們先告辭了。不過關于季奶奶您所說的血統,恕我不能認可。”

他看向談馨,這個女人,自始至終都是一副冷淡的神色。

高高在上,冷靜自持。

好一個名門閨秀。

闫明勾起唇,嘲諷道:“有些人倒是血統純正,天生一副好皮囊,卻傲慢,冷血,仗着有權有勢,肆意踐踏別人,在我看來,更不可取。”

說完,拉着談曉珊大步走了出去。

談馨失笑,對于這種腦回路清奇的人,她連解釋都懶得解釋。

她對老太太道:“奶奶,我扶您上樓休息吧。”

老太太笑道:“不用,你跟季宴去跳舞吧,你們今晚的開場舞,奶奶很喜歡。”

季宴插嘴道:“奶奶還請人錄下來了,剛才在樓上看錄像呢。”

“……”

談馨說不出話來。

季奶奶拍了季宴的腦門一下,罵道:“你這渾小子,就知道揭奶奶的短,剛才也不知道是誰,不敲門就闖進來,急得語無倫次的,話都說不清楚。”

季宴撇了下嘴,偷看了一眼談馨。

女孩正在看他,誠懇道:“謝謝。”

雖然她并不在意,被人知道家裏的醜聞,但對她母親而言,無疑是幫了大忙。

葉岚是把涵養當做衣服穿的人,受不了當衆出醜。

而且,她更怕女兒的名聲受到影響。

和那樣一個女孩是異母姐妹,她原本幹幹淨淨的人生,就像沾上一塊洗不掉的污漬,令人惡心。

她現在比任何時候都清醒,必須,盡快跟談家撇清關系。

***

季家老宅位于一片綠化園林區,空氣很好。盛夏時節,漫天星辰。

談馨找了個借口,從會場裏出來,在院子裏躲一會清靜。

她不是真正的十七、八歲的少女,那種手段,她覺得幼稚,也覺得厭煩。

還有,疲憊。

不是因為談曉珊,而是季宴。

他為什麽就不能幹幹脆脆地放手,為什麽要一而再,再而三地為了她,跟談曉珊作對。

他們不是一對麽。

照這種情況下去,這兩人真的會相愛嗎。

臉頰微微一涼,談馨擡起眸,眼前是那個嚴肅的男人。

謝桓握着一杯紅酒,另一只手,持着一只水晶高腳杯,正貼在談馨的臉頰上,酒香彌散。

似曾相識的場景。

談馨頓了頓,接過那杯酒,問:“為什麽。”

謝桓道:“只是猜想,你或許需要酒精。”

談馨扯了下唇,輕晃酒杯,細長白皙的指尖,在透明玻璃的映襯下,說不出的奪目。

櫻色的唇瓣附上杯沿,輕抿了一口。

“謝謝。”

謝桓在她身旁坐下,道:“需要幫忙嗎。”

談馨舔了下唇角的酒液,道:“沒有必要。”

男人嚴肅的面龐,有一瞬間的不自然,他道:“我沒有別的意思,只是,單純想幫你。”

談馨笑道:“其實我不太明白,謝軍長看上我哪一點。”

謝桓将杯中的液體一飲而盡,眯着眼,打量手中精致到有些脆弱的玻璃杯。

“如果你想知道自己的優點,我可以列出至少十項,我想你也不需要這樣的回答。”

談馨道:“相貌,身材,才智,或是別的什麽優點,我都不是最優秀的,至少,以謝軍長的身份而言,可以輕易找到更好的。而且,我們只見過兩面。”

謝桓聽着,唇角緩緩綻開一抹笑。

他道:“你喝酒的樣子,很迷人。這個理由夠嗎?”

“……”

談馨道:“有點意外。”

“但那就是理由,軍人,也有權利追求浪漫,例如在月色下,邂逅一位美麗的女孩。”

他緩緩說道:“然後,怦然心動。”

談馨垂下眸,将杯中剩餘之物,一口飲下。

夜晚的涼風,吹得人頭暈。

她站起身,道:“今天,非常感謝,但我不喜歡麻煩,還有會帶來麻煩的人。”

放下空的透明酒杯,她轉身離開。

***

談馨踏入宴客廳,暈眩之感,越發強烈。

她忘了,這具年輕的身體不勝酒量,剛才喝得太快,洋酒一向後勁足,難免有些微醺。

她踉跄了一下,被人扶住手臂,對上一雙戴着細框眼鏡,沒有波瀾的眼眸。

方立新。

他正在跟人打電話,應該是嫌大廳裏太吵,才到這裏來的。

他直直盯着眼前的女孩,對電話那頭道:“就這樣,回頭把資料發到我郵箱,是,所有的一切,我都要知道。”

撂了線,他扶着女孩纖瘦的肩,湊上前嗅了嗅。

“你喝酒了。”

談馨往後退了半步,點了下頭,努力保持清醒。

她問:“你跟耗子去哪了,一直沒見到人,還以為你們先走了。”

方立新仍舊扶着她,低聲道:“樓上有桌式足球,就跟耗子去玩了一會,聽說你出事了。”

他的靠近,即使微醉,依然讓談馨感到一絲不适,又往後退了小半步,竟是直接貼在了牆壁上。

察覺到自己的失态,她蹙起眉,道:“還好,不是什麽大事。”

“驚動了季老太太,還不是大事?”

方立新低頭打量她。

她是真的醉了,白皙的臉頰染着酡紅,唇色泛着水光,比平時多了一絲靡豔,眼神也不大清明。

也對,如果是清醒的她,怎麽會允許他的靠近。

他扶着她,臉上沒有一絲多餘的表情,正經,刻板,像極了一個正人君子。

只是,這一刻,他的腦海中劃過多少不該有的,瘋狂的念頭,只有他自己清楚。

可是,她是談馨。

是那個,只是遠遠地看一眼,就能讓他感到幸福的女孩。

他怎麽敢亵渎。

正因如此,他才如此厭惡季宴。

他連靠近她,尚且需要莫大勇氣,季宴卻可以輕而易舉地,出現在她生活的每一處。

讓人厭煩。

談馨晃了晃腦袋,道:“我沒事,可以放手了。”

方立新頓了頓,終于還是放開了她。

她穿着細高跟,一只手稍稍扶着牆壁,走得還算平穩,看上去跟平時一般無二。

依然是高高在上,挑不出一絲差錯的談家大小姐。

只是在拐彎的位置,不知誰撒了一杯酒水,傭人沒來得及清理,鞋跟一滑,險些摔傷。

方立新一直跟在她身後,及時扶住女孩的纖腰。

淡淡的青草氣息,讓他心跳加快,正待說什麽,一只手臂擋在他面前,将二人生生隔開。

季宴冷冷地看着他,“乘人之危?”

方立新道:“我不是你。”

兩人對峙,都沒有好臉色。

談馨靠在季宴的臂彎裏,暫且穩住身形,道:“我剛剛差點摔傷,他扶了我一下。”

季宴擰起眉,問:“怎麽又喝酒,上回在酒店,喝了一口就難受,這麽快就忘了?”

說完看向一旁的傭人,道:“送一杯蜂蜜水上樓。”

直接把女孩抱起,往樓上走去。

談馨道:“放我下去,我沒醉,剛才地上有水,沒注意到才滑了一下。”

季宴忽略她前一句,瞥一眼她腳上的細高跟,問:“腳踝有扭傷嗎?”

談馨道:“有點疼,應該不嚴重。”

季宴見她這副無所謂的模樣,心裏來氣,道:“還是檢查一下吧。”

他一直健身,靠着蠻力,轉眼就把人抱去了客房。

因為今晚客人多,老宅又遠離市區,必然有客人留宿,所以客房都是清掃過的。

屋裏冷氣很足,談馨穿着裙子,已經有些冷了。她不習慣向季宴示弱,只皺了下眉,一句話沒說。

季宴擡手把溫度調高。

他蹲在床邊,把女孩的鞋脫下,檢查了一下腳踝處。

只有一點紅,的确不嚴重。

他輕輕揉按了幾下,問:“這樣會不會舒服一點?”

談馨嗯了一聲。

“季宴。”

“嗯?”

她望着天花板,燈光晃得人眼花。

“你怎麽這麽煩人呢。”她輕聲呢喃,“我都拒絕你了啊,你就不能有點骨氣嗎。”

季宴停下動作,沉默許久,才笑道:“如果是別人,我肯定轉身就走了。”

有人敲門。

季宴皺了下眉,起身開門,管家站在門外,手上的托盤裏擺着一碗蜂蜜水,還有一瓶藥油。

談馨坐起身,自己把蜂蜜水喝完了。

季宴往手心裏倒了一點藥油,搓了搓,給她按摩腳踝。

談馨笑了一下,說:“像模像樣的。”

季宴勾起唇,說:“你以為是為了誰?我初中那會成天跟人打架,天天帶着傷,我爸媽都懶得管我了,這種小傷,只好自己處理了。”

“奶奶說的沒錯,你這個人,從小到大都是硬脾氣,被欺負,受委屈,從來都不說,我只能用自己的方法保護你。”

談馨沒接話。

事實上,她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季宴蹲在床邊,仰頭看着她,露出一個混不吝的笑。他在極力掩飾眸中的晦暗。

他道:“聽‘他’說,你們結過婚的時候,我很生氣,也很嫉妒,嫉妒得,希望他徹底消失。”

“談馨,我不是他,絕對不是……”

有一瞬間,談馨幾乎要相信,他說的都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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