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車停在十字路口, 紅燈。
雨越下越大, 談馨靠在椅背上, 偏頭望着雨幕。
前世的記憶,一幕幕在腦海中翻飛。
季宴休學以後,他們很長時間沒有見過面。一整個暑假, 她都留在H市,和學長們忙着産品創意設計大賽。
開學後,她在院學生會, 和校學生會都有工作, 忙得不可開交,但只要閑下來, 就會給季宴發郵件。
她知道他忙,所以選擇了最不會打擾他的交流方式。
起初季宴每一封都會回複, 有時候不得空,甚至是淩晨三四點鐘才有時間回複郵件。
他會在郵件裏說,最近談成了什麽合作, 辦公室裏發生了什麽有趣的事, 有時候無話可說,就幹脆說自己一日三餐都吃了什麽。
有一段時間,他忙得日夜颠倒,常常說頭疼,有時候意識會不太清醒。他甚至開玩笑, 說自己會不會忽然猝死。
談馨吓壞了,說要訂回S市的機票。
那人又說, 是故意吓唬她的,他一直堅持鍛煉,身體素質很好。
大約是怕談馨不相信,還發了一張照片過來。
照片裏,帥氣的男孩站在一個全身鏡前面,一手拿着手機,另一手撩着襯衫的一角,露出結實而性感的腹肌。
他唇角勾着一抹壞笑,好像在期待,談馨收到這張照片時的反應。
女孩俏臉一紅,倒是打消了回去的打算。
學校這邊的事情的确是脫不開身。
而且,她爸一直在警告他,不許跟季宴往來。她當然不會聽,但也厭煩了日複一日的争吵,索性敷衍了幾句。
現在回去找季宴的話,謊話肯定會不攻自破。
這件事,她在郵件裏跟季宴說過,這個心高氣傲的男孩,短短時日成長了許多,沒有生氣,沒有埋怨,只說自己能理解。
似乎就是在那之後沒多久,季宴再沒回過她的郵件。
談馨臨近期末,忙着複習功課,上交作業,無瑕顧及許多,只以為他是沒空回複。
事實上,季宴的确是很忙,那段時間天南海北地飛,談生意,拉投資,忙得不開交。
在他的引領下,季氏打了一個漂亮的翻身仗,非但創造了業內神話,還拿下米國金融巨頭D公司的投資。
年僅二十歲的季氏新任總裁,成為媒體的新寵,成為尋常人眼中,難以企及的天才。
在飛往S市的飛機上,談馨跟空乘人員要了一本財經雜志,封面上,男人穿着一身頂級西裝,面容冷峻,邁着長腿快步行走,身邊圍繞着數名助理和保镖,一群記者追在他身後,卻得不到他的只言片語。
好陌生。
這是她那一瞬間的感受。
她所認識的季宴,不是這樣嚴肅冷漠的人。
面對他人的瘋狂追捧,他應該自信地勾起唇,洋洋自得,狂妄自大,好像在他的領域,誰都要俯首稱臣的猖狂。
她身邊坐着一位時髦的女士,瞥了一眼她手上的雜志,而後取下墨鏡。
“真是不得了,對吧,聽說他是計算機天才,在米國花三十分鐘編了一套酒店隐私安保系統,對方請來一位頂尖黑客都無法破解,讓老外驚為天人,D公司的CEO甚至親自接見了他。”
他很會弄計算機,這是談馨知道的,只是……指尖撫在封面上的,男人冷峻的面容,果然,還是很陌生。
明明是熟悉的面孔,是一起從小長大的朋友,卻讓她産生了一種前所未有的距離感。
直到寒假結束,她也沒有見到他。
期間,季宴一直在米國洽談合作事宜,米國人是不過華國春節的,所以,他在國外過了一個年。
也是從那時起,她開始察覺有什麽變得不同了。
***
“談馨,馨馨……”
她驀地一驚,被人從回憶中叫醒,揉了揉額,問:“對不起,麻煩你再說一遍。”
季宴正在設置導航,道:“我問,葉阿姨家在什麽地方。”
談馨道:“新苑。”
季宴挑眉,問:“馨苑?是你的馨嗎?”
談馨耐下性子解釋:“新舊的新。”
季宴似乎有點失望,應了一聲,把目的地輸入進去。
一路無言,就在下高架的時候,遇到了堵車。
這個時間段,本來是不應該堵車的。季宴道:“你在車裏等一下,我去前面看看。”
他撐起傘,大步走進雨幕裏。
片刻後,季宴回來了,雨實在太大,雖然撐了傘,還是淋濕了一片。
他也不在意,反而隐約有幾分高興,彎起唇道:“好像是出了車禍,在等交警過來處理,可能要堵好一會了。”
車禍麽。
談馨垂下眸,低低應了一聲。
季宴想起,“他”曾經說過,談馨是死于一場人為制造的車禍。
驀地皺起眉。
他道:“其實我去看過心理醫生。”
談馨一愣,并未言語,只是拳頭攥得很緊,顯得指尖發白。
少年仍在自顧自地說:“醫生說我得了妄想症,還有什麽DID,叫什麽分離性身份識別障礙,就是俗稱的人格分裂,還需要進一步的觀察。那醫生還讓護士拿酒給我喝,說想跟另一個人格對話。”
“……”
季宴似乎也覺得很扯,他揉了揉腦袋,道:“雖然我也想過,喝酒把他叫出來說清楚,可我實在太讨厭他,不希望他出現哪怕一分一秒,更不希望他借着出現的機會,去接近你。”
季宴湊到她面前,讨好地問:“你也覺得我做的對,是不是?”
談馨望入他的眸,輕輕嗯了一聲。
季宴便笑了。
他的笑總給人一種很純粹,很溫暖的感覺。就像暖春裏的一抹陽光,耀眼,明媚。
窗外的陰霾,好似也在一瞬間被驅散了。
談馨道:“在雨停下來之前,你想知道什麽,就問吧,只要我知道,都會回答。”
季宴似乎在考慮,過了片刻,他道:“我想知道,你當初嫁給‘他’,是因為喜歡嗎。”
這是談馨始料未及的問題。
——嫁給他,是因為喜歡嗎?
當然。
如果不喜歡,她怎麽會答應他的求婚呢……
可是這一瞬間,她被施加了咒語一樣,怎麽也答不上來。
因為她已經動搖了。
她開始相信,季宴口中所謂的“他們是不同的兩個人”,這種自欺欺人的說法。
假使他們是不同的人。
過往的一切,如泛黃的老舊的照片,在眼前劃過。
那個在她傷心失落時,陪伴在她身旁,小心安撫的少年,和眼前這個男孩逐漸重合。
而那個和她結婚又離婚,傷她至深的男人,俨然被分割了出去。她是因為喜歡他,而嫁給了“他”。
如果人的感情,真的可以這樣一分一分地劃分清楚,那才叫幹脆利落。
見她久久不答,季宴問:“這個問題很難回答嗎?”
談馨看向他,道:“很難。而且你希望我回答是,還是否?”
季宴道:“當然是否,你不許喜歡他!”說完,又小聲地補充:“你只能喜歡我。”
他回答得毫不猶豫,談馨都給愣住了。
她還是第一次看見一個人,把現在的自己和未來的自己,劃分得這樣清晰。
她提醒道:“他是十年後的你。”
季宴道:“別說十年,就是二十年,五十年,等我們都老了,我都不會跟你離婚的,我要跟你一起火化,然後埋在一起。你要不要試試看?”
談馨嘴角一抽,道:“不必了。”
季宴不甘心地撇嘴。
談馨失笑。
季宴瞥到她唇角未消的笑意,呼吸停頓了一兩秒,然後,心髒又開始不聽使喚。
還真是沒用啊,季宴,他在心裏嘆。
談馨見他一手捂着胸口,眉頭輕皺,她問:“身體不舒服嗎?”
季宴點點頭,握住女孩纖細瑩白的手腕,讓她的掌心貼在自己溫熱的胸膛上。
他先前下車淋了雨,襯衫已經打濕,一直貼在身上,女孩柔軟的手心,就好像直接貼在他的肌膚上一樣。
他耳根泛紅,原本就失頻的心跳聲,一聲蓋過一聲,簡直像是要從胸腔裏跳出來。
他道:“你聽見了嗎?”
談馨用力掙了掙,季宴的蠻力實在太大,一時掙脫不開,她問:“聽見什麽。”
季宴道:“砰,砰,砰……的聲音啊,我的心髒,好像因為你而壞掉了,你要負責。”
他刻意誇張地說,委屈的嗓音裏,隐含了一絲不易覺察的深情。
曾經欠下的告白,他正在千百倍地歸還。
女孩睨着他,輕笑一聲,問:“負責?”
季宴重重一點頭。
談馨擡起另一只手,重重拍在少年腦門上,季宴吃痛,松開了那只細腕。
而他“壞掉”的心髒,也終于正常運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