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霍芳預定的餐廳, 是葉家旗下的一間私人菜館, 只接受高檔宴席預定。

所謂宴席, 與一般的酒席不同,它是根據客人的要求,布置酒席, 以及整體的用餐環境,從菜品名單,到所用餐具, 桌椅, 盆景中的一草一木,甚至是一塊小石子, 都需要精心設計,不但美到極致, 而且要符合該宴席的主題。

在宴席上用餐,不僅僅是享受美味,更是享受尊貴和美。

因為會場布置需要一定的時間, 所以在這裏預定, 一般需要提前一周。

霍芳臨時要來這裏用餐,給負責人帶來了不小的困擾,好不容易趕在午餐之前,布置好了一桌宴席。

經理領着談馨往樓上走,笑道:“這是小姐第一次來用餐, 如果滿意,以後可以經常帶朋友們過來。”

說着遞上一張名片。

談馨接過, 應道:“好,謝謝。”

那人停在一間包廂前,道:“太太在裏面等您。”

說着開了門。

談馨走了進去,身後的門輕輕合上,她就像走進了另一個時代,一個充滿古典韻味的時代。

一扇描金白玉屏風橫在面前,耳邊是清冽的古筝奏樂,一縷茶香,混着袅袅升起的草木熏香,一瞬間消弭了疲憊。

她踏入室內,霍芳正跪坐在一張矮桌前,悠悠品着茶水,見到談馨,便擡起眸,露出一抹笑意。

“來啦,快坐。”

談馨颔首,坐在她面前,喚道:“舅媽。”

霍芳輕拍她的手背,笑得溫婉:“你才剛考完試,就把你叫來這麽遠的地方用餐,餓壞了吧。”

談馨笑說:“原本是餓,但是看到這一桌,都不忍心下筷子了。”

盛着菜的瓷器,都是按照菜品的名字和顏色搭配的,一眼看上去,只以為是一幅精美的畫卷。

霍芳被她逗得一笑,說:“咱們小馨不忍心,那就讓舅媽做這個壞人吧。”

說着,親自給談馨盛了一碟八寶飯。

雖說是米飯,飯裏卻摻了八樣配菜,盛在盤子裏,就像一碟瑪瑙翡翠。

談馨的确是餓了,也不推辭,道了謝,便開始吃起來。

用餐過半,兩人都吃了個半飽,便開始談正事。

霍芳道:“在這裏用餐,你有什麽感受?”

談馨毫不猶豫地說:“雅。”

霍芳又問:“還有呢。”

談馨道:“美。”

霍芳抿唇一笑,仍是問:“還有別的嗎。”

談馨細思片刻,終于明白她的用意,說:“和諧。”

“不錯,中華文化裏,這個‘和’字最難得,往近了說,它是當代社會學,美學的重要研究範疇,往遠了說,它又是咱們老祖宗,從幾千年前就開始探索的古典哲學。這宴席,之所以雅,之所以美,全在這個‘和’字上。”

談馨颔首,的确如此,倘若耳邊的奏樂不是古筝,換成吉他,鋼琴,或者別的西方樂器,那麽,味道就全變了。

又或者,這宴席上摻雜一盤牛排,擺上一副刀叉,這一幅畫卷也毀了。

所謂“和”,說的淺薄一些,就是均衡,協調。

霍芳道:“小馨,你的那份策劃案,我認真看過,不得不說是一個很棒的創意,但是,與這個市場并不和諧。”

“daughter之所以能夠成功,是因為它的定位是頂級奢侈品,沒有人會在我們的專櫃購買一件旗袍,然後穿去上班,不僅僅是因為穿旗袍不便于行動,更是因為,它的價格對于大多數人而言,都不算便宜,她們會選擇适合的場合穿出去,作為一種炫耀的資本。”

說到這裏,她嘆了口氣,道:“可是小馨,你希望将傳統服飾與現代元素結合,進行簡化,進而推廣成為一種大衆品牌,這是完全不切實際的。”

霍芳的眼裏含着擔心,似乎怕因此傷到外甥女的自尊心。

談馨朝她一笑,真誠道:“舅媽,我就是不懂才來跟您請教的,有什麽話,只管說就是。”

霍芳松了口氣,道:“所謂漢服,是指漢民族傳統服飾,從黃帝起,到明末清初,這一段時間內所形成的服飾,是古代染、織、繡等工藝的集中載體,它的造價可高可低,但從你的策劃案裏,我看得出來,你希望将它打造成精品,最顯著的問題是,當成本高昂時,它就注定了成為小衆消費品。”

她一口氣說了許多話,談馨忙給她倒了一杯龍井,遞到她手邊。

霍芳心裏熨帖,輕輕抿了一口茶水,又道:“而且,你必須考慮,你的産品它的适用性。任何一件衣服都不是萬能的,就算運動服再舒适方便,你也不能穿着它去參加舞會,所以,即便你做到,将漢服設計得足夠簡潔,行動方便,也還是要考慮它的普适性。畢竟,我們是商人,總要考慮産品能不能賣得出去。”

談馨颔首,道:“昨天寫策劃案的時候,我其實也考慮了這個問題。”

她指尖摩挲着玉白的杯盞,笑道:“說來,也許您會笑話我過于理想化,但我的目标是,讓我的産品适合所有的場合,一件衣服不能萬能,但一個品牌可以做到,婚宴,舞會,遠足,運動,逛街,我希望女孩們在有需要時,在我的專櫃裏都可以找到适合她們的,好看的衣服。”

霍芳愣了愣,她發覺,外甥女說的話是發自真心的,女孩的眼神溫柔,冷靜,隐約含着一絲欣喜。

這讓她想起,最初創立daughter時,連續幾年都在賠錢,不少人笑話她開公司燒錢玩,只有她自己知道,這就是她真正想做的事。

她問:“已經決定了嗎。”

談馨點點頭,道:“我知道很難,但在放棄之前,我想拼盡全力去做。”

霍芳無奈地嘆了口氣,拍了拍她的手背,溫和道:“那就去做吧,舅媽支持你。”

之後,霍芳給了她幾位設計師的聯系方式,都是她公司裏的行業頂尖,讓談馨有困難時,就打電話求助。

這實在是幫了大忙,談馨一再向她道謝。

最後霍芳捏着她的臉蛋,說:“以後我老了,可就指着你養了。”

談馨撲哧一笑,應道:“好,我養舅媽跟舅舅。”

***

回到學校,下午還有考試。

談馨來不及午睡,直接去了考場,路上遇到幾個同系的同學,一反常态,主動跟她打招呼。

她沒在意,這些人對她是冷是熱,她從來沒放在心上。

只是,一直到考試結束,江姿的位置都是空的。

出了考場,陶靜走到她面前,道:“江姿受處分了,因為她散播謠言,損壞同學名譽。”

談馨:“……”

那位被損壞名譽的同學,想必就是她了。

陶靜又道:“你的事傳到系裏了,今天中午,輔導員讓人把你自招考試的試卷貼出來,就在咱們系公示欄那裏,之前說你靠後臺的人,現在全傻眼了。”

談馨原本只是懷疑,現在則是完全确定了。

系裏的領導一個比一個忙,學生之間的小打小鬧,一般警告一下了事,怎麽可能追根究底,把事情鬧大。

顯然有人插手了。

和陶靜一起下了樓,感覺有人在看她,擡起眸,學科樓前站着一個男生,鏡片下一雙黑眸深不可測。

是了,如果是方家人的話,未必不能做到。

陶靜在兩人之間打量了一眼,打了個哈欠,道:“我回寝室補覺去。”

說着轉身走了。

方立新走到談馨面前,低頭看着她微蹙的眉,問:“有人替你教訓她們,你不高興嗎?”

談馨道:“她們相信流言,而不相信我,也許我平時的為人處世,也有問題。”

方立新彎起唇,調笑道:“你這是跟我撒嬌嗎。”

談馨道:“不是,我只是在陳述事實。”

“可是在我聽來,完全是氣話啊。你想和她們好好相處,可是她們不相信你,傷害你,讓你失望了,所以你心裏覺得委屈,是嗎。”

他的眼睛,好像能把人看穿一樣,談馨有些許不自在。

“你知道,誠實有時候并不是一種美德嗎。”

方立新低笑一聲,随後,臉上的笑意漸漸淡去。

他道:“我只是希望你明白,有些人不适合和你做朋友,不要浪費真心,在不值得的人身上。”

這個女孩在外人眼中完美,堅強,所以某些人理所當然地認為,即便傷到她,她也不會難過。

那種人,怎麽配得到她的關注。

談馨抿唇不語,良久,低聲道:“你說得對,但是生活中總有抱有善意的人,和抱有惡意的人,不能因為怕受傷,就拒絕所有人的靠近。”

方立新無奈,她對別人,比對他有耐心多了。

他問:“那你覺得,我是善意的人,還是惡意的人。”

談馨一愣,她搖頭道:“老實說,我不知道。”

方立新逼近一步,低聲問:“不知道是什麽意思,你覺得我會傷害你嗎?”

談馨下意識往後退了半步。

方立新步步緊逼。

他望着女孩沒有瑕疵的臉蛋,心想,假如他是肆無忌憚的季宴,大可以不管不顧,把她擁入懷中。

假如他是謝桓,也可以傾吐真心。

可他只是方立新,只有用這種模棱兩可的朋友關系,才能出現在她身邊,不讓她反感。

他道:“你說得對。我對你的善意,從來就不是純粹的。”

***

回到宿舍,江姿正趴在床上哭,許可雨在一旁安慰她,她只寫了篇檢讨,不像江姿記了大過,還在檔案上留了底。

許可雨安慰她:“別太難過,只要表現良好,以後能消掉的。”

談馨自顧坐在桌前,打開電腦。

“我做錯了什麽,我只是把看到的事實說出來了,為什麽要受處分,我又沒有撒謊。”

她說事實。

談馨微微一怔,然後覺得好笑,對某些人,用溫和的手段,的确是沒什麽用。

她勾起唇,笑道:“前幾天,新聞中心的朋友給我發了幾張照片,很有趣,是江姿你跟高鵬學長,一起在校外吃飯的照片,難道你們在交往。”

高鵬是出了名的花心,同時跟好幾個女生保持暧昧關系,在系裏名聲特別差。

江姿一下子坐起來,惱火道:“我沒有!只是恰好遇到,他一定要請我吃飯……”

談馨睨她一眼,淡道:“可是眼見為實,別人不但見到了,還拍了照片留了證據,這難道不就是事實嗎。”

她刻意強調“事實”兩個字。

江姿張了張嘴,一時間百口莫辯。

“如果我把這些照片發給其他人,咱們系的女生,以後會怎麽看你。”

“不行,你不能這麽做!”

談馨道:“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你在校園裏造謠,傷害同學和教授的名譽,只是記一次過,以後走進社會,造謠诽謗是要走法律程序的,到那時候,你再怎麽哭,也無濟于事。這個教訓,你最好牢牢記住。”

她的嗓音冷靜淡漠,傳到江姿耳中,無疑是冷酷至極的,讓她打從心底生出一絲畏懼。

宿舍裏氣氛壓抑。

這時候,談馨放在桌上的手機響了起來,讓幾人都松了口氣。

接通。

“我在你們公寓樓下。”

談馨走到陽臺上,往下看,一輛銀灰色豪華跑車停在公寓樓下,季宴穿着一件黑色大衣,靠着車門,仰着頭望着她們宿舍陽臺的方向,臉上帶着一抹痞氣的笑。

“你來做什麽?”她問。

季宴道:“來接你啊,你不是要參加二模嗎,我查過了,從S大到市一高的路線,每天早上都要經歷大面積堵車,除非你天沒亮就出發,否則一定趕不上考試。”

“所以呢?”

男孩的嗓音一下子壓低了許多,小聲說:“這兩天,不如先住我家裏。”

“……”

他問:“不行嗎?”

談馨原本是不想答應的,可是被他這麽一問,她的心一下子就軟了。

總覺得,拒絕他是一件很殘忍的事。

這可不是一個好兆頭,讓她有一種被他牽着鼻子走的感覺。

季宴在電話那頭,絮絮叨叨地說:“小時候,我們經常住在對方家裏,還在一張床上睡過的。”

談馨失笑,道:“那是七歲之前的事了,你也好意思說。”

“反正我們一起睡過覺。”

“……”

他在樓下,她在樓上,隔得那麽遠,談馨卻仿佛看到了一雙含着期待的,漆黑濕潤的小奶狗一樣的眼眸。

她想,她要是答應,那個男孩,一定會勾起一個得逞的壞笑,身後的尾巴恨不得翹上天。

可是怎麽辦呢,她實在想縱容他。

“那好吧。”她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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