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孫紅梅問的問題,夏菊花把自己上輩子就知道,等明天扛糧隊的人回來,村子裏的人也都會知道,她就把的原因說了:“還不是南邊受災鬧的。聽說這糧食得快點運到災區去,糧站自己的工人忙不過來,這才讓咱們生産隊得了機會。”
“那志雙和大哥現在才去報名,還來得及嗎?”孫紅梅剛才是沒話找話,現在真有點兒擔心了,見夏菊花臉色早沒了最初的陰沉,加着小心問了一句。
不管怎麽樣,她都是希望劉志雙能把這份錢掙到手,好讓自己手裏攥點兒活錢。
夏菊花覺得孫紅梅擔心是多餘的:“別看是你三嬸來跟我說的,這主意肯定是你二叔出的。”
多年品下來,夏菊花發現劉二壯雖然表面上跟自己家不親近,心裏還是念着劉大壯的,暗地裏沒少照顧自家。劉二壯是生産隊長,現在他要安排兩個沒爹的侄子去做體力活,村裏人一般不會反對——誰家還沒個親戚,劉二壯是代死了的哥哥照顧侄子,又不是把好處摟到自己懷裏。
這話夏菊花就不用跟孫紅梅說了,因為劉志全哥兩個已經順利報上名,明天起早就得跟着劉三壯一起去糧站幹活了。
知道糧站會管一頓中午飯,可哥兩個早晨走的早,家裏也得給預備點幹糧,夏菊花就讓孫紅梅去給兩人貼玉米餅子。
劉志雙剛想說不用忙活,劉志全用眼神制止了他,兩個人跟就來到院子裏。
劉志全沉着臉對兄弟說:“你以後別當着娘說省着吃的話,娘聽不得這個。”
劉志雙也很懊惱:“我也就是一時嘴快了。要我說二叔是該把活給咱們。當年要不是咱爹把幹糧給了他,餓的扛糧食包走到一半踏空了腳,也不能走那麽早。”
“閉嘴。”劉志全不會說別的,只能讓兄弟少說話省得讓娘聽到又傷心。窗戶裏夏菊花聽了,心裏并沒有如大兒子擔心的那樣起什麽波瀾,畢竟按她的經歷算下來,劉大壯走了都有四十多年了,再深的傷痕也被時間沖淡了。
倒是小兒子的話提醒了夏菊花,老劉家除了孫氏和劉四壯兩口子,剩下的人性都不錯,以後自己可以多跟他們走動走動。
打定了主意,哪怕自己手裏活計挺緊的,第二天夏菊花還是在上工的路上“偶遇”了劉二壯兩口子。李大丫見她站在路邊,叫了一聲:“大嫂也上工來了。”
“我家裏有點事兒,今天不能上工了。”夏菊花沒跟往常一樣點點頭做數,而是笑模笑樣的跟劉二壯說:“今明兩天我都得請假。”
劉二壯沉默的點點頭就想走,夏菊花叫住了他:“老二,嫂子謝謝你凡事都想着志全兄弟兩個,等他們掙上錢了,讓他們給你打酒喝。”
劉二壯有點反應不過來,想不通啥時候自己這個分家出去的大嫂會感謝人了。他平日給夏菊花分活兒的時候,不是沒暗地裏減過量,夏菊花可都覺得自己是應該應份的,別說謝字,連個笑臉自己都沒得過。
今天這太陽是從西邊出來了,還是自己這個大嫂子,有更為難的事兒想讓自己辦?
劉二壯警惕的看着夏菊花,生怕她提出什麽難辦的事兒來讓自己做。他只是一個生産隊長,說的話也就在平安莊好使點,出了平安莊誰認識他一個老農民是誰。
夏菊花裝做沒看出劉二壯的眼神,向李大丫問:“大丫,你家有花生沒有?”
就這?別說劉二壯不信,一向沉默寡言的李大丫都驚訝的看着夏菊花,脫口問道:“你要花生做什麽?”
劉二壯沖自己媳婦吼了一聲:“嫂子要用,你拿兩斤給嫂子送去就行了,問這麽多做什麽?”
李大丫這才木木的點頭,想不通夏菊花一大早等在這裏,只為向自己借花生的行為。于是等夏菊花走了一會兒,她才想起來問劉二壯:“真借?我覺得大嫂不是拿不出兩斤花生的人。再說,我就是問一句,你那麽大聲吼我幹啥。”
媳婦聽話是聽話,也不挑事,就是腦子不大好用。
劉二壯有些心塞的說:“這你還看不出來,大嫂不是真想跟咱們借花生,是找一個跟咱們重新走動的借口。那天她不是回老院一趟嗎,這是想重新跟老院走動呢。你送花生的時候也別說借不借的,就說給保國吃的。”
劉保國是孫輩的人,他當二爺爺的給孩子點花生吃,沒毛病。
借人家東西算走動?李大丫想不明白,不過還是聽話的回家,從自己屋的櫃子裏拿出花生,沒有稱,用眼睛估摸着差不多二斤的份量,直接裝進小布口袋裏。
拿着布口袋一出門,孫氏和孫桂芝兩個正看着豬圈裏的豬犯愁,聽到李大丫的房門響了,都扭過頭來看。孫氏的臉發現李大丫,早沉的往下滴水:“你不是上工去了嗎,怎麽又回來了。一天天就知道偷懶,不上工吃啥?”
要是這安寶玲在,一定會問孫氏,孫桂芝不是同樣沒上工,咋就不擔心她沒飯吃。現在面對孫氏的是李大丫,她只老實的站在原地,沒有下步動作也不解釋自己為什麽回來,等孫氏說完一會兒,就問:“娘,那我走了。”
孫氏快給氣死了,要不是二兒子是生産隊長,指望着他給小兒子分點輕省點活,孫氏都想問問李大丫是不是沒把自己這個婆婆看在眼裏。要不怎麽婆婆問了半天,她一個字都不回答。
李大丫這頭沒得到婆婆的同意,就一直看着婆婆,大有你不同意我就一直站在這裏的意思。孫氏長出一口氣,問:“去糧站扛糧食包的事兒,老二咋沒讓老四去?難道天天跟他一個鍋裏攪馬勺的兄弟,還比不上兩個平時連話都不說的侄子?”
這個題目李大丫跟劉二壯讨論過,能回答得出來:“娘,志全和志雙兩個孩子平時和二壯我們都打招呼呢,兩孩子幹活不惜力,去了不會拖扛糧隊的後腿。”
孫桂芝一聽不幹了:“二嫂你說的這是啥話,我們四壯平時生産隊分配的活,哪樣沒做完拖別人的後腿了?我二哥可是生産隊長,不帶這麽偏心的。可好,大房家兩個侄子和三哥都去掙錢了,就看我們四房不順眼不讓他去是不是。我們日子過不好,二哥當生産隊長臉上就好看了?”
涉及到小兒子日子好壞,孫氏的火氣終于壓不住了:“咱們還沒分家呢,你們就這麽見不得老四好,老四吃你們喝你們了嗎?”
對付不講理的人,除了比他更不講理,另一個辦法就是由着他不講理,自己保持沉默。李大丫給孫氏當了這麽些年的兒媳婦,尤其是夏菊花分家出去後,她成了實際上的長媳,孫氏的不講理很多會用到她身上。
于是無師自通的,李大丫掌握了與孫氏的相處之道,那就是不管她說什麽,自己都不知道、不清楚、不明白。實在逼急了,那就去找你兒子好了,我們家我做不了主,所以別問我。
一定程度上來說,李大丫在孫氏面前的表現就是滾刀肉,孫氏拿她沒有什麽好辦法:罵,人家當沒聽見,不痛不癢根本不往心裏去,罵了等于沒罵。
真動手?別說李大丫給老劉家生了兩兒兩女,平時幹活都看在村裏人眼裏,沒理由動手。就是劉二壯那裏,也不會支持自己這個做娘的。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孫氏覺得從大兒子死後,二兒子對自己就沒有那麽言聽計從了。
也不是說他不聽話,老二還是不管自己說什麽都點頭。只是點頭之後能辦到的程度,孫氏一向不大滿意。老大還在的時候可不是這樣:那時平安莊的生産隊長不是劉二壯而是劉大壯,根本不用劉四壯上工,上頭的三個哥哥嫂子完全能養活劉四壯一家。
正因為發現老二執行自己的命令沒有老大堅決,孫氏反而不敢把劉二壯逼急了——要是劉二壯真跟自己翻臉,小兒子可就不能下地磨洋工,而是跟着村裏人一樣什麽活都得做。
就憑小兒子一個人下地,能養活他們一家四口人?哪怕看小兒子哪哪都好的孫氏,也不敢抱這樣的奢望。于是她沉着的臉慢慢自己轉了晴,沖着李大丫擺了擺手:“得了,跟你說啥也沒用,下你的地去吧。”
李大丫點點頭,繞過孫氏兩個人就出了門。孫桂芝心裏不服氣,跟孫氏抱怨:“娘,咋就這麽讓二嫂走了。今天扛糧隊才去頭一天,還能把四壯塞進去,要是晚了可就塞不進去了。”
孫氏看着啥便宜都想占的孫桂芝也覺得心累:“你問她能問出什麽來,她是能說出換人的人嗎?”
孫桂芝一想也對,恍惚想起另一件事來:“娘,剛才二嫂手裏是不是拿了啥東西?她出門好象往村西去了,今天幹活在村東頭吧。”
“你知道的這麽清楚,咋不去村東頭幹活。”孫氏覺得孫桂芝也得敲打敲打,堵了她一句自己轉身回屋,要好好想想怎麽跟老二說,才能讓他同意把劉四壯也塞進扛糧隊去——正如孫桂芝所說,大房一下子去了兩個人,換下一個來也沒什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