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夏菊花這回認真的看了王彩鳳一眼:“你那腦子咋長的,怎麽辦事一點兒腦子都不過?咱們家五個大人一個孩子,掙的工分換的糧食,真不夠吃還是咋地,你就舍不得做幹糧?”

“娘知道你想着紅梅今年沒口糧,可不知道的不得說你當嫂子的難為新弟媳婦?要當時娘不同意往後都喝粥,你兄弟媳婦是不是心裏得埋怨你。我就怕她跟你四嬸似的好出門出門講咕人。”

夏菊花說的深明大義,語氣裏全是對大兒媳婦的恨鐵不成鋼,話裏話外帶着點對大兒媳婦的照顧,誰聽了都得說,這才是背後教導兒媳婦的好婆婆,沒讓大兒媳婦在妯娌面前失了面子。

王彩鳳被夏菊花說的擡不起頭來:“娘,我真沒想那麽多。”

夏菊花聽到王彩鳳沒再狡辯,語氣更悠遠了:“志全沒跟你說過,你公公是為啥沒的?從你嫁過來,我可沒不讓你吃飽過,也沒讓你跟男人吃兩樣飯。”

王彩鳳沒話可說了。村子裏不是沒有當媳婦的吃剩飯的家庭,甚至還不在少數,可是劉家一向所有人都吃一樣的飯菜,讓她忘了這個時候的農村,嫁人的媳婦都是幹的最多吃的最少。

現在被夏菊花提醒,她又一次想到這個事實,臉紅的快燒起來了:“娘,我知道錯了。等紅梅下地回來我就跟她賠不是,明天咱們中午還是吃幹糧。”

“不用吃幹糧。”夏菊花見她誠心低頭了,語氣反而冷了下來:“你說的不是沒有道理,家裏多了一口人,口糧還是那麽些,是得省着點兒。好在冬天也沒有重活,喝粥也能對付。”

“不過,”夏菊花的臉更加嚴肅了:“你是得跟紅梅道歉。因為就算是中午吃稀的,也不該由你自作主張,這個家還是我當呢。”

反正事情是王彩鳳惹出來的,夏菊花正好不用做這個惡人。至于她剛才說的話,會不會讓王彩鳳對孫紅梅有意見,夏菊花才不在乎呢——上輩子她倒是想兩個兒媳婦能和睦相處。可人家是表面和睦了,心眼一起動到她身上了。

夏菊花就想不明白了,大中午喝稀的,王彩鳳究竟咋想的,她是不是忘了自己懷着孕呢?喝上幾天她就知道難受在哪兒了。

夏菊花一直記得,自己當初懷劉志全的時候,才剛解放沒多長時間,全民都要支援鄰國打擊侵略者,地處平原的平安莊更是除了種子糧,一粒米都沒留。全村人天天四處挖野菜哄肚子,一餓起來抓心撓肝的恨不得塞把黃土進嘴裏。

現在王彩鳳同樣懷着孕,別說沒有上輩子孫媳婦那些孕期奶粉什麽的進補,可飯你都要自己減量,是不是偷雞不成蝕把米?

王彩鳳聽說以後中午都要喝粥,心裏也打了個突,這才想起自己懷着孕,頓頓喝粥大人受得了,肚子裏那個受不住。當初懷劉保國的時候,婆婆總是想方設法給自己調樣做點,十天八天的自己還能吃上個雞蛋,所以劉保國胎裏養的好,生下來足足六斤半。

現在肚子裏這個,怕是養不了那麽好了。自己該怎麽做才能讓婆婆消氣,別狠心不管自己呢?

不想夏菊花狠心的還在後頭:“一會兒你把倉房的鑰匙給我,以後做飯用的糧食,我都給你們準備好,免得你說多她說少。”

被婆婆乘機收回了倉房的鑰匙,王彩鳳不是不難過,卻沒有拒絕的理由,只好蔫不聳的把鑰匙給夏菊花送過來。就見夏菊花已經炒出一小盆糖霜花生,還有小半盆沒有挂糖霜。

“娘,我幫你把這些也挂上糖霜吧。”王彩鳳在娘家的時候沒學過怎麽給花生挂糖霜,想借機學一下——婆婆的做飯的手藝不錯,同樣的粗糧做出來都比她做的好吃。

不想夏菊花搖頭說:“這個不用挂糖霜,我還有別的用處。”說完淡定的收起鑰匙,把已經涼的差不多的小半盆花生都倒到菜板上,用力的碾碎,碾完又用擀面杖來回的擀。

自認為處在“戴罪立功”階段的王彩鳳,看着婆婆娴熟的動作,聞着炒花生被碾碎後散發出的香氣,生生吞了一口口水,就聽到屋裏劉保國醒來的哭聲,不得不離開廚房,回屋伺候那位小祖宗。

等把劉保國收拾好了,夏菊花那兒也收拾完了,廚房裏除了空氣中殘存着炒花生的餘香,一粒花生都不見。

王彩鳳吸了吸鼻子,心想婆婆真是越來越摳門,炒了那麽多花生一顆都舍不得讓自己嘗嘗。說是送給堂姐,可自己嘗幾顆堂姐又不會知道。

想是這麽想,劉保國那裏還餓着,她還得給孩子沏點米糊哄肚子。拿出米糊來,王彩鳳不得不想到夏菊花的好處,現在家家都缺吃少喝,別人家的孩子長到一歲多,都跟着大人一起吃三頓飯,哪象劉保國有專門的米糊吃。

這米糊是婆婆用自家分的白面,挖門子盜洞換來的大米磨出來的,又用小火炒的噴香,劉保國飯點兒前餓了,只要燒開了水一沏就能進嘴,又省事孩子又愛吃。

剛拿到米糊的時候,王彩鳳覺得婆婆有點小題大做——村裏誰家的孩子也沒婆婆伺候的精心。跟劉志全說了,才知道了原因:自從公公因為沒得吃去世後,婆婆就很注意一家人的吃食。哪怕剛從老劉家分出來,婆婆寧願一家人幾年不做新衣裳,也盡量把一家人的肚子糊弄飽。

王彩鳳往常沒少拿這個跟同樣養孩子的媳婦們比較,換來了很多羨慕的眼神。現在又給劉保國沏好米糊,想起婆婆好的王彩鳳,臉上已經重新帶上了笑容。

夏菊花見她端米糊進來,讓劉保國在炕上玩,自己從櫃子裏把剛才碾的細細的花生碎拿出來,用勺子舀了半勺放進米糊裏,米糊的香氣裏又夾雜了些許熟悉花生的香氣,劉保國已經饞的口水都流出來了,不停的叫着奶奶。

“娘,你這法子可真好。”王彩鳳由衷佩服起自己的婆婆來。夏菊花只當沒聽見,把碗重新遞給她讓她喂劉保國,自己又開始忙活着做剩下的一床被子。

劉志全兄弟兩個跟扛糧隊回來的時候,天早已經黑了,全家人都等着他們吃晚飯。劉志全憨聲憨氣的說:“娘,明天別等我們了,三叔說了,今天頭一天我們還能按點回來,等以後任務重了,不定什麽時候能回來呢。”

理是這個理,不過夏菊花自己不會說這個話。倒是劉志雙看着桌子上的粥有些納悶:“娘,咋光喝粥呢?”

孫紅梅聽了心裏很痛快,嘴更快了幾分:“嫂子說要給家裏省糧食,冬閑的時候家裏一天三頓都喝粥。”

劉志雙看了看王彩鳳,又看了看已經端起碗來的劉志全,想想也端起碗來說:“娘,吃飯吧。”

夏菊花就看不了孫紅梅這副小人得志的樣兒,再說她下午已經教訓過王彩鳳,王彩鳳也在孫紅梅下工後第一時間向她道歉了,還這麽不依不饒,夏菊花覺得孫紅梅上輩子的病又犯了。

“中午飯的時候是彩鳳自己做的,一開始我不知道。不過後來我覺得她說的也有道理。生産隊分糧食的時候紅梅還沒進門,她那份口糧就沒有。家裏多了一個人吃飯,該省的自然要省。”

“當時我也問過紅梅了,她覺得這麽吃挺好。不過你們放心,明天早晨你們幹重活,該吃餅子還吃餅子,這粥我們在家的人喝就行。”別把自己摘那麽幹淨,家裏全是因為你才不得不省着吃。

劉志全狠狠瞪了一眼王彩鳳,說:“娘,你別聽她瞎咧咧,她就是個眼皮子淺的。”說完又沖王彩鳳吼了一句:“家裏娘當家,娘說吃什麽就吃什麽,你瞎做什麽主。”

夏菊花聽的心裏直樂,上輩子大兒子一直覺得自己媳婦哪哪都好,說啥都對,從來沒向着當娘的說過話。今天竟然直接說王彩鳳眼皮子淺,夏菊花竟覺得很有道理。

王彩鳳被孫紅梅當面說破,臉上紅的跟蒙了塊紅布似的,小聲向劉志雙說:“老二,嫂子沒想那麽多,就是覺得現在生産隊的活不重,我們在家裏将就将就,幹糧得給你們幹重活的吃。”

劉志雙本想說自己家不光有今年分的糧食,他娘手裏應該還有往年省下來的糧食。可孫紅梅沒有帶口糧過來也是事實,王彩鳳想省點糧食算不上錯,只是不該越過娘自己就把幹糧換成粥。加上劉志全已經罵了王彩鳳,劉志雙更不能跟她計較了。

要不說劉志雙會說話呢,他即不說嫂子揭破不對,也不說娘不該擔心,只說:“娘你別擔心,我們這回去糧站扛糧食包,興許能跟糧站的人混熟了,到時能買點庫底子啥的。”

夏菊花覺得這倒是一條路子,順着話題問起兩個兒子一天扛了多少糧食包,是按件算還是按天算錢,都扛的是什麽糧食,糧站的庫底子能不能賣給扛糧隊的人……

一個個問題下來,飯也就吃完了,不管是被罵的王彩鳳還是覺得并沒有出氣的孫紅梅,都沒有插嘴的機會,妯娌兩個頭一次相争似乎就這麽不了了之了。

真能這麽和平解決嗎?夏菊花看看兩個兒媳婦,總覺得沒這麽簡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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