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您這是真愛啊
梁家的葬禮定在周三早上,天青全體董事、監事、高管(以下簡稱“董監高”)到齊。
葬禮按着本地的規矩辦,儀置環境都以簡單低調為主。賀見真帶着全體高管上香,他站在正中第一個,面對香案前梁崇正的遺像,鼻頭酸得難以自制,手指差點把三根香捏斷。他深深地把腰彎下去,三鞠躬,梁崇正在頭頂看着他,像上是微笑的。
靈堂設在梁家的偏廳,門口被花圈、挽聯、禮物堆得水洩不通。梁崇正一生交友極廣泛,受他照拂的、合作的人數不勝數,盡管梁家力求樸素安寧,吊唁者還是擠滿了一間偏廳,來不了的人也送禮表意,這才東西多得堆不下。
梁太太抱着丈夫的小像坐在圍桌旁,一個個和吊唁者握手,她本來是站着的,堅持了一個小時實在是站不住,只能坐下來。丈夫離開後,她更顯蒼老,像是一下子沒有了主心骨,人的精神和身體都逐漸地崩塌下去。一開始她還能和吊唁者說上兩句話,後來就只是笑一笑握個手。
“她這樣太辛苦了,讓保姆帶上樓休息吧。別累出病來。”唐禮濤建議梁馳。
梁馳也勸過:“我早讓她回去了,她自己不肯,固執得要命。”
辦公室主任韋寧也在,主動請纓:“我去說說。”
葬禮和後事很大一部分是由她牽頭辦的。韋寧從前就是梁崇正的大秘,跟了梁崇正十幾年,被梁家視為半個親人,所以辦這些事情也是她盡一份心意。這幾天她一直在梁家操持,布置靈堂、接待來賓、主持流程,整個葬禮搞下來有條不紊。
梁馳很感激:“幸虧有寧姐在,要不然我真的一個頭兩個大,我媽也喜歡她陪着。”
“她自己也傷心,給她一點事情做反而能分分神。”唐禮濤嘆氣。
兩個人在角落上抽煙說話。
葬禮辦了,梁馳心裏一塊石頭就能放下來:“我打算賣掉一部分爸爸手裏雜七雜八的股份和産業,這樣我要管的事情就沒那麽多,可以多花點時間陪陪媽媽。我和小蔚商量着可能明年夏天辦婚禮,年底先把證領了,也找個事情能讓媽媽開心點。”
“應該的。”唐禮濤看得出來父親的過世讓梁馳有所成長。
梁馳玩弄着手裏的打火機:“我爸以前給我的感覺是,工作永遠是最重要的,所以我自己的工作态度也受他影響很大。我真的可以在辦公室忙上十二個小時,連續的,然後晚上再出去喝頓酒,第二天六點起來回公司,一點沒問題。”
“你還年輕,我年輕的時候一天喝三頓酒都沒問題。”
“但是我爸一走,想法就好像不一樣了,想多放點精力在家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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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後兩個家都要你撐着了。”
“那天小蔚過來看我媽,看完了她自己就哭,哭得好傷心。我心裏很愧疚,我和她談戀愛好幾年,其實給她的時間也不多。以後要是我也和我爸一樣,走在前面,把她留下了,她怎麽辦,她一個人怎麽撐得下去。”
唐禮濤聽着,目光往人群裏找,找賀見真。
梁馳以為他不能理解。畢竟唐禮濤是沒有家室的人,在他父親梁崇正嘴裏就一直是“老光棍”,多年來從沒人能近身。梁崇正甚至親自給這位好友做媒,精挑細選找到空軍軍代室的代表千金,姑娘還是個飛行員,英姿飒爽。唐禮濤去吃了個飯,再沒下文了,搞得梁崇正不太高興,好一段時間見了唐禮濤就數落,以後再不輕易給下屬牽線搭橋。
“唐叔,您就沒想過找個伴兒?這是打算幹到生命的最後一刻啊?”梁馳難免好奇。
唐禮濤也不打算瞞着:“我有人。”
梁馳驚訝:“怎麽從來沒聽過?您玩兒金屋藏嬌呢?”
“我藏什麽藏?人家自己不願意給人知道!”
“多大啊?哪兒人?您就認定啦?”
“本地人,35。你唐叔年紀這麽大了,能有人要就不錯了,就是他呗。”
“35也不小了,您趕緊着,再耽擱生不出來了。”
唐禮濤不在意:“他已經有孩子了。”
梁馳一口茶差點嗆着:“您這是真愛啊。”
唐禮濤的眼神沖着賀見真,不說話,只笑一笑。梁馳被他的眼神搞得一身雞皮疙瘩。他父母也算恩愛,梁崇正是很珍重自己的妻子的,但他都沒覺得父母之間這麽肉麻。唐禮濤給他的感覺更像是他和未婚妻熱戀的時候,他只要想到她,就不自覺心頭一陣甜蜜。
梁馳覺得有必要提醒這位敬重的長輩:“您別着了道。二婚帶孩子,還不願意公開,她別是另有所圖吧?您雖然年紀大一點,可也沒別的不是了呀。這方面我覺得我爸說得還是有道理的,不能找比自己小太多的,觀念習慣都不一樣,日子很難過的。”
“和你說不清楚,”唐禮濤擺擺手:“你操心你自個兒。”
梁馳更好奇。唐禮濤已近知天命的年紀,也是見過風浪的,能叫他深陷情網的是什麽人物?
讓唐總翻船、“二婚”帶孩子、不願意公開的神秘情人賀見真陪幾位董事聊完,讨口水喝的功夫在茶水間撞上了天青研究院院長、統管研發體系的副總經理徐新昌。
老對頭了。徐新昌虎着一張臉瞪人,連句招呼也是沒有的。
賀見真不怕他,給他倒茶,才注意到杯子裏是白開水:“徐總不喝茶嗎?”
“晚上睡不着覺。”徐新昌有多年失眠的毛病。
自從上次徐新昌公然在電話裏辱罵,賀見真捏住他和手下助理的私密強迫他開會之後,兩個人一直沒再接觸。賀見真對徐新昌了解不多,也是第一次知道他失眠。
“我媽也失眠,一直看省醫的一位主任,還不錯的。要不要介紹給你試試?”賀見真主動示好。
徐新昌不信這一套:“沒用,都是騙人的。”
賀見真當下難堪,以為他又和自己過不去,正好看到外頭那位傳說中的羅助理也在,也不客氣:“你怎麽還帶着人出來?這是董事長的葬禮,你有沒有點尊重?”
“你沒完了是吧?”徐新昌也不高興了。
“什麽叫我沒完?你自己偷偷摸摸幹這種事就算了,還帶到這種場合來,難道還是我說錯了?”
“怎麽不能來?她也是公司員工,有什麽不能來?”
“你別給我混淆概念。”
徐新昌火了,把杯子往茶水桌上嗆地一放:“老子自己的事,輪不到你來管!”
“你這叫自己的事?”賀見真也拔高了嗓子:“你覺得萬一被曝光了對公司名譽沒影響?名譽受損股價會不會有影響?市值會不會有影響?你腦子是不是不清楚?啊?徐新昌,四十多歲的人了,還要我教你什麽叫晚節不保是吧?”
一個小服務生走到門口想進來,就聽到最後一句,吓得人僵在門口進也不是,不進也不是。
徐新昌瞪着人就罵:“沒看到裏頭有人?滾!”
賀見真也惱了:“你沖人家發什麽火?人家招你惹你了?”
“老子就這脾氣!”徐新昌紅着眼睛:“賀見真,你別以為拿着我一點私密就可以為所欲為,耍陰的算什麽本事?你以為這樣就能服人?”
這一針算戳出血了。賀見真冷冷的:“那也好過你亂搞下屬關系。”
“我沒影響到正常工作,我占着這個坑對得起公司!你呢?你這個位置你坐得心安理得?你肚子裏有多少真東西?”
“那也是董事長讓我坐的!你在質疑董事長?”
“為什麽不能質疑?老子他媽的就是做一塊零件,只要它效能不達标,就要質疑!就要重來!”
賀見真氣得一口氣提不上來,胸口劇烈起伏卻回不出一句話。
“老徐。”有人擋在了他前面,沉沉的低音朝着徐新昌壓迫而去。
徐新昌哼一聲:“你也來和稀泥?”
唐禮濤很嚴厲:“靈堂裏頭,你聽聽自己說的是什麽話!”
平時脾氣最和善最仁慈的人,強勢起來是不容置喙的。徐新昌被他壓得立刻噤聲,脖子都縮了縮。
“今天是董事長最大,人都在天上看着,咱們不能這麽丢臉,在人前都不和氣,你讓董事長怎麽走得安生?”唐禮濤拍拍這位老同事。
徐新昌到底沒給他臉色看:“又不是我先開的炮……”
唐禮濤對着這個小孩子脾氣頭疼。
“是我不好。”賀見真插嘴進來:“我給徐總道個歉。”
徐新昌仿佛沒有料到他會這麽說,表情一下子很好看。
賀見真已經恢複冷靜,甚至笑了笑:“今天是我受教了,徐總工作态度嚴謹細致,對每一塊手上的零件都能一絲不茍,這是對公司負責,是公司的福氣。也是我該像徐總多學習。往後我會多像您請教的。”
徐新昌看他像見了鬼,撇撇嘴幹脆走了。
唐禮濤還擔心賀見真受了氣:“他這個脾氣是要訓一訓。”
“算了。”賀見真感激他解圍:“他也不是針對我。”
唐禮濤很欣慰他能想得明白:“他是做技術的,容易鑽牛角尖、一根筋,但他不是要和你做對,換了另外一個人,他未必不這樣。所以我上次跟你說,他和助理的那個事情,只能說一次,不能再有第二次了。”
“是我不好。”賀見真也羞愧:“他說做零件那會兒我才明白過來。我應該增進自己的本事,而不是拿着他的私密一而再再而三要挾。”
“我上次忘了解釋清楚他的事。後來又忙忘了。”唐禮濤覺得自己也有責任。
賀見真有點好奇:“到底怎麽回事?那女的那麽年輕,他都多大了,還公然帶出來,他也膽子太大了。”
“那不是他的紅顏,”唐禮濤好笑:“具體的細節我也不清楚,只聽說是前妻的孩子,和他沒有血緣關系的。他前妻和他很早就離婚了,後來再嫁生這個孩子的時候難産,沒挨過去。可能夫家也有點困難吧,孩子就托他多照顧,他才給孩子在助理室找了個工作。為着這個事,現在這個老婆沒少和他鬧。他就只敢偷偷地去看孩子,不敢讓外人知道。”
賀見真臉都羞紅了:“難怪我說要告訴他老婆,他很不高興……”
“畢竟給人開後門找工作,所以他也不願意在公司鬧大。除了董事長、我和人力走招聘程序的,應該沒人知道了。”
“關系戶也不止他那一個,天青多少關系戶啊。”
吵了一架賀見真反而心裏舒暢些。
今天這個日子,他本來是緊張又難過。第一次作為公司最高管理者帶着團隊出席公開場合,那麽多人看着他,那麽多人想找他的不是——不僅僅是徐新昌,董事、股東對他也都是質疑的,只不過徐新昌敢對他坦白罷了——他深怕出一點錯,怕被看了笑話,戰戰兢兢如履薄冰,其實是他自己也知道自己不夠格,才會不自信,才一點就着。
傷心、疲勞、委屈一直壓在心裏,徐新昌和他吵這一架反而發洩了情緒,胸口的一股氣散了出來。
“您上次就應該說我的。”賀見真知道唐禮濤是護着他,但他此時迫切需要成長。
唐禮濤笑一笑,低下頭來親他的嘴角。
賀見真和他接了個吻:“您不能這樣。如果我做得不對,您要和我說。”
唐禮濤一副很為難的樣子:“但是我覺得你做得很好啊。”
看得他臉紅通通的。“您應該對我嚴格一點。”他強調。
老男人很配合:“是,你說得對。我一定改正。”
這個人怎麽這樣!
“真真,”他又這麽親昵地叫他,像把他當自己的孩子:“有時候我們不用對自己太苛刻,人家質疑是人家,你也已經做得很好了。至少在我這裏,你一直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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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靈堂!你們看看自己在幹嘛!還好意思說人家徐新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