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他醒來的時候是在醫院裏面,身邊誰也沒有。他又皺起了眉頭,很不耐煩的樣子。操他媽的發小烏鴉嘴,安眠藥才吃幾顆就進醫院,要不要這麽衰。
陸闊打了個呵欠,撇頭看一眼旁邊病床的小孩兒跟床邊的中年男人在搶遙控器,吵吵鬧鬧,誰也不肯讓誰,一個要看動畫一個要看股票。
神經病啊,不會拿手機看嗎,陸闊心想,自己一個坐了好幾年牢的人出來幾天都知道這年頭用手機看視頻爽多了。
他一邊想着,一邊伸手到褲兜裏拿手機,卻愣了愣,看着從褲兜裏掏出來的翻蓋手機發呆。
呆了幾秒鐘,他就撇過頭去笑起來了。
很好,又回來了。
就算他媽的真是在做夢也行了,挺好的,最好再別醒。
陸闊很快就想明白了前因後果,可能是唐越把突然痛暈過去的自己給送醫院了,這時候大概去繳費或者拿藥之類的。他高興起來,給唐越發了條短信說醒了,然後掀開被子穿鞋。
鞋子還沒穿好,他就聽到唐越站在門口叫自己:“陸闊。”
他忙把鞋帶系好,起身過去:“我沒事了,唐棠呢?”
“唐棠還在酒店啊。”唐越笑了笑,語氣有點兒客氣,像有外人在時候的樣子,和陸闊不是很親近。
陸闊有點奇怪:“怎麽了?”
唐越側了側身,說:“吳先生說是你的朋友。”
陸闊一怔,看着唐越身後顯現出來的那個中年男人,腦子裏轟的一聲,猛地出了一身白毛汗。
吳鐘仁朝陸闊很和氣地笑:“好巧。”
陸闊半天沒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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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越見他半邊臉隐約抽搐了一下,更擔心了,可礙着有個不認識的外人在,只好幹說:“你要不再去打個吊針。”
陸闊聽到這聲音才回過神來,笑了笑:“我沒事,就是吓了一跳。”
門框只有那麽大小,陸闊往前走一步,唐越自然就要退到病房裏去。
陸闊順利擋在兩人中間,捉着吳鐘仁的胳膊,很親熱又很驚喜地問:“吳叔你怎麽來這兒了?”
吳鐘仁笑着說:“上回你說有事,沒去跟我們開會,我們讨論還是說到別的地方也考察考察。”
這一點也不對,當年根本沒說要去別的省市,不知道是哪個雜種趁着他不在亂講話。
陸闊心裏直罵娘。
吳鐘仁又看向他身後的唐越:“你說巧不巧,正好去了廣場那裏,就看到你了。唐越都要吓壞了,見我突然冒出來說是你朋友,還以為我是人販子,就更吓着了,哈哈,還好大飛他們也在。”
唐越不好意思地也笑了起來,沒說話。
陸闊問:“大飛呢?”
吳鐘仁擺擺手:“他們還有事,陪這邊的地頭蛇去了,來人家地界上,總得打招呼拜拜山頭。”
陸闊笑着問:“他們算個屁,別人都懶得搭理,還是得吳叔去才撐得起場子。我這邊沒事了,實在是不好意思耽誤吳叔。”
吳鐘仁又看了一眼唐越,說:“沒事,我就不喜歡跟他們吃飯,剛還跟唐越在說,幹脆你倆幫我一把,說要帶着我到處逛逛,我也好有個理由清淨。”
清淨你祖宗十八代,去跳海死了就最清淨。
陸闊幾乎就想把這句話脫口而出。
但他終究是忍住了:“別啊,生意的事耽誤不了,吳叔你這就不對了,我們都還指望靠你賺奶粉錢好吧?走走走,我跟你去。”
他一邊推搡着吳鐘仁,一邊回頭朝唐越随意地吩咐:“你自己回去。”
唐越點了點頭,看着他倆推推搡搡着走遠,有些疑惑地皺起了眉頭。
吳鐘仁由着陸闊推自己,倒也不生氣,仍然笑眯眯的,像一個長輩毫無心思地在和小輩聊天那樣,問:“那就是你的……大飛他們說的那位?”
陸闊笑了笑:“就他們嘴多。哎,吳叔有煙不?借根。”
吳鐘仁從兜裏掏出煙和打火機遞給他,一邊走一邊說:“我開始還沒搞清楚,你怎麽跑來旅游了?怎麽回事?”
陸闊停着腳,低頭點了煙,深深地吸吐了一口,這才快走幾步跟上去:“有些話吧,我不太好講,也不能講,說實在的這次生意我也挺冒險的。”
吳鐘仁思索似的皺了皺眉頭,打量着他的表情,問:“是不是裏面有什麽問題?”
陸闊笑了笑,挺吊兒郎當卻又意味深長的樣子:“你也看到了,我這段時間都沒什麽心思跟這趟生意,能知道什麽呢?”
吳鐘仁卻從他這話裏面悟出了些東西,轉眼也笑起來:“是是是。”拍了拍他的肩膀,非常懇切地說,“我是真的和你投眼緣,早晚都有機會合作的。吳叔我別的都不在行,就看人準,以後的市場,一定是你的。”
陸闊很親熱地勾着他的肩:“借你吉言啊吳叔。”
唐棠獨自待在酒店裏背書。其實也沒什麽好背的,他大概還記得當年高考自己沒把握的那幾道大題,照着這個方向複習,不信考不了更好。
但他猛然又想起了一個詞兒:蝴蝶效應。
他不愛看小說和電視劇,但鹿鳴那小子愛看,最近更是一天到晚看些穿越重生之類的,裏面有種觀念就是類似蝴蝶效應的,換個詞兒是牽一發動全身。就比如一個很有名的老電視劇裏就說過,穿越者不該利用自己的身份和優勢幹擾歷史進程,因為歷史進程一旦改變了一小點,很可能導致連鎖反應,連穿越者自己都不一定還能存在了。
唐棠把教課書合上了。
那個說法是很有道理的,沒必要為了個狀元去冒這種險,反正後來那大學也不錯。
只是……
他煩得也想抽煙了。
不管有沒有蝴蝶效應這種東西,不管改變歷史進程會怎麽樣,他也得去做。
說穿了,唐越的死活再怎麽樣也影響不到國家民族社會的高度,只會影響一些沒什麽高度的私人圈。
當然,說不定驚悚一點就是一命換一命的套路。唐棠樂意。
沒什麽不樂意的。
唐棠從小生活在一個和愉快這詞兒沒什麽聯系的家庭裏,他和唐越的親爸是個人渣,當然,親媽也沒好到哪裏去,破鍋爛蓋,誰也別說誰。
他們的爸是同性戀,媽也是。
唐棠想一想,覺得那倆人還挺時髦的,早幾十年都懂得搞形婚這一套,都不知道怎麽聯系上的,那年頭估計能碰上這麽對頭的也不容易。
那兩個人開始只打算生一個,可惜唐越先天不足,還碰上倆都對孩子沒什麽興趣心思照顧的父母,生下來之後三天兩頭大病小病,看着分分鐘都要挂掉。
家裏的老人家就多了心眼兒,逼着他倆再生一個,這才有了唐棠。
那年頭,生唐棠還得躲起來,躲到鄉下去,很長一段時間唐棠是挂在別人家名下的。
生完了健康活潑的老二,老人家終于沒脾氣了,那兩個人也可以放飛自我了。
唐棠的童年乃至于後來的人生裏,都沒有爸媽,只有哥哥。
唐越懂事懂得非常早,還好唐棠也懂事早,兩兄弟湊在一起,倒也說不上缺吃少穿,過得還不錯。
但慢慢長大了,懂的事越來越多,算不上什麽好事。
因為生意上的事情,父母經常吵架——這兩個人本來就沒什麽感情,因為利益結婚生子,也因為利益吵架,人設始終如一。
吵架也就算了,那兩個人倒是不會把孩子扯進來,所以兩兄弟只要識相出門或者躲進卧室裏就沒事了。
一次校運會,唐棠被人推了一把,扭傷了腳,唐越就請了假背他提前離場回家。可能也沒人想到,總之他倆開門進去,目瞪口呆地看着爸爸和兩個陌生的男人在客廳裏面。
他倆其實在外面見過爸媽和不同的同性舉止親密,也早就隐約地知道了同性戀是怎麽回事,但把人帶回家裏是另一回事。
爸爸猛地把門關了,把他倆關在門外,這裏面似乎有點邏輯不對,但誰也沒計較了。
唐越背起唐棠又下了樓,想找個可以待一會兒的地方。
唐棠趴在他背上拼命地哭,雖然已經拼命地憋着不哭了,因為唐棠打小就倔,一點也不想随便哭。
唐越就裝作不知道,沉默地背着他走了很遠的路,一直到他不哭為止。
唐棠其實不太記得小時候的事情,但他猜想自己小時候是不是唐越經常這樣哄自己,因為真的安心了很多,平靜了下來。
唐越将他放到石椅上坐好,去附近的小賣部裏買了兩桶方便面,泡好了端過來:“餓了吧?先吃。”
唐棠還是覺得有點丢臉,別過頭去吃方便面,吃了好一會兒還沒吃完半份,突然說:“我不想回去了。”
唐越嘆了一聲氣,說:“現在先回去吧,有機會我試着和他們談一談,但可能性不大,我才初中,你也才小學。”
唐棠就更煩躁了,狠狠咬着面條洩憤。
唐越也低頭繼續吃方便面,結果一口剛咬下去,突然就被球給砸了個正着,方便面湯湯水水倒了一身,鼻子都差點被砸偏了。
踢球的小孩兒混不當回事的,一邊笑嘻嘻地打鬧一邊朝這裏來撿球。
唐棠放下方便面,撈起球,看着他們走近了,猛地把球砸到了一個胖子的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