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季然陪郭小斐用餐的時候遇到了熟人——唐棠,和陸闊想要找的那位國際專家Randolph。
專家的臉上挂着客氣的笑容,聽完翻譯轉達唐棠的意思,搖了搖頭,委婉地解釋自己此行只是來參加學術會議,并沒有其他計劃。
唐棠急切地解釋錢不是問題,可對方也确實不缺這筆錢,仍然禮貌地拒絕,并試圖離開,卻被唐棠一路糾纏。
郭小斐也被這陣騷動吸引到了注意力,恰好和專家Randolph四目相對,郭小斐便起身朝Randolph笑了笑,擡手打招呼。郭家這些年來在醫療行業有不小的投入,Randolph也常常與之打交道,見狀主動過來與郭小斐寒暄。
唐棠立刻跟了過來,一臉驚喜地叫季然:“季然哥!”
季然:“……”
季然深深地懷疑自己受不起這聲哥,否則下場會跟陳霭那傻逼一樣。
唐棠看了眼郭小斐,再看了眼Randolph,急切又好奇地問季然:“你朋友認識Randolph?是你朋友吧?”
季然礙于郭小斐在場,只好點了點頭。
“可不可以請他幫忙說一說?”唐棠擔憂地皺眉,“陳霭的腳不樂觀,我哥說他聽陸闊講的,如果拖着不治好,以後會成瘸子。但是如果要出省去別的地方治,他們家耗不起這個條件,而且也很不方便。如果Randolph博士願意幫忙看一看……”
季然看了一眼沒表态、裝作沒聽懂中文的郭小斐,面無表情地對唐棠說:“這是Randolph自己的決定,幫不上你。”
“可是陳霭是為了你才摔斷腿的!”
神經病吧?!季然匪夷所思地看着唐棠,決定盡快結束話題,并不願意跟對方瞎掰扯下去。無論季然打什麽主意,不理是最好的解決辦法,否則就會被繞進去,還要被碰瓷。
于是季然用英語對郭小斐說:“沒事的話我們走吧,我等下和你解釋。”
郭小斐笑了笑,又看了眼唐棠,點點頭:“好。”說完看向Randolph,客套地道了別。
唐棠這次沒再糾纏,看着他們離開,臉上又沒了表情,轉身從另一邊下樓,卻在臺階上見到了下面的陸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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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棠仍然不打算多說什麽,徑自下着樓梯,直到被陸闊揪住衣領子一路扯到了逃生樓梯間裏:“你一定要跟我講清楚你想幹什麽。”
唐棠皺着眉頭看他的手:“我說了別碰我,我惡心你。”
陸闊仍然揪着他的領子:“你不講實話,我就還有很多方法讓你更惡心,你信不信?”
唐棠翻了個白眼:“我想出國,想搭上郭小斐的船,你信不信?”
陸闊一怔:“你看上郭小斐了?”
“你們這種人的腦子裏除了睡來睡去沒別的東西了是吧?”唐棠嫌棄地又翻了個白眼,使勁兒聳着肩膀試圖把陸闊的手弄開,“我跟我哥在一起只會拖累他,我跟你不一樣,我知道這一點就會離他遠點,越遠越好。但是我自己說要走,我哥肯定不會答應,如果我有個機會是去國外深造,我哥就找不到理由拒絕。我無緣無故去哪裏找個名額?當然是從郭小斐身上挖,他家族投資了很多海外的學校,弄個名額給我不算難。”
陸闊覺得他有毛病:“你哥從來沒把你當包袱,你能不能不給他添堵了?”
“他也沒把你當過包袱,這能證明你不是他的包袱嗎?”唐棠冷笑了一聲,“我不想和你争這些,沒意思。反正我要這麽做。”
陸闊只好換了個方向問:“是你跟季然商量出來的結論,說我們不能過多改變歷史,你現在在幹什麽?”
“不管你是真信他說的,還是你順便拿他扯的謊來堵我,我都搞不懂你怎麽能十幾年一樣蠢。”唐棠徹底不耐煩了,打開他的手,整了整衣領,“是你們倆不能過多改變歷史,不是我。我忍你跟我哥在一起,是因為我如果有動作,那麽會改變你的歷史,而我改變我的歷史是沒有關系的。”
陸闊好笑地問:“這還能搞差別待遇?”
“你愛信不信。”
“你說說我再決定信不信。”
唐棠橫了他一眼:“沒什麽好說的,因為只有你們才有卡節點的難度,對我來說沒有,在我單獨個人的人生中沒有學習之外的大事件,比如你有坐牢,陳霭有殺季然他爸,季然有被迫和陳霭在一起,我哥也有,但我沒有。我在這些年裏面,除了失去我哥這一件被動的擦邊事情外,沒有任何大事件,我一直在讀書,沒有和人過多過密來往,也沒有産生過值得一提的沖突。或許可以這麽打個比喻,我相對而言算是游離于歷史時空之外的存在,所以我相對是自由的,你們必須要卡節點,而我基本不需要。除了我哥,我沒有人際關系網。”
陸闊一時沒能說出話來。
唐棠這些話或許不能全信,但也确實有真話。那六年裏面,陸闊在坐牢,只能托發小幫忙照看着唐棠,發小的彙報內容十分簡單,無非是唐棠考試又考了很好。如果要寫成報告的話,一份報告只要改個時間和名詞就能重複使用的那種。當然,唐棠也有朋友,但與其說是朋友,不如說只是影子,一個随時都能抽身而出,別人不會太在乎,他自己也不會在乎的社交影子。
“但根據蝴蝶效應來說,你就算只有讀書,你拿不拿獎學金或許也會牽動別人的人生。”深受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條時間線荼毒的陸闊試圖分析,“比如說本來該是你拿的獎學金,現在你沒拿,換了張三拿,張三就可能拿這筆錢去泡吧,然而不小心扔了一個煙頭,引起了酒吧大火,死傷無數。”
“……”唐棠看了他一會兒,問,“你有病吧陸闊?”
陸闊心想你才有病,媽的,換你看看那些試一試,陰影不死你。
“當然你說的有可能,但可能性不大,也很容易避開。”唐棠平靜地說,“我們不可能保證每一個細節都和歷史相同,只能盡量貼合,并且從中取舍輕重。更何況,如果沒有我,也不會有張三,我拿的獎學金不是按排名,而是按績點,如果學校裏面有第二個人過線,那個人可以和我一起拿到獎學金,可惜沒有。我想應該不會由于一份獎學金放在學校金庫裏沒人拿也能蝴蝶效應起來吧?”
陸闊不是很懂他們獎學金的世界,原來還有這種寧缺毋濫的說法嗎?
“但是我總覺得你這樣是不行的。”陸闊忽然想到一個人,“那鹿鳴呢?”
“那時候我已經回國了,只要去酒吧案件重演就行。”唐棠隐約不耐煩起來,“我有我的打算,你們想得到的我都想得到,不需要你來提醒我怎麽做事,我現在告訴你,按我的計劃,我哥不會死,陳霭也不會出事,這對你和季然來說已經足夠了,你們兩個老老實實待着,熬到你出獄那年就什麽都過去了,其他的什麽都別管,不要給我添亂。”
陸闊也不耐煩了:“你能不能聽一下別人講的話?你哥什麽事都自己做主是因為他有分寸,你學他都學不會。你如果搞出了事情,別人只會怪你哥沒教好你,你如果自己出了事,你哥也會覺得是他沒教好——”
唐棠猛地一拳揍他臉上,眼裏發着紅,使勁兒地呼吸着空氣,胸脯起伏不定,一字一頓地說:“我是什麽樣都跟我哥沒關系。”
陸闊靠着樓梯間的扶欄,擡手用大拇指擦了擦嘴角,“嘶”地倒吸了口涼氣,嗤笑着說:“別人不會這麽覺得,你哥也不會這麽覺得。”
唐棠背抵着消防門,沉默地盯着他看了很久,才低聲說:“我管不了那麽多。”
陸闊總覺得他隐瞞了很重要的信息,可是無論怎麽追問,他都不肯說。最終陸闊沒有辦法了,只好又拿出殺手锏來:“你別亂來,如果你出了事,你哥這輩子都不可能釋懷,你別害他,我只想他這輩子都開開心心地過,而不是永遠活在你出事的陰影下,就和曾經的你一樣。你想一想他出事之後你有多痛苦,他的痛苦比你只會多不會少,你別做錯事,真的。
唐棠,我以前做錯過很多事,坐牢的那六年我想了很多,我特別後悔,結果上天給我一次機會讓我改,我現在就在努力改。但是這種機會不是确定的概率,人根本不應該抱有僥幸,大多數時候事情發生了就沒得改了。
你不要重蹈我的覆轍,我們對你哥來說都很重要,少了誰都不行,他的願望裏面從來都沒有把你剔除出去過,他永遠都是說他想和你和我,甚至和你未來的愛人在一起,從來沒有因為我的存在就不在乎你了,你這輩子始終都是他唯一的親弟弟,他對你的感情不可能被任何人取代。
你哥以前就不喜歡我弄那些我覺得多了不起的事業,他根本就不覺得那些代表什麽好東西,他現在也不會希望你和那個時候的我一樣自以為是,你到底懂不懂?別跟我一樣傷害他,我求你行不行。”
唐棠垂着眼望着地面,望了很長的一段時間,樓梯間裏靜悄悄的,能聽到微風的聲音。他搭在腿側的手稍稍地佝偻了一下,吸了吸鼻子,轉身推開防火門打算離開。
“唐棠!”
唐棠停住了腳步,仰着頭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氣,忽然笑了聲,似乎想說點什麽,卻欲言又止,回頭看着陸闊,神色很複雜地朝着陸闊笑,随後收回目光,雙手插在褲兜裏,繞過防火門,把門随手甩關上了,門板蕩來蕩去,陸闊仿佛聽到唐棠說了一句話,又仿佛那只是錯覺——
“就因為他是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