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剎那風雪

今天是大年夜,邱晔離開已有十多日,我心裏有些擔心,打電話過去他又說沒事,說是公司有些零頭需要清算。我能體諒,公司是他的,凡事都需要他來主持大局,離開一秒鐘都不行。不過他還是會想到我,總會抽出時間問我還好嗎,院長還好嗎,他總是為別人着想。

既然他忙着工作,我就不該打擾他,可他說,這麽多年過來,什麽時候出過事,他既然能悠閑地開着畫廊,就說明他有足夠的能力擺平公司,想來,這樣真的不容易。他說快了,公司的大部分員工都已經回家過年,唯有留下幾個重要角色舉行會議,等會議一結束,便可來杭州陪我們過年。

眼看着天色漸暗,我又忍不住打了個電話,“喂,如果實在忙得走不開……”

電話那頭傳來他溫柔地聲音,“我已經在路上了,六點前應該能趕到,等我。”

“嗯。”剛回應,那邊便傳來一陣忙音,挂得這麽急,一定是開車不方便吧。

我合上手機翻蓋,臉上洋溢起幸福的光彩,對着窗外,醫院裏張燈結彩,整座城市映着喜慶的光輝。忽的,天上飄落一片白雪,接着又是一片,一片一片,天空下起了雪,這是農歷新年的第一場雪,我看着雪花在空中靜靜缤紛,随後高興地走到院長奶奶身邊,告訴她下雪了,讓她看。

她吃力地伸着脖子,我連忙把床搖起來,讓她能夠看得清楚點。

她看到雪花飄落,看到我幸福的模樣,開心地笑了。小時候,我是最愛拉着院長奶奶看雪的,那個時候,她還能寵着我一起玩雪,我蹲在雪地裏一整夜,賴着不想回屋,可第二天醒過來的時候,我一定是睡在自己的床上,我知道,是院長奶奶抱我回房的,因為她怕我凍着,又不想掃我的興,只好等我玩累了,再把我抱回房裏,那時,她還很健康。

我靠着躺在病床上的院長奶奶,幸福得笑了,但是,我不争氣地掉了眼淚,奶奶用她蒼老的手幫我抹去淚水,顫顫巍巍地,很盡力很盡力,“傻孩子,喜慶的日子裏是不該哭的,哭花了臉蛋可不好。”

“奶奶,我這是高興的,今年終于可以陪您過年了。”我握着她的手,破涕為笑道。

她輕輕地抽開,心疼地摸着我的頭,“傻孩子,你一定吃了不少苦吧。”

“不苦,一點也不苦!”我搖着頭,不想讓她操心。

她放下手,嘆着氣,“怎麽會不苦呢?你為了報恩,拼命賺錢還給陶家,每個月還寄錢給院裏,自己都舍不得吃頓好的,就算到了新年也沒空回來看看我這老婆子。”

“以後不會了,我把錢都給了欣然,陶家的恩情我們再也不欠了,我保證以後每年都會陪着您過年好嗎?”

“傻孩子,得人恩果千年記,對于陶家,我們這輩子都還不清。”

“對了,奶奶,為什麽陶家會斷了對咱們福利院的救助?”

她沒有回答,而是望着窗外的雪很久很久,眼底的神采十分深遠,今天的她比前幾天好上許多,好像特別有精神,說話更是利索不少,還能勉強吃點東西,我以為這是好兆頭,奶奶的病情總算有了好轉。

過了一會兒,她開口道:“是我主動提出的。”

“為什麽?”我詫異地看着她。

“因為……”她面向我,認真道:“陶家,我們惹不起。”

“我不明白,那當年又為什麽接受?”

“當年是為了讓你上學,福利院又在瓶頸期,并沒有想那麽多,最主要的是我忽略了那孩子。”說到這裏,奶奶的臉上浮現絲絲傷感還有懊悔。

她說的那孩子,難道是陶佳然?這究竟是怎麽一回事?

我想把話問清楚,怎知奶奶故意扯開話題,“今晚邱先生會來吧?”

“嗯。”

“邱先生是個好人,而且成熟穩重,你和他在一起,是正确的,我也放心了。”說完,她漸漸地閉起了雙眼,我的心莫名地害怕起來,喊道:“奶奶!”

“我累了,想睡一會兒,等他來了再叫醒我吧。”她只是累了,剛才真的吓了一跳,生怕……我不敢往下想,她今天恢複精神了,不是嗎?

我舒心地笑笑,幫她放平身子,掖好被子,靜靜地看着窗外,等待邱晔的到來。

時針滴答滴答地走着,雪一直下着,越下越大,看來會下一整夜。北風呼呼地吹着,即使在溫暖的屋內,似乎也能感受到外面的寒冷。看了眼牆上的鐘,六點零五分,邱晔說會在六點前趕到,可是現在已經過了六點,他還沒有到,心想許是路上堵車給耽擱了。

繼續在房裏等,轉眼又過去了二十分鐘,終于忍不住給他撥了通電話。

“喂!”

“對不起,您所撥打的電話暫時無法接通,請稍候再播。Sorry……”

什麽啊,原來是服務電話,無法撥通?是下雪天信號不好嗎?我安慰着自己,可是心裏有些着急,于是又打了過去,可是傳來的還是毫無情感的服務錄音。我怕是自己的手機在醫院的信號不好,便到值班臺問護士小姐借用一下電話。

今天的醫院樓道格外冷清,只有幾個值班的護士和醫生在各個病房前巡邏,大年夜裏,他們還在為工作鎮守陣地,實屬不易。

“護士小姐,對不起,我手機好像有點問題,可以借用下這邊的座機嗎?”

正在整理文件的護士把頭擡起來,然後把電話交給我,說:“用吧。”接着繼續低頭看文件。

三言兩語,醫院的人都是如此冷淡的嗎?現在不是想這些的時候,我拿起話筒,照着手機裏的號碼播了一遍,緊緊地握着,希望能夠聽到他的聲音,可當再一次聽到那個冰冷的女聲,我的心又涼了半截。

我不甘心,又撥了一遍。

還是不行。

是不是出事了?

“唉,今晚好像有場暴風雪呢,你看外面,一會兒工夫,地上的積雪都有十厘米厚了。”

“是啊,這大過年的,怎麽天災人禍偏偏選在這個時候!你看新聞了沒?”

“怎麽沒看,剛聽到一則,說是中河高架上出了一起交通事故,出事的還是西裝筆挺的年輕人,看樣子只有三十左右,真是天妒英才啊!”

“唉,看來他的家人是等不到他回家過年了。”

“……”

後面的談論再也聽不清,路過的兩位護士離開了,我握着電話,手腳冰涼。中河高架,是S市到杭州的必經之路……三十左右歲的年輕人……不會的……不會的……

我的靈魂仿佛随着屋外的空氣以及凝結,忘記了思考。

“小姐?小姐?”那位護士小姐喚了我好幾聲,我像被叫回了魂,“哦!”

“請問你電話用好了嗎?用好的話我有急用。”

“哦,謝謝。”我愣愣地把電話還給她,六神無主地離開了值班臺。

恍恍惚惚地走到醫院門口,已經感受不到寒風的刺骨,始終不相信,再次翻開手機,一次一次,重複着同一個號碼。

沒有用,還是沒有用,攥緊胸前的衣襟,感覺整個世界陷入了黑暗。

不知道過了多久,我好像一直伫立在風雪中,失神間,聽到救護車正往醫院這邊而來,醫院裏還有工作的人,醫生和護士一起沖到大門口,他們救護車上臺下一名血肉模糊的傷者,匆忙地推他進手術室,我驚慌地不敢出聲,等反應過來,撒腿就往裏跑,可是,有人從後面拉住了我,“小靜。”

我頓住身子,覺得自己是在幻聽,不可能……他不是被推進去了嗎?難道……

我猛地轉過身,又驚又喜地盯着他,他不明白,“怎麽了?”我一頭紮進他懷裏,又把他的衣服弄髒了,“吓死我了!”我悶着聲音道。

他圈緊我,大聲笑着,“哈哈!你以為出事的是我啊?”

“你還有心情笑!”我推開他,嗔怒道:“打你電話為什麽不接?”

他不好意思道:“手機突然沒電了。”

我背過身,假裝不理睬他,他走近我,“對不起,讓你擔心了。”

“誰擔心你了!我是怕你不守信用!”我嘴硬,其實心底慶幸他現在能夠好好地站在我面前。

“你說我哪次不守信了?”他和我開玩笑道。

心想他還真沒有食言而肥的時候,倒是我,老是放他鴿子。

“那你怎麽現在才來?”

“路上碰上了交通事故,正好我是目擊證人,報了警,在警察局做了份筆錄。”

“手機不是沒電了?怎麽報的?”

“又不是只是我有手機,受害人也有啊!”

“你是說……”

“嗯。”

“真是胡來!”

“好了,我這不是沒事嘛,走,我買了炒年糕,今晚陪你一起守歲。”

我白了他一眼,沒想到他堂堂大公司的董事,做事這麽魯莽,不過他這也算是見義勇為,我不該怪他。而先前的擔憂也只是虛驚一場。

回到病房,發現奶奶還睡着,她說邱晔來了就要叫她,可是看她睡得這麽香,實在不忍心吵醒,我回頭看了眼邱晔,他搖頭示意我不要去叫,我點點頭,與他相視而笑,接着便拉着他去走廊吃炒年糕。

大過年的,就我們倆如此寒酸,一人一盒炒年糕,不過,真的很幸福。這是我過的最特別的一個年。

他看我吃得滿嘴都是醬油,徒手幫我抹幹淨,我夾了一片喂他,表示獎勵。他開心地吞下年糕,笑得像個孩子,而我在他的眼角看到了細微的皺紋,心裏開始酸澀起來。三十而立,如今他事業如火,可是家庭呢?雖然我已是他女朋友,可是我們交往的時間甚短,談婚論嫁似乎還早了點,但這十二點的鐘聲一旦敲響,我也就24歲了吧,而陶佳然,也應該二十了才對。奇怪,我怎麽又想起他了?

“在想什麽?”

我心虛地搖搖頭,想把陶佳然的影子抹滅掉,我告訴自己,現在在我眼前的人是邱晔,不是他,我是邱晔的女朋友,我要想的人不該是他,不是嗎?

“我吃飽了。”我放下筷子,他跟着放下,拿起空盒子,“給我吧,我去扔掉。”

“嗯,我去看看院長奶奶。”

“去吧。”

我回到房裏,看到奶奶還在睡,她好像已經睡了很久了。走到她身邊坐下,拿起一旁的熱毛巾擰幹想幫她擦擦手,可當我握住她的手時,發現不大對勁,她的手是冰涼的,病房裏開着空調,不該是這樣的啊!

我慌了,連聲在奶奶耳邊叫她:“奶奶!奶奶?奶奶起床了,邱晔來了。”可是她睡得很沉,完全沒有聽到我的聲音。

“奶奶!”我搖晃她的身子,可她的身體是僵硬的,我害怕極了。

“怎麽了?”

“醫生!快叫醫生!”

邱晔又沖了出去,把醫生叫了來。

那醫生慢悠悠地走過來,我急切地抓住他的白袍子,“醫生,你快看看我奶奶!”

“嗯。”

“小靜。”邱晔抓住我的肩膀,不讓我妨礙醫生。

我虛軟的靠在他身上,仿佛他現在是我唯一的依靠。

醫生翻了下奶奶的眼皮,從口袋裏掏出一支筆,照了照,又将筆插回口袋,然後對身後的護士說道:“死亡時間,七點零五分。”

什麽!他說死亡……我激動地拉住醫生,“醫生,你什麽意思!?”

醫生低下頭,一副看淡生死的表情,眼底卻還留有一絲悲傷,“請您節哀,老人家已經去了。”他回頭看了眼病床上的奶奶,告訴我:“你奶奶走得很安詳,我想她不希望你過于傷心。”

說着,他從我身邊無情地離開了。

“小靜……”邱晔在我耳旁喚我,他一定是不想我傷心,可是白天的時候明明好好的,為什麽晚上就沒了?讓我不要難過,她是我的院長奶奶啊,叫我如何不傷心?

我倒在邱晔的懷裏哭得撕心裂肺。

第二天,醫院開出了死亡證明,奶奶是因為年老身體機能衰退,自然死亡。我認了命,之後邱晔幫我把奶奶的遺體運到了火葬場,我哭的十分憔悴,整個人都瘦了一圈,所有的後事幾乎都由他一人處理,福利院的老老小小一起參加了院長奶奶的葬禮,福利院的工作暫時交給了以前一直幫着奶奶共事的劉助理,奶奶的頭七過後,我随邱晔回了S市。整個春節,他都陪着我。

剎那風雪,所有的命運軌跡發生了改變。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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