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一個世界(6)
第一個世界(6)
很快,這件事就在村子裏沉寂了下去,據說謝賴子被抓起來了,也不知道是要去勞改還是要吃木倉子兒,反正這幾年肯定出不來了,對于金秋來說,她就算是再大的心理陰影也不用怕那個出不來的東西,但更大的心理陰影卻直接吞噬了村長跟村支書。
村長不蠢,村支書更是個人精,
他們一開始是覺得金秋遭人煩又不聽勸的,一個大姑娘,不好好的跟家裏的爺們兒們住一起,這在外面要是遇到危險怎麽辦?更何況這大姑娘不管長得怎麽樣,壞人總是要幹壞事兒的,這大姑娘一個人在外面住就是不安分。
最開始,他們就覺得金秋說的話是她自己瞎編的。
之後金秋小半年都安安穩穩的,沒有人找她麻煩,她爺爺跟她堂哥都沒有找她一丁點兒的事兒,這就更叫村子裏最大的這兩個領導厭煩金秋,覺得她是躺在親爹的功勞簿上任性妄為。
然而,這個晚上,這個金秋差點打死流氓謝賴子的晚上,他們總算是鬧明白了,金秋沒撒謊,金家祖孫三個人确實想要禍害金秋……把她賣給一個賴皮狗,吃掉她爹媽留下來的房子留下來的地還有她爹的命換來的錢……徹徹底底的,讓她消失在他們面前,他們好心安理得。
村長跟支書再怎麽覺得爺們兒該多吃多占,但是最基本的人性是不缺的,他們自認做不出這種事兒來,就瞧不上做出這種事兒的人來。
所以,村長的臉上挂起了怒意,他沒有撕破臉皮是他懂得辦事兒而不是他認同金家祖孫三個人。
這晚上,注定不眠。
金秋去跟村長家裏,跟村長老婆躺一張炕上。
村長則在支書家裏喝起了酒。
一壺添了水的高粱燒,用熱水溫熱乎了,桌子上放了一碟子花生米,沒有肉菜,只有花生米,還有一盤酸菜,放了點兒糖精拌了拌,切了一頭蒜放進去,爽口又下酒。
“啊——唉,啧!”支書喝了口酒,打了個寒戰,“這事兒鬧的呢!”
村長冷冷嗤笑了一聲,丢了一顆花生米到嘴裏嚼了起來:“我還真的是以為金秋那丫頭沒事兒找事兒,結果……誰知道啊……”
支書也長長地嘆了一口氣:“這事兒誰能料到,別說你想不到,我都想不到!”他把酒壺拿出來,倒滿了村長的酒盅,“這世上的事兒,就算是有人壞,也沒想到壞成這樣兒的,他們要是煩了人家丫頭,就當她不存在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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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咬了咬牙,惡狠狠地罵:“怎麽能一邊占人家的便宜,吃人家的喝人家的,就吃着人家爹媽的血肉,一邊還要害死人家的孩子,這是什麽玩意兒啊!真不是人!”
“這就是驢造的一家子王八羔子!”村長一口悶了酒盅裏的酒,“鋼子,我跟你講,那金家祖孫三個啊,他們就不是人——金秋的爹金大民,真就是他們家出的唯一的一個好人,所以他早早就跑出來獨立,說是因為他生不出兒子就不好在家裏呆着才跑出來——屁!”
他夾了一筷子酸菜:“我還記得那是金秋四五歲的時候,金大民還在外面當兵呢,金大田的老婆就因為不肯打掉不是兒子的大肚子被他給打死了,死的時候,肚子裏還揣着個兒子吶!對,金大田的老婆肚子裏裝的是個兒子,就是肚子長得圓,那玩意兒誰能說得準的?可金大田跟他爹金老憨他信啊,就要把孩子硬打下來,結果孩子下來了,是個帶把的,可是金大田的老婆也沒啦!”
支書鋼子一哆嗦,轉頭去看一邊在燈下做針線的老婆。
支書妻子也是個文化人,初中畢業的,一直以來都在村裏,早就聽說這事兒了,只是這種事兒不好聽,大家一般不會說給那些外地來的有文化的知青罷了。
所以,支書老婆點了點頭,又低下頭去繼續納鞋底。
村長繼續說:“所以說,金家祖孫三個人都是爺們,家裏一個女人都沒有,就是這個原因。”他滿是諷刺地繼續,“金大民的老婆,金秋的媽,羅紅星,那是個進步婦女,以前在婦女會兒的,就因為金大田跟金老憨想要禍禍她,她一怒之下就帶着金秋從那家裏出來了,之後金大民雖然說沒徹底的跟自己爹撕破臉可也差不多了……”
“那要有這麽一遭就更不該讓金寶給金大民當兒子了。”鋼子支書皺眉。
“沒辦法,誰讓他們家就這一個根兒呢!”村長直搖頭,“不這樣還能咋整……他們家親近的別的親戚也沒有……”
支書拍了拍桌子,大笑:“所以啊,我說老叔,咱們還是要把自己骨子裏的封建摳出去——封建思想害死人啊!要是沒有這麽一回事兒,那金老憨他們仨,哪兒有禍害金秋的機會?老叔,咱們錯了,錯得離譜了!”
支書的妻子羅香秀擡起頭,眼睛發光一樣看向他:“對!你們這時候才想到這個啊!”
兩個男人一聽,不由得對視一眼,轉過來又舉起酒盅,還給香秀倒了一盅酒遞了過去。
三個人舉起酒,哈哈大笑着一飲而盡。
他們已經知道要怎樣做了,就算是做不好,但只要有個底子,就能去做。
支書跟村長兩個人這一宿也沒別的,喝多了就倒下睡了,香秀也去另一個屋子裏抱着孩子睡了下來,大約夢裏,他們會看到一個沒有金老憨一家祖孫三人這樣的人的世界吧。
誰知道呢!
金秋卻因為遭遇了這種事,一時間成了村子裏最被人同情的人,同時也受到了無數少女的崇拜,甚至還有大小夥子也對她改觀了,他們就見她拿着棒子打壞人的樣子好看,那姿态怎麽看怎麽帥氣,那模樣怎麽看怎麽健壯——健壯、英武,一個少女有這樣的品質對于村子裏的男人們來說就是最美的。
一時間,不少少年郎會主動跟金秋搭話,還會找她學學怎麽揮舞那根大棍子。
少女也一樣,甚至更加熱衷于做這件事。
“肯定要學啊!”奉愛秀一直被自己弟弟欺負,現在她天天手裏拎着棍子,真的就讓她那個屁本事沒有的弟弟老實多了。
“就是!”村子裏的一個才十四歲的男孩用力揮舞着棍子,“等我學好了這個,來年征兵的時候就可以給首長表演表演了!到時候啊,我就能穿上軍裝,知道吧,特別好看的!”
少年的話讓旁邊的年輕人都大笑了起來。
“行了,走吧,該去跳忠字舞了!”羅香秀跑了過來,對這些吃晚飯休息的少男少女們招手,“快點兒,不然不等你們啊!”
這十幾個少年人就跑向打谷場。
大家在寒風裏,小臉兒凍得通紅,在高低不齊的歌聲中用力舉起手。
這是一個積極的年代,這又是一個混亂的年代,每一個人都有着夢想,他們不為自己的未來發愁,只為了自己的未來努力。
跳了舞,這就輪到要把被下放到村子裏來的人拉到臺上做檢讨的時候了。金秋記得這些人,但是對這些人到底是犯了什麽事兒,又是什麽身份,她其實并不了解——上輩子就沒有這個機會,這輩子她也沒想要拓展什麽自己的交際水平,何況這些人要是真的有本事的,她是根本糊弄不住人家的,就是這樣不對他們有惡意又不對他們過分讨好就很好。
臺子上,下放的幾個人做檢讨,說自己學習了什麽,做過什麽,現在想到要反省自己當年有什麽做得不對做得不好,決定要怎樣怎樣做得好……說了一堆,金秋倒是聽出來一點門道。
有一個還真的是京城的老師,好像還挺有能耐的。
至于別的這些人說自己以前是幹啥幹啥的,她還是完全不懂——她就算是上輩子也只是做過會計,還沒有考過高級職稱的那種,所以他們說的東西,她能聽得懂的部分不多,不過大概也聽出來這些人也沒做過啥大事兒壞事兒。
大概,也就是被牽連了。
金秋想要問那老師一些高考題目,但卻不知道找什麽機會去問,想了三番五次,最後還是決定不去問了。
雖然她是想要上好大學的,但是她一點兒也不覺得自己聰明到能上最好的大學,且不說別的,她一開始的目标也就是個衛校,現在要是找不到好老師給補習就找不到吧,總不能為了找個補習老師就把自己是重生的這件事暴露出去——就算不暴露,也會讓人懷疑她是不是哪裏不正常,畢竟這時候恢複高考這事兒還沒有半點兒消息呢!
所以,想要下放的幾個人給自己補習這個想法才冒了個頭就給金秋自己按了下去。她頂多就是在對方幹活的時候順便搭把手而已,而這樣做的人其實也不少,大都是小孩,大人是不會去做的。
金秋是個半大丫頭,她幫不幫都是沒所謂的,更不用說因為她那畜生爺爺一家三口的事兒,村子裏很多人都因為誤會了她而心生愧疚,自然也就對她過分寬容了一點。
不僅村裏人對她寬容,連這幾個被下放的老頭老太太都對她産生了幾分同情。
不僅同情,還略有點兒八卦。
就在金秋抓了兩只雞去大隊算工分的時候,跟着一道走的一個下放的老太太,就一臉八卦地小聲問她:“你真的以後絕對不搭理你那爺爺了啊?”
金秋點頭:“嗯,不搭理了,搭理了就跟自殺沒差。”
“喲呵!”老太太的臉都有點兒發光了,眼睛亮晶晶的,“姑娘,你做得對。”她竟然沒有如一般的老太太那般勸說她去和解,“我跟你說,姑娘,你這不是能在村子裏過一輩子的人,你聽我的,以後你得往城裏走,做工人,在工會裏做事,去做婦女工作,你這樣子的人品,不能埋沒了。”
這老太太的話,像是一盞燈,挂在了金秋的面前。
她想要光,就得看着這盞燈。
兩個人一哼一哈的搭着話,到了大隊,誰知道正巧看見一個穿着軍裝的中年男人,身邊帶了兩個警衛員,正在跟支書說話。
“哎!首長,您看,正說着金秋呢,這人就來了!”支書鋼子連忙滿面堆笑地引着男人走到金秋面前,“這就是金大民的女兒金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