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倒黴大小姐(捉蟲)

菀菀黃柳絲,濛濛雜花垂,元京的春日是一年當中景致最好的時節。

京郊的恒安寺一向香火鼎盛,今日也如往常一般香客雲集,只是不知為何接待指引的僧人卻好像少了許多。

大雄寶殿往後,右側回廊,負責給香客們解簽的小屋子裏,小沙彌正看着面前的小姐一臉為難。

今日後殿有貴客,師兄們都調到了那處接待,他是臨時被派到這兒先替一天的。

解簽有簽書,平日裏師父也有教導,所以不是太難,再不濟,還能跟施主如實相告,可請人保留簽文,改日再來。

只是這位小姐,着實讓他有些……摸不着頭腦。

說她是來找茬的吧,她看起來又實在不太像,更何況,哪有人從這個角度找茬的??

小沙彌有些手足無措的摸了摸小光頭,斟酌道:“這位施主,這簽筒确實是出自我們恒安寺,但還從未有人說過有這麽個問題,不若……您再試試?”

在小沙彌對面,抱着簽筒的少女看起來也很苦惱,如煙的黛眉微微蹙着,半晌後軟聲開了口:“可是小師傅,它真的搖不出簽!”

少女十五六歲的年紀,一看便是京中大戶宅邸裏精心嬌養着的小姐,一身上好的湘妃色瑞錦襦裙,眉如遠山膚如雪,額間朱紅一點,是一個小小的胎記,讓她整個人看起來愈發昳麗。

是少有的明豔姿容。

只是這話說的,實在讓小沙彌費解,一個簽筒,你說它搖不出簽?!

再次摸了摸頭,小沙彌将小姐手上的簽筒拿了過來,仔仔細細裏裏外外查看了一番,根本毫無問題啊,怎麽會搖不出呢……

他們恒安寺的簽在元京城裏是出了名的靈驗,許多香客甚至從外地慕名而來,求了簽還不算,還想買寺裏的簽筒帶回家,圖個紀念什麽的。

有這樣需求的香客越來越多,寺裏便出了這麽個小玩意兒,比寺裏正常求簽的簽筒小一些,裏頭的簽子也少一些,簽筒上印着“恒安寺”三個字,袖珍可愛,賣給想要紀念的香客,價格也不貴,還頗受歡迎。

小簽筒自然不能占蔔大事吉兇,但偶爾搖一搖,也能圖個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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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面的小姐見小沙彌橫豎看了半天,什麽也沒看出來,而且看他的表情,好像還不是十分相信她說的話。

于是小姐輕輕抿了抿唇,索性道:“小師傅,要不我就在這搖一會,您看看它是不是有點問題?”

那小沙彌聽了還在愣神,小姐身邊的丫鬟已經上前重新拿過簽筒,放回了自家小姐的手裏。

小姐看了眼地上的蒲團,提着裙擺跪了下去,閉上眼開始晃起了簽筒。

随着時間一點一點的過去,小沙彌的表情從最開始的鎮定逐漸變成震驚!

怎麽回事?!一刻鐘都過去了,什麽也沒搖出來!

小沙彌雙手合十,阿彌陀佛,再等等……不要慌!

然而,又一刻鐘過去了,還是什麽也沒搖出來!

小沙彌:……不能吧?!

他輕咳一聲,小姐似有所感,停了搖簽的手,被丫鬟扶着從蒲團上起身,抱着簽筒一臉無辜的看着他。

那表情就像在說:看,我沒騙你吧,它真搖不出來。

小沙彌一臉尴尬的站在原地,不知要作何解釋才好,只能沉默的又拿過那個離譜的簽筒,邊試着搖了一下,邊嘀嘀咕咕:“不應該啊……怎麽會呢……咦?”

他的小聲嘀咕還沒完,就被一支從簽筒裏掉落的簽打斷了話語。

小沙彌撿起簽子,又看了一眼小姐:“這……?”

小姐嬌美的小臉上閃過一絲不自然的神色,小屋子裏一時靜的針落可聞。

盛昔微努力繃着臉,讓面上的神色不變,依然是知書達理明豔端方的模樣,心裏卻後知後覺的察覺到了什麽,叫苦不疊。

老天爺,就這麽圖個樂的小簽筒,你為何還要跟我較真啊!

現在好了,小師傅若是深究下去,她該多丢臉啊!

然而在運道這方面,盛昔微的倒黴從未讓人失望過。

下一刻她便聽到小沙彌奇怪的聲音:“施主,你這簽筒裏是不是少了幾個簽?”

盛昔微:“……”

當然是了,因為她把那些下下簽都扔了啊!

原以為,扔了下下簽就能體驗一次十幾年來未曾體驗過的搖出個上上簽的喜悅之感了,雖說只是個好玩的紀念品,但體驗體驗也是好的啊,誰知道後來就根本搖不出來了呢……

盛昔微只覺得,好氣哦,可還是要保持微笑。

她對上小沙彌滿滿疑惑的目光,心裏越發惆悵且心虛了起來。

為了不丢臉在當場,給元京城裏愛八卦的百姓們又多一個“關于瑞國公府小小姐倒黴二三事”的素材,盛昔微麻溜的一下抱過簽筒,邊小步往後退邊軟軟地笑,誠懇道:

“看來是我搖簽的姿勢不對,心還不夠誠,不是簽筒的問題,真是打擾小師傅了……”

她身邊的兩個小丫鬟巧珍和巧珠看到自家小姐的模樣,一下也明白了過來,心裏又心疼又好笑,剛想上去扶着她一把,怕她摔了,便感覺小屋子門口出現了幾個人影。

丫鬟出聲提醒不及,盛昔微已經“哎呀”一聲,一下撞進了身後之人的懷裏。

那人身形瘦削颀長,見懷裏撞進一個人,他有些猝不及防,但還是穩穩的扶了一把,大掌握住少女纖細的手臂,讓她站穩了。

盛昔微只覺得初初被一個黑色高挑的身影攏住,倏然聞到了一股略帶苦澀的藥味。

那人低低說了一句“小心”,聲音很沉,帶着些啞,待她站穩後便很快放開手,克制不住的低咳了幾聲。

不知怎麽的,盛昔微總覺得他身上透着涼意,連扶住她的手都沒有什麽溫度。

這只是短短一瞬發生的事,兩人很快就分開,盛昔微想跟他說一句抱歉,然而那人已經帶着身後的兩人進了屋子一側用布簾遮住的門裏,她只來得及看到他瘦高的背影。

小沙彌對進去的幾人只字未談,只是看着盛昔微叫了一聲:“施主?”

盛昔微收回目光,與他告辭,抱着簽筒走了,沒注意到地上門邊掉了一根簽。

是她剛剛抱着簽筒撞上身後那個男人時,突然從簽筒裏掉出來的。

小沙彌目送這位有些奇怪的施主走遠,片刻後發現了門邊的木簽,他撿起來看了看,是根上簽。

簽文:欲求勝事可非常,争奈親姻日暫忙,到頭竟必成中箭,貴人指引貴人鄉。

小沙彌想起師傅好像曾經說過,此簽出卦,是因禍得福之相。

他又望了望門外那位施主離開的方向,低頭将簽子收好了。

從恒安寺回城的馬車上,盛昔微正在唉聲嘆氣。

“珍兒珠兒,你們說,我這運道到底還會不會好了?我不會一直這麽倒黴吧……”

就連搖個紀念用的簽筒,沒了下下簽都搖不出來,還害得她是真以為下人買回來的簽筒有問題,委婉的找到了寺廟裏去。

原來這一切原因竟然是她自己,這可真是……

讓人發指!

巧珍和巧珠是從小陪在盛昔微身邊長大的丫鬟,從小到大,她們這種情況可是見了太多太多了,安慰技巧已經駕輕就熟。

巧珍:“不會的小姐,夫人不是說了麽,小時候道長便言,您會有轉運那麽一天的!”

巧珠:“是啊小姐,道長說了也就是運道有些不好而已,沒什麽要緊的,更何況我們也已經摸清了規律不是,近些年元京城裏都沒怎麽傳您的故事啦!”

盛昔微:“……”

清輝道長真的是世外高人吧,不是個什麽江湖騙子騙她娘的吧,不然這麽多年的簽搖下來她不是白搖了麽!

又想起剛剛在恒安寺的那一遭,盛昔微擡手撫了撫額,其實她已經是個搖簽老手了。

那個幼年時雲游到此的清輝道長給她的簽筒,如今都已經被她搖出包漿了呢。

只是轉運的日子到底何時會來啊?哎……

盛昔微在心裏又嘆了口氣,而馬車已經一路進了城。

車輪咕嚕嚕的往前跑,她撩開簾子朝外頭看了看,見着馬車前面要路過绮闌閣,便對着趕車的府衛吩咐了一句:“在绮闌閣門前停一會,我進去看看。”

“是,小姐。”

待馬車停穩,兩個丫鬟扶着盛昔微下了車。

她迎着春日的陽光眯了眯眼,而後帶着丫鬟走了進去。

如今正是開春,各家各府都要開始定制新一年的春衣了,绮闌閣是元京城裏最大的衣裳鋪子,有專供京中名門貴女們挑選的布料和定制的成衣,如今是一年當中最忙碌的時候。

一樓大堂裏,好幾家的嬷嬷婢女都在與繡娘們你一言我一語的詢問今年的新料子和新款式。

而盛昔微一進來,便被高級繡娘師傅請上了二樓的雅間裏,绮闌閣的規矩,這些名門貴女們是要單獨服務的。

其實今年春季的新衣瑞國公府上已經來绮闌閣定過了,盛昔微只是心血來潮上來看看,畢竟姑娘嘛,裙衫總是不嫌多的。

绮闌閣裏有做好的成衣,若是小姐們看上了便會直接讓人送到府上,到時候裁縫會再給小姐量一次身,有不合适的地方修一修便是。

盛昔微坐在雅間裏喝着花茶,聽完了繡娘師傅的介紹,然後微擡眼眸,氤氲在袅娜熱氣後的面容似芙蓉春水,明眸善睐。

她眉眼彎彎的笑了一下,過盛的容色中又透出幾分嬌軟可愛,然後小手一指,對着身邊的巧珍道:“珍兒,就這件吧。”

巧珍應了一聲,熟練的上前一步,指着自家小姐剛剛沒選中的那幾件:“兩位姐姐,這些勞煩包起來,晚些時候送去瑞國公府劃賬就好。”

繡娘師傅身後跟着绮闌閣新來的小丫頭,聽後一臉問號,怎麽還有丫鬟跟小姐唱反調的?

殊不知,這就是先前馬車上,巧珠話裏那已然摸清的“規律”了。

盛昔微對此已經十分稀疏平常,反着選,瑞國公府小小姐躲避黴運的不二技巧。

繡娘師傅更是眼都未眨一下,只招呼人将衣裳包好,又親自将這位嬌小姐送到一樓,輕聲道:“裁縫會跟着衣裳一起到府上,若有哪裏不合适的,盛小姐盡管說便是。”

“好,有勞了。”

盛昔微點點頭,臉上依然帶着點笑,嬌美的側顏攏上春日的陽光,灼灼如華。

就連自诩早已看遍了元京美人的繡娘師傅,也不禁再次在心裏感嘆一聲,這位瑞國公府的小小姐,當真是光潤玉顏的好顏色。

難怪如今去到瑞國公府提親的人門檻都快踏破了。

相比起這姿容,這出身,那點茶餘飯後叫人哭笑不得的倒黴事都顯得不那麽重要了。

甚至還能叫一些人覺着有趣起來。

比如此刻正跟着太子皇兄坐在馬車裏的五皇子蕭燃。

剛剛猝不及防他皇兄懷裏就多了個姑娘,還叫蕭燃驚了一驚,生怕這姑娘給他皇兄撞出個好歹來。

好在皇兄只是咳了幾聲,進了一側裏間後便也就慢慢停了。

今次他們去恒安寺,除了替前陣子感染風寒的太後祈福,也請明相大師把了脈,只是大師依然搖了搖頭,所言與數年前秋神醫無甚差別。

太子的身子暫無可解之法,照此下去,二十便是大限了。

而太子蕭熠今年十九,離着二十這個大限,只剩下差不多半年了。

蕭燃瞧着靠坐在馬車裏閉目養神的皇兄,心裏着急,面上卻不能表現出來。

皇兄心裏只會比他想的更苦吧。

被蕭燃盯着看的男人面容清隽,眉目深邃,叫人一眼難忘,文韬武略更是得皇上親自教導,遠勝常人,難怪是元京城裏一衆閨閣千金們入夢都會想着的人。

只是此刻他卻面色蒼白,連薄唇都淡的幾乎看見血色,看起來有些憔悴。

感覺到旁邊的視線,蕭熠睜開了眼。

他眼瞳的顏色與許多人不同,是有些淡的琥珀色,若是在陽光下,便會顯得流光溢彩,好似漂亮的琉璃珠。

此刻那雙眼裏滿是倦色,不過看向蕭燃時卻很溫和。

只是蕭燃知道,他皇兄面上看着溫潤如玉,骨子裏卻透着一種強烈的疏離感,他對誰都溫和有禮,但也僅此而已了。

不過蕭燃從小與他親近,自然深知他的性子,蕭熠對他和好友季興閣也總歸還是會與旁人有些不同的。

“怎麽了?”蕭熠問他。

蕭燃回神,想給他皇兄解解悶兒,輕松輕松,便收了憂愁心思,興致勃勃說起了剛剛的事。

“皇兄,你可知剛剛不小心撞你懷裏的是哪家小姐?”

蕭熠瞥了他一眼,搖搖頭:“不知。”

蕭燃一拍手:“是瑞國公家的小女兒,那個元京城裏人人皆知,特別倒黴的大小姐!”

蕭熠聞言微微挑眉,輕輕笑了一下:“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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