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夏日的驕陽被雍樂江邊溫柔的風拂過,不再那麽炙熱灼人。
一只喜鵲突然停在窗沿,歪頭看着屋子裏的人叫了兩聲,打破一室沉靜後又倏地飛走了。
盛昔微說完話便紅了臉,微微垂首,低眉斂目的在等蕭熠的回答,但她還是有些執着的拉着蕭熠的手沒有放。
心裏覺得,自己的膽子可真是有點肥,太子殿下會不會覺得她太不知羞了?
蕭熠低頭看着那雙細白的小手拉着他的手沒動,而面前的少女連雪白的脖頸都染上了粉紅,她低着頭,他便能看見她頸後一片細膩的肌膚。
蕭熠微微移開目光,視線又在兩人交握着的手上停留片刻,不知是出於何種原因,他竟也沒拉開盛昔微的手。
他沒問盛昔微怎麽知道今日他約她出來是要說什麽,只是回頭瞥了福全一眼。
福全滿腦門冒汗,假裝若無其事地看向窗外。
蕭熠心裏無奈的嘆了口氣,低低的問面前的姑娘:「盛小姐為何這麽說?」
「唔,」盛昔微喃喃的應了一聲,嘀嘀咕咕道,「反正就是不想殿下退婚……」
她其實也不知該如何跟蕭熠說,難道要說「我覺得你就是我轉運的關鍵」?太子殿下會以為她在編瞎話吧!
蕭熠看見盛昔微又露出了他熟悉的糾結的神情,忍不住輕輕笑了一下,然後又晃了晃一直被拉着的手示意,就這樣好整以暇的看着她。
盛昔微飛快的低頭看了一眼,又眼神移開,頗有些厚着臉皮道:「反正我與殿下已經是聖旨賜婚了,牽牽手旁人也說不得什麽,殿下不答應我,我便不松。」
蕭熠沒想到這姑娘還對自己使起了小性子,這倒是他頭一回見她這副模樣。
他因為身子不好,手即使是在夏季也一直很涼,而盛昔微的手卻是溫熱的,讓他有一絲留戀。
蕭熠見她為了不讓他退婚,大着膽子連小性子都使上了,有些無奈,但好像又拿她沒辦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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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索性也就讓她握着,很有耐心的問她:「盛小姐,我能知道你為什麽不想退親麽?這樁婚事,很委屈你。」
盛昔微沒想到蕭熠竟然也會覺得這樁賜婚委屈了她。
她發現,太子殿下明明有如此尊貴的身份,但卻好像從來不把自己擺在這個位置,他不高高在上,甚至可以說是平易近人,但卻又對誰都透着禮貌克制。
盛昔微抿了抿唇,突然看着蕭熠的眼睛,認真道:「殿下,不是的,我一點也不覺得委屈。」
蕭熠微微垂眸,看見少女桃花般明豔的臉上有暖暖的笑,他琥珀色眼睛在那一瞬間,好像有一抹流光劃過,又被他隐在平靜的外表之下。
盛昔微彎着眉眼,聲音輕輕軟軟的,還有些不好意思:「殿下這麽厲害又好看的人,皇上這樁賜婚明明是我占了便宜才是。」
「可是我這身子應當是活不長了,你嫁入東宮……」
蕭熠想提醒她一句,這姑娘是不是忽略了什麽?
盛昔微卻突然輕捏了一下他的手打斷他:「呸呸呸!殿下不要說不吉利的話!」
蕭熠被手心裏柔軟的觸感弄的微微一怔,感覺心裏好像是輕飄飄的落了一片羽毛一般,輕柔的叫人眷戀。
他擡眸,定定的看向盛昔微,卻見面前的姑娘突然咬了咬唇,像是下定了什麽決心似的,而後就聽她有些小聲道:「殿下應該知道,我的運氣一直不太好,所以其實我也不明白為什麽會選中我來賜婚。」
「但是,我告訴殿下一個秘密吧。」
說到這,嬌嬌軟軟的少女還故作神秘的看了蕭熠一眼,惹得蕭熠想笑,他竟很配合的挑了挑眉,微微傾身靠近一些,給了她一點回應:「嗯?」
盛昔微見太子殿下如此配合,不禁眉眼彎彎笑的更甜了,絮絮道:「以前有一位道長給了我一個簽筒,說如果有一日我能從裏面搖出上上簽,那我便要轉運了。」
「於是我每天搖每天搖,可從來都是下下簽,直到那一日,我突然就搖出了一支上上簽!而那一日,就是賜婚聖旨下來的第二日。」
蕭熠沒想到在盛昔微這,賜婚一事還有這樣的故事,又看見這姑娘一臉好像大仇得報的快意,他又沒忍住笑出了聲來。
他發現,在盛昔微面前,他好像總是格外放松一些,也不知瑞國公府是如何教養出這般活潑讨喜的姑娘的。
盛昔微見他笑了,也跟着嬌嬌軟軟的笑了一下,卻又鄭重道:「所以啊,我覺得殿下也許是我的福星呢,而且您看,我也并不是沒有所求,我嫁與殿下,求這麽個可能轉運的機會,我哪有什麽可委屈的呢?」
盛昔微看的通透,她去沖喜,然而也有自己的私心,她将這份私心告訴蕭熠,同時也是在告訴他,他們互相有所求,她也不吃虧的。
蕭熠深深看着盛昔微,面前的姑娘目光灼灼,帶着點點笑意,她在安撫他。
她将這樁賜婚掰開揉碎,将自己的所有思慮考量與他坦誠相告,蕭熠何其聰明,只是幾句話,他便知道,盛昔微看穿了他一直以來平靜溫和的表面下那些冷淡疏離。
他不想旁的人替他過多操心,覺得沒有必要,也并不想承誰的情,因為覺得可能沒有時間去還了。
但盛昔微卻說,她這不是單純去幫他沖喜,所以他不需要承這份情。
他們之間經過這番你來我往,但其中的天平卻從未傾斜,仍可以像沒有沖喜這事一般相處。
盛昔微坦然的迎着蕭熠的目光,她想,太子殿下這般聰明,定能知道她說這番話的用意。
突然間,她便覺着自己拉住蕭熠的手被輕輕握了一下,原來是蕭熠反手将她一直拉着他的手握住了。
只是很短暫的一瞬,兩只手輕輕交握,又松開。
蕭熠收回手,掩在寬袖下的指尖輕撚,好像還能感受到那抹溫度。
他垂眸看着盛昔微,好看的眼睛裏有一絲自己都未察覺的動容,低低道:「好,不退婚了。」
他不知道這因為沖喜而定下的親事最終會如何,但盛昔微今日太過坦誠,竟叫他有些動搖了。
罷了,他仔細着些,為這個姑娘打點好後續就是了。
盛昔微見太子殿下打消了念頭,高興的輕拍了一下手,又把一疊小點心往前推了推,好心情道:「殿下難得出宮,這是素全齋最招牌的馬蹄酥,殿下嘗嘗吧?」
蕭熠沒有推拒,伸手拿了一塊準備吃,又見對面的姑娘突然按住了他往嘴裏送的手,惶恐道:「我不懂規矩,殿下吃之前是不是要先讓人試下毒?」
「噗!」
站在蕭熠身後的福全沒忍住噗的笑出了聲,於是收獲了兩道意味深長的目光。
福全:……?
他們這是什麽眼神?看着他做什麽?
殿下外出,這素全齋的廚子做這桌點心時可是他們的人全程在一旁盯着的,半點手腳都做不了,而且端上來之前就銀針試過了,根本不需他以身試毒啊!
福全剛準備給「沒見過世面」的盛小姐解釋一番,突然就聽自家殿下看着自己淡淡應了一聲:「嗯,是要謹慎些,福全,還不過來?」
福全:……嗯,殿下說的都對,他要去以身試毒了。
如此一來,福全忍不住在心力嘀咕了一句,這還沒娶呢,殿下就開始縱着盛小姐了?
趁着福全将桌上的點心挨個試一遍的間隙,蕭熠從袖裏拿出了之前被盛昔微摔成兩瓣兒的雕兔紋玉佩……
的兔子尾巴那塊。
宮中匠人已經将碎裂的口子打磨好,又新編了一圈絡子将摔掉掉的兔子腦袋那塊用繩花填補了一番,綴了流蘇後,這塊兔子尾巴總算有點像那麽回事了。
這是今日一早送到東宮的,蕭熠順手收在了袖裏,原本想着今日是要與盛昔微說退了賜婚的事,也就沒必要将玉佩給她了。
現下一想,當時随手放入袖中倒是省了之後再派人送到瑞國公府上。
他将兔子尾巴遞給盛昔微,輕輕笑了一下:「這半塊玉佩已經重新填補好了,盛小姐收着吧。」
「啊,是那塊玉佩……」盛昔微接過後翻來覆去看了好幾眼,忍不住贊嘆道,「都說宮中能人巧匠多,今日瞧見這玉佩才覺着此言不虛,還挺好看的呢殿下。」
好看的她都差點沒認出來是那半塊兔子屁股。
盛昔微握着玉佩,又淺笑盈盈的看向蕭熠,問了一句:「殿下,你的那半塊呢?」
蕭熠便從袖裏又拿了另外半塊出來,同樣被編過新的絡子,不過比起盛昔微的兔子屁股,這個小兔腦袋倒是好補的多。
瞧着蕭熠手裏那半塊,又看看自己手裏的,盛昔微看了面前的蕭熠一眼。
兩人的目光短暫相交,而後像是達成了某種無聲的約定和默契,彼此笑了一下,分別低頭将原本佩戴的玉佩解下,換上了新的半塊。
待玉佩換上,盛昔微又偷偷往蕭熠月要間看了一下,這時才後知後覺的紅了臉。
怎麽感覺兩人戴着塊定情信物似的……
欽天監的吳大人也真是奇怪。
她已經忘了,若是她不摔那一下,吳大人也不能讓他們這麽戴!
而蕭熠察覺到盛昔微的小動作,唇邊的笑意更深了些,他沒有點破她,卻有一種模糊的感覺,好像兩人的命運,從這一刻開始,緊緊相連了起來。
素全齋一面,也好像有什麽在他們之間改變了。
像一粒種子落入初春潮濕的泥土裏,安靜蟄伏着,不知何時就會開出绮麗的花。
-
在素全齋見蕭熠一面的種種,盛昔微誰都沒說,就連自己的兩個小姐妹也沒有。
她總覺得,這是她與太子殿下的小秘密。
但在那之後,她也會旁敲側擊的朝祝卿卿打聽,得知蕭熠近些時候昏迷的次數變少了,身子較之以前稍稍有一絲起色。
盡管只是微末的一點點改變,但也足以讓皇上龍顏大悅了。
不過這事還尚未叫許多人知道,在太子一事上,皇上向來謹慎,總擔心好的不靈壞的靈,所以消息也壓了壓。
祝卿卿被她家裏叮囑過不要出去亂說,還是盛昔微套了好久的話才套出來一兩句的。
但只是簡單的幾句也足夠讓她高興了。
感覺她這沖喜好像還真有點用呢?
不過另一方面,盛昔微又有點憂愁,因為她這運氣有點時好時壞……
比如那日去見了太子殿下後,一整天的運勢都很好,去喜歡的點心鋪子能趕上最後一爐烤好的招牌小點,去挑話本子能碰上剛剛送來的最新書,去文墨坊能遇上有人急着用錢要低價出售一塊上好的墨硯。
那日是盛昔微第一次體會到這般好運,整個人都覺得有些飄飄然了。
然而第二日,等她再出門試試運氣時,新買的耳墜子掉了、酒樓的大師傅突然病了、绮闌閣莫名歇業一天。
盛昔微扶額,很好,一朝回到轉運前。
這到底是為什麽呀!
運勢這麽不穩定的麽?
莫不是太子殿下真是自己的福星?她是不是得找機會再見見太子殿下才行啊……
這日一大早,盛昔微百無聊賴的從簽筒裏搖出了一支簽子,拿起來一看,上上簽!
「哇!」盛昔微驚呼一聲。
這是她自上次賜婚之後這麽多日以來,第二次上上簽!
兩次中間,不是中簽便是下簽,極少有上簽,不過倒是沒有再搖出過下下簽了。
盛昔微将簽子放回簽筒裏,開始琢磨着今日要不要再出去碰碰運氣?
她記得前幾日搖到上簽時,出門偶爾也會有些好運的。
這般想着,她便興致勃勃的叫來了自己的兩個丫鬟,準備出府逛一圈,誰知巧珍巧珠卻道:「小姐,您忘啦,今兒是七夕呀!」
七月初七,乞巧節,大胤國的傳統節日。
「啊!今日就是七月七了啊,我倒真給忘了!」
盛昔微這些日子被賜婚,又被招進宮祈福,又要見太子殿下攔着他不讓退親,屬實是有些忙碌了,連往年天天盼着的乞巧節都給忘了。
她這邊剛記起來,院裏的小丫鬟便拿着祝卿卿和虞念的邀貼進來了。
每年乞巧節京裏都很熱鬧,三個小姐妹往年都是會在傍晚約着一起出門上街逛逛的。
盛昔微接下邀貼,白天便也沒有出門了。
她在府裏跟娘親和丫鬟們一起做巧果,又曬衣曬書,還用花汁染了好看的指甲。
等到傍晚的時候,盛昔微帶着丫鬟和幾個府衛出了門,與小姐妹們碰了個頭。
七夕是姑娘們的節日,街上來來往往的很多都是打扮的嬌俏豔麗的女孩兒。
祝卿卿最是喜歡這種熱鬧的節日,一路上拉着虞念和盛昔微四處逛,嘴巴叽叽喳喳說個沒停。
眼瞧着就要走上最熱鬧的洪祿街了,她像是突然想起什麽似的,一左一右拉着兩個小姐妹走的更快了些,嘴裏念叨着:「聽說今夜洪祿街上有穿針鬥巧的比賽,財大氣粗的鬥金閣辦的,能贏小禮物呢,我們快去看看!」
鬥金閣是元京城裏最大的一個典當行,且大胤國各處都有它的分行,幕後東家不知是誰,但真真是財大氣粗沒錯了。
虞念對這些興致缺缺,盛昔微倒是也想看看鬥金閣會有些什麽小禮物,瞧個熱鬧。
彼時鬥金閣的大門前已經圍了好些人了,三個姑娘都是帶了府衛出來的,一路被護着到了最前頭,看清了這個穿針鬥巧的比試。
也不是什麽多新的東西,穿針是乞巧節的老游戲了,在規定時間內誰穿的針最多誰便獲勝。
盛昔微的穿針不好不壞,原本只是打算看看別人比,圖個氣氛,可在看到臺子上擺着的幾個小物件兒時,她有些心動了。
其他的都不說,放在臺子正中間的那個小錦盒裏的,是一個純金打造的墜子,一個小小的羊羔。
小羊羔不大,但是細節無一不精巧,神态更是活靈活現,盛昔微一眼便瞧上了。
再加之祝卿卿一副躍躍欲試樣子,她便索性與她一道兒上了臺子。
一輪比賽可以有五人參加,姑娘們皆可報名。
在盛昔微與祝卿卿上臺後,又有兩個姑娘挽着手上來了,這樣她們便只差一人了。
祝卿卿正想游說虞念上臺,這時候人群中卻走出了一個穿白衣裳的姑娘。
姑娘看起來弱不經風的,煙眉微攏,顧盼間有一種楚楚可憐之感。
她被丫鬟扶着走上了臺,盛昔微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錯覺,總覺得這位姑娘好像看了自己一眼,眼神還有些莫名的微妙。
人群裏這時候傳來了竊竊私語之聲。
虞念在下頭聽了一耳朵,目光不動聲色的打量了一下剛剛上去的那位穿白衣的姑娘。
只聽人群裏有小姐道:「這不是清遠侯府的二小姐麽?竟然已經回京了?」
旁的那位點點頭,用帕子掩了唇,壓低聲音:「聽說回京還沒多久,身子也不知好沒好,反正好像一直都是在府中養着呢,倒是沒想到今日這位陳二小姐會出來。」
虞念不動聲色地看着臺上的那位小姐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的站在了盛昔微的身邊,心裏想着剛剛旁邊的人說的話。
清遠侯府好像是有一個體弱多病的二小姐,在幾年前就随外祖母去了南淮養病。這位二小姐以前因為生病,并不怎麽出門,所以她們也沒有怎麽接觸過,更別提她又離開了元京幾年。
難怪今日見到沒有認出來了。
不過,怎麽總覺得這位嬌嬌弱弱的陳二小姐看笙笙的眼神有些奇怪呢。
虞念在臺下仔細瞧着,臺上的盛昔微也好奇的看了身旁的小姐一眼。
然而沒等她再細看,鬥金閣的女夥計便很快上前,瞧着人齊了二話不說就準備開始比賽了,盛昔微趕緊回了神。
臺子上放着小小的沙漏,随着一聲銅鑼響,姑娘們紛紛快速拿起針線穿了起來。
臺下看着的人也漸漸沒了聲兒,一個個聚精會神的往上頭瞧。
而在鬥金閣前頭不遠處的街上,蕭燃正興致勃勃的往前竄,蕭熠落在他後頭半步,看着他這五弟的身影無奈的笑了一下:「明明是個姑娘們喜歡的節日,也不知道你怎麽也能瞧的這麽樂嗬。」
季興閣今日沒随他們一起出來,聽到七夕還要去姑娘小姐們紮堆的街上逛他就皺着眉一口拒絕了。
蕭燃搖着扇子回頭朝他太子皇兄擺擺手:「皇兄這便說岔了,看熱鬧可不拘什麽節日。」
言下之意,有的瞧就行。
蕭熠瞥了他一眼,心裏明白,五弟其實是因為他最近身子似乎稍稍有了些起色,心裏高興,所以便趁着這個日子拉他出宮逛逛。
兩人正說着話,蕭燃一眼便看到前頭圍了兩圈人,再一看,竟然是在鬥金閣門前。
他回頭看了蕭熠一眼,蕭熠神色自若,只淡淡道:「林謙好像是與我說過,七夕節想在鬥金閣做些小活動。」
「那我們正好路過,就去看看吧皇兄?」
蕭熠點點頭,順了他弟弟想湊熱鬧的心思,兩人走過去,在人群邊上站住。
沒想到一眼,蕭熠便看到了臺上的姑娘。
盛昔微今日穿了一件朱槿色的雪鍛裙衫,上頭用金線繡了蓮花的紋樣,看起來俏麗又明豔。
蕭熠唇邊不禁露出一絲笑意,不知怎麽的,現在看到這個姑娘就想起她在他身邊眉飛色舞說故事的模樣。
而在他身邊的蕭燃也看見了盛昔微,還輕輕用手比碰了碰他,挑眉道:「皇兄,盛小姐竟然也在這呢?」
「嗯。」蕭熠沒理他眼裏揶揄的神色,只是看着臺上,盛昔微正在聚精會神的穿針。
他又看了一眼小臺子上的幾樣物件兒,都是鬥金閣的孤品,難怪林謙要來問過他。
蕭熠已經許久沒有過問過鬥金閣的生意了,他當時怎麽說來着,好像是随林謙的意思就好。
他微微走了一下神,臺子下邊圍觀的人群突然從剛剛的聚精會神又重新熱鬧了起來。
旁邊的蕭燃說了一句:「诶,好像比完了?」
蕭熠聞言,目光重新落在了臺上穿着朱槿色衣裳的姑娘身上。
她已經放下了手中的針線,等着女夥計來數針,趁着這個間隙還和一旁的小姐妹笑着咬耳朵說小話。
盛昔微的表情一如既往的生動活潑,叫蕭熠看着也跟着輕笑了一下。
但沒過多久,蕭熠便看見這姑娘的笑斂了起來,露出一絲遺憾的神色,原來是夥計已經數完了針,這一輪穿針最多的是她身邊那位白衣裳的姑娘。
蕭熠聽見蕭燃在一旁好似嘀咕了一句:「皇兄,那白衣服的姑娘我怎麽覺得有點眼熟?」
但他沒有在意,只是看着盛昔微一臉可惜的神色,眸光微微動了動。
他注意到,這姑娘的眼睛好像在盯着小臺子上擺着的某一樣物件兒看。
而待勝出的白衣姑娘從臺子上拿起一樣東西,盛昔微又看了她手上一眼,面上的神色便更加戀戀不舍了。
蕭熠看到,那是一個小羊羔的金墜子。
他想起來,盛昔微今年十六,生肖應是屬羊。
此時臺上的盛昔微看着小羊羔被旁邊的白衣姑娘挑走,又留戀的看了好幾眼,心裏不住的感嘆,真好看呀……
可惜她穿的針沒人家多,沒能在這輪勝出,盛昔微稍稍扁了扁嘴,今日的上上簽好像不太準啊!
她正遺憾着呢,卻見那白衣姑娘突然朝她走了過來。
盛昔微看着她,感覺她柔柔弱弱的,風一吹就要倒了似的,倒是頗有一副弱柳扶風之姿,叫人瞧着易生憐愛之心。
那姑娘走到她面前,握着那小羊羔,朝她柔柔一笑:「這位小姐,承讓了。」
盛昔微:……也是不用特意來說一下。
她與這白衣小姐相差了兩根針,屈居第二,盛昔微本沒覺得有什麽,就是圖個樂子嘛,但這位小姐特意過來說一番,倒叫她覺得有些微妙了……
她們也不認識啊?
而且,也不知是不是女人的直覺,她總覺得這位姑娘是來顯擺的……
不過盛昔微覺着也可能是她想多了,人家沒準就是出於禮貌打聲招呼。
白衣姑娘神色溫柔的很,半點都看不出什麽不妥,盛昔微回以一笑,軟聲道:「姑娘手巧,恭喜。」
「沒什麽,熟能生巧罷了,不過千金閣這小羊羔,當真是精致可愛,叫人喜歡。」
盛昔微:啊,戳心了,她沒拿到小羊羔……
她正準備再說點什麽帶過去,結束與這位姑娘莫名其妙開始的對話,眼角餘光裏卻看見了一個熟悉的身影,一下讓她分了神。
呀,那不是太子殿下麽!
盛昔微心下無端的覺得有些雀躍,也沒顧上想蕭熠怎麽會在這裏,當下便想與他打聲招呼,而且太子殿下好像也在看她呢?
但話到嘴邊,又被她咽了回去。
太子殿下并不經常出宮,大家好像沒有認出他來,況且這處人多,說破了他的身份是不是不太好?
「太子殿下。」
猶豫之間,卻有人将她剛剛想喊出口的話先說了。
盛昔微:……?
蕭熠原本只是在臺下站着,看着盛昔微與那位獲勝的白衣姑娘說話,又看見她發現了他,眼裏那麽雀躍欣喜,她像是想要打招呼,又猶豫了一下。
然而這一聲「太子殿下」卻不是盛昔微叫的。
蕭熠微微斂了笑,終於将目光從他的準太子妃身上移開,看向了叫他的白衣姑娘。
旁邊原本來湊熱鬧的人群聽了那白衣姑娘的話,都驚的看向一身錦衣華服低調的站在一角的蕭熠和蕭燃,面露惶恐,不知要如何行禮才好。
蕭熠面上帶着溫和的笑,擺了擺手:「諸位不用拘禮。」
可臺上那位白衣姑娘卻還是福了福身子,柔聲道:「小女清遠侯府陳秋琅,見過太子殿下。」
「啊,是她!」
祝卿卿突然在盛昔微身邊小聲驚呼。
「啊,是她!」
蕭燃突然在蕭熠身邊一拍腦門。
盛昔微和蕭熠卻很是疑惑,是誰?
「皇兄,就是以前進宮給七妹當過伴讀的那位清遠侯府的陳二小姐。」蕭燃道。
「笙笙,就是清遠侯府家那位從不出門體弱多病小時候還被聶二抓蟲子吓哭過害她被她娘親罰抄三字經的陳二小姐。」祝卿卿道。
盛昔微和蕭熠:哦,是她啊……
蕭熠剛剛是看到了這位陳家二小姐主動去跟盛昔微搭話的,但內容他聽不真切,瞧着盛昔微的模樣也不像與她熟識。
於是他與見着旁人一樣,只是笑了一下,算是應過她的這一聲招呼,卻沒有再看她,而是擡腳朝盛昔微走過去。
盛昔微還在想着這位陳家二小姐不是說早幾年就離京去了哪處養身子麽,怎麽還認得出太子殿下?
就見太子殿下已經走到了自己的面前。
她回過神來趕緊福了福身子,小聲叫了一聲「殿下」,而站在她旁邊的祝卿卿也着急忙慌的行了禮。
蕭熠虛虛扶了盛昔微一下,垂眸淺笑:「在外頭不用多禮。」
末了,他又看了擺着物件兒的小臺子一眼,低低的問面前的姑娘:「想要贏個什麽?」
盛昔微眯着眼睛笑了一下:「原本是想看看能不能贏個小羊羔的,但是比賽輸啦。」
她到沒有因此而太沮喪,比賽嘛,自然總是有輸有贏的。
誰知蕭熠卻斂眸想了想,而後溫聲道:「沒關系,去閣裏挑挑看有沒有喜歡的,我補給你。」
鬥金閣裏不僅可以典當,還可代為出售物件兒,閣裏根據寄售的時間和物品價值抽取一定的傭金,另外有些死當的東西,也同樣會在閣裏出售。
是以裏頭其實有不少金貴的好東西。
盛昔微眨了眨眼睛,看着蕭熠在夜色闌珊的燈火下那雙溫柔的琥珀色雙眸,忍不住燙紅了耳尖。
一旁的祝卿卿更是差不點繃不住臉上的表情,就差把「你們兩個怎麽回事?」寫在臉上!
太子殿下和笙笙怎麽一下這麽親近了!她怎麽不知道?!
別說祝卿卿了,就連臺下的虞念都有些訝然。
只有蕭燃,若有所思的扌莫了扌莫下巴。
嗯,他就知道,這兩人果然有問題!
此刻的盛昔微根本顧不上旁人是什麽神色,她微微低頭,有些不好意的說了一句:「殿下,我沒關系的。」
難道這就是今天上上簽的驚天大運,太子殿下說要親自給她送東西!
蕭熠看着面前有些臉紅的姑娘,低笑一聲,突然擡手輕輕扌莫了扌莫她的頭:「就當是謝謝你入宮為我祈福,去吧,進去挑挑?」
盛昔微望進蕭熠眼裏認真溫柔的神色,微微怔了一瞬,而後笑彎了灼灼眉眼,她輕輕點頭:「好,那殿下與我一起麽?」
「嗯,一起。」蕭熠颔首,俊逸的眉眼間笑意更深。
兩人淺笑盈盈的說話,旁的人好像根本插、不進他們之間,從剛剛行了禮後就一直被晾在一邊的陳秋琅,目光一直追随着蕭熠,那雙眼裏若有似無的情意叫在臺下看着的虞念微微蹙了眉。
這位陳二小姐看太子殿下的目光會不會太纏綿了一點。
然而太子一直在跟盛昔微說話,不曾注意到她。
眼見着兩人就要朝鬥金閣裏走去,陳秋琅突然似是忍不住的咳了兩聲,讓正準備邁步的盛昔微和蕭熠雙雙回了頭。
她一手攥着帕子撫在月匈口上,一手搭着身邊丫鬟的手臂,面色蒼白羸弱,柳眉微蹙,目光掠過盛昔微看向蕭熠,欲言又止:「殿下……」
那神情,像是與蕭熠有什麽私話要說,但是礙着旁人又不好說出口似的。
蕭熠看了這陳家二小姐一眼,神色平靜,唇邊帶笑,卻透着點疏離。
他只問了一句:「陳小姐還有事?」
陳秋琅看着他,又看了看他身邊的盛昔微,最終還是輕輕咬了咬唇,福身道:「小女恭送殿下。」
蕭熠沒有像之前虛扶盛昔微一樣去扶她,連神色也未變,只笑了一下點頭颔首,而後便帶着盛昔微進了鬥金閣。
盛昔微在轉身前又看了這位陳二小姐一眼,不知怎麽的總感覺她的神情有點哀怨呢?
不過很快她就被鬥金閣裏的金碧輝煌晃花了眼,沒顧得上這位有些奇怪又柔弱的陳二小姐了。
蕭燃全程一副興致勃勃看戲的模樣,眼見着自家皇兄帶人進了鬥金閣,他也往裏走去,路過還在呆若木雞的祝卿卿和沒有挪步的虞念,他笑着挑了挑眉:「兩位小姐還不跟上?」
祝卿卿倏然回身,趕緊拉過虞念就往裏走。
虞念無奈的看了她一眼,原本是不準備去湊這個熱鬧的,這下也只能跟着一塊兒進去了。
待幾人進了鬥金閣,臺邊上的衆人才松了口氣,開始壓低着聲音小聲議論起來。
「都說這盛小姐是被賜婚去給太子沖喜的,怎麽看着今日兩人相處跟郎有情妾有意的佳話似的?」
「這整的我都不明白了,盛小姐完全沒有一點沖喜的哀愁啊?」
「太子殿下待她也很好呢,我覺着剛剛兩人還挺親近的,怎麽越瞧越越覺得喜慶呢……」
「雖說太子殿下待誰好像都和顏悅色的,但他待盛小姐還是有些不一樣呢!」
衆人叽叽喳喳,只覺得這賜婚沖喜跟他們想的完全不一樣嘛。
彼時陳秋琅已經被丫鬟扶着走入人群中,聽了旁人的議論,她身邊的小丫鬟有些不甘的叫了一聲:「小姐……」
陳秋琅扶着她手臂的手緊了緊,面色依然蒼白着:「走吧,回府。」
而那枚小羊羔的金色墜子被她握在另一只手裏攥着,指節都泛了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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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夕這晚直到亥時,盛昔微才回府。
她在鬥金閣裏挑中了一對耳墜子,只是她也不知價值幾何,太子殿下沒讓她看。
之後也不知怎麽的,原本的三人行就突然變成了五人行。
祝卿卿和五皇子殿下都是兩個話痨,一路上說個不停,他們一行的氛圍倒是因此還頗融洽。
回到院裏後,盛昔微洗漱好躺上床,看着層層疊疊的床幔,不知怎麽的,感覺今晚這一出跟做夢似的。
蕭熠買下送給她的耳墜子被她放在妝奁最下面一層的小抽屜裏寶貝似的放好了,現在細細想來,盛昔微的心還有些咚咚直跳。
總覺得今晚見着太子殿下,他們兩人之間的相處好像有些不同了。
盛昔微翻了個身,覺得有些困倦了,卻又在迷迷糊糊的想,今晚殿下扌莫了她的頭,又因為她輸了穿針的比試要補給她一個小禮物……
他是不是在給她撐場面啊?
盛昔微未及細想,只嘀嘀咕咕了一句「殿下是個好人呢」,便墜入夢鄉。
而在回宮的馬車上,蕭燃問了蕭熠同樣的問題。
「皇兄,你今日待盛小姐這般親近,是在給她撐場面?」
蕭熠靠坐在馬車上閉目養神,聽了旁邊蕭燃的話,他未睜眼,只是唇邊有一抹若有似無的笑。
「她因為這樁婚事之前遭人非議,我雖身子不好,但她依然是準太子妃,該有的體面我要給她。」
言下之意,誰也不能僅僅只當盛昔微是去沖喜了,他這個太子在一日,便會給她撐一次月要,這是她應該有的。
蕭燃聽了,深深看了他皇兄一眼。
他想,皇兄待這位盛小姐,似乎真的與旁人有些不同了。
馬車到了宮門口,蕭熠叫了停,打算自己下去慢慢走回東宮。
雖說他因為身子問題曾得過皇上的特許可以駕車入宮,但近幾日感覺身子略有一些精神了,蕭熠便不想時常待在馬車上。
蕭燃陪着他一塊兒下了車,兩人走在月光泠泠的宮道上,偶爾輕聲交談幾句。
與此同時,太後的昭和宮裏,一個小太監被帶進了後殿。
太後尚未歇息,正在軟榻上翻着一本雜書。
大宮女貼在她的耳邊說了什麽,她擡了擡手,順道兒将書放下,又輕輕揉了揉眉心,淡聲道:「帶進來吧。」
沒多久,那小太監便被帶進了屋裏。
他恭恭敬敬跪下,問了安,而後垂首道:「禀太後娘娘,太子殿下剛剛已經回東宮了,與五皇子一起。」
「嗯。」
太後一手撐着額頭,隐隐覺得有些疲憊,應了一聲,示意下頭的人繼續。
小太監便又道:「成安給過來消息,說殿下今晚遇到了盛小姐,送了她一樣鬥金閣的物件兒,然後幾人還一道逛了逛。另外,還與清遠侯府的二小姐打了個照面。」
太後原本閉着眼,聞言微微擡眼往下看了看。
她的目光沒有落在哪一處,好像是在出神,片刻後,随意的揮了揮手:「你下去吧。」
那小太監便低低應了聲「是」,躬身退下。
太後又坐了一會,才從軟榻上起身,将手遞給一旁的大宮女,扶着她的手臂往裏間走去。
邊走,她邊淡聲道:「盛家的這個丫頭,我倒是想見一見了,明日召進宮裏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