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解讀四：《我還有什麽能給你，我親愛的菩薩》 (1)
1.我讨厭你，小兔崽子。
文殊，我讨厭你。
在我認識你的第一個三百年裏，我沒有一天不讨厭你。
你是我的噩夢。
現在人人都說你是智能、辯才第一的大智菩薩。
人前人後，你都捏花而笑，貌似彌所不知。
然而我第一次見到你的時候，你不過是個清高孤傲、逞口舌之利傷害旁人的壞小子而已。
那年師傅帶我前往昆侖玉虛宮，
你是那端茶送水的小弟子，你可曾記得？
我還沒來得及對師叔元始行禮，
便聽見你偷偷嘀咕：師伯怎麽收了這麽醜的一個妖孽做弟子？忒不上臉了。
太陽！老子才三百歲，一身青毛未褪幹淨怎麽了？礙你什麽事了？
你以為誰都能跟你似的，天生就有大福源以人身修道啊。
你瞧不起我，我豈能讓你好過？
遂上禀了師伯，罰你面壁三十年。
“呸！告私狀的毛孩子，有意思嗎你？”
你領罰前，瞪了我一眼，那清亮亮的憤恨眼神我記你一萬年！
有意思，就是有意思，誰讓你搞種族歧視？
“有本事就比道行，咱打一架！告老師算個球呀！”
打就打，誰怕你！遲早得和你打！
但在那之前，你先面壁三十年吧。哈哈……
2.我恨你，陰險的家夥！
三教共商封神榜，助武王伐纣。
聽師傅說你是闡教十二仙之一，理當應劫下山。
我便向師傅請命，出了碧游宮。
師傅見我執意請命，嘆息了一口氣，說：“罷了罷了，虬首你自求多福。”
現如今想來，恐怕師傅當年早已看的通透。
我這番孽緣，總歸是命。
三百年沒見了，我期待這一戰可是很久了。
萬仙陣前，雙方厮殺征戰萬裏。
喊聲震天，我可全然不覺，因為我的眼裏可只有你啊。
你在那萬人中央，與準提他們言笑晏晏，
我看得心中火冒三丈。
讓你得意，讓你笑，待會小爺打的你滿地找牙去！
看到你上陣，還不待師傅叫我，我早已一個健步沖上前去。
只可惜，這一步錯便步步錯了。
師傅沒來得及叮囑我什麽，你卻從師叔那裏獲得一面盤古幡！
奶奶個球！小兔崽子你作弊！
你拿着這上古利器，祭起符印，四周便已如鐵壁銅牆，兵刃如山。
那早已奈何不得你，
偏你這小子還耍帥，金光陣陣、玉蓮叢生。
好吧，我承認，你比小時候好看多了。
那一剎那，我竟癡了，望着你頭頂的璎珞竟忘了動手。
可你不是啊，你這大智菩薩夠淡定夠陰險啊，
一杆盤古幡還不夠，你竟還從準提那賊禿那裏借來捆妖繩。
你還請幫手！
媽的，我日你奶奶的南極仙翁。
你念個毛的“本相心經”啊，逼着老子現出原形。
還非得在這兔崽子面前讓老子出醜。
文殊啊，文殊，老子要一口咬死你。
可，為啥我就是不能下嘴呢？明明，你那只驕傲的手離我的獅口如此之近。
你得意洋洋地用捆妖繩栓了我的琵琶骨，
将我牽到師傅面前。
大師伯将我指與師傅看，曰：“你的門下，長有此等之物，你還要自逞道德清高，真是可笑！”
師傅羞紅滿面，看了我一眼，滿是恨鐵不成鋼。
我難過欲泣，卻總不能當着你這兔崽子的面哭了。
“他早已不是我門下之人，你們休得誣陷于我。”
真讓人心寒，師傅已經不認我了。
“如果師叔不要他，就送了我吧！”
3.我XXX你，你故意的吧！
“你要這青毛獅子做什麽？”
小師叔元始天尊問文殊，一臉嫌惡。
我操！你娘的不是早三百年前就知道我是獅子了麽？
那時候是誰當着我師傅面誇我天生精靈、果報不凡來着？
怎麽和我師傅一翻臉，轉頭就不認師侄了？
神仙真不要臉，越大牌的神仙越不要臉。
“師傅，我喜歡。讓他陪我玩呀。”
文殊這句話，讓我一顆獅心劇跳了一下。他喜歡我？
NND，老子是男人？不過……為什麽不生氣？
“再說，我這不還少個坐騎麽？騎在它身上應該挺舒服的。”
前一面還是紅雲滿面，這一刻我就是額冒青筋了。
太陽！搞了半天，你是喜歡騎老子呀！
他一面說一面翻身其上我的背。
我憤怒的低聲咆哮，想将他摔下來。
文殊抱着我的脖子，輕輕低頭，俯在我耳邊輕聲說：“喂！大庭廣衆的，給點面子……不然你想怎樣啊？”
奇怪，他明明是個男的，說話卻這樣溫和。
軟軟的聲音卻又富有磁性，
我的耳朵軟了，臉紅了，心一顫顫的。
好在，我現在是一頭獅子元身，他看不出我臉紅。
“嗤……”
正自我安慰着，他又笑了：“臉紅什麽？”
我……你這該死的貨！
憑什麽要我給你面子，你騎着我呢你！
為啥不是你給我面子。
我繼續搖頭甩尾，一定要将這厮摔下來。
“別鬧。”
他溫和一笑，拍了拍我的頭，雙腿夾得更緊了。
我突然就安靜了，不敢亂動了。
因為我發現，我身體竟然開始發熱了。
艹！
“哈哈……”
他輕笑。
4. 好吧，我跟你走。
“喂，長毛，吃飯了。”
文殊是個渣，他心情不好或者逗你的時候，就亂給人起外號。
“喂，虬首師兄，馱我去普陀山呗？”
他有求于你的時候，就會叫你師兄。
“你自己不會飛呀！”我瞪了他一眼。
“觀世音都有金毛犼，你讓我走過去呀……人家多沒面子啊，你真忍心！”
我有時候很想唾他一口，罵他：你有沒有面子，關老子一根毛的事？
但看着他一颦一笑，卻終究每次都是乖乖的化作原型，駝了他去。
我讨厭他！真讨厭他！
姑且看在除了他沒人要我的份上吧……
畢竟住在他的洞府裏，吃他的喝他的蹭他的……
好吧，其實我知道這種鳥屎理由沒有半點站得住腳。
可，其實和他每天吵吵架挺好玩的。
“喂，獅子，既然昆侖都沒人喜歡你，不如跟我去投奔準提吧？”
有一天，文殊突然對我這樣說。
“怎麽，要抛棄你師傅師兄了？”
我嘲笑他。
“早知道你和準提有問題，就這麽急着去私奔？”
他微微一笑，沒有回答。
這架勢，越來越有那個西方教大光頭的意味了。
可，不知道為什麽，我突然心中猛地一沉。
這大光頭可不是個什麽好東西！
若幹年後，猴子的事情不就證明了一切麽？
“去吧？去吧……”
第一個“去吧”是詢問是勸服，第二個就帶有點誘惑和撒嬌的味道了。
我總是無法抗拒他。
搖搖頭，變作獅身。
同去的普賢有白象，觀自在有金毛犼，總不能讓你丢了面子。
5. 我怒！誰他媽的敢欺負你？
一人一獅，如此便又是千秋歲月。
一日，文殊全身濕透了站在我面前。
滿臉疲态。
“怎麽了你？”我放下酒盞，就跑了過去。
“怎麽這麽虛弱？”
“廢話，你被人捆在河裏三天三夜，看看你虛不虛弱？”
他沒好氣的看了我一眼，打了個寒顫。
我立馬送上我沒喝完的那杯酒，他一口喝了。
“怎麽回事？你是大菩薩呀，誰敢惹你？”
“一個人。”
“一個人？”我不信。
“嗯，佛祖讓我度烏雞國國王來西，可他不識我是好人，把我一條繩捆了，送在那禦水河中，浸了我三日三夜。多虧六甲金身救我，才能歸西。”
“幹！你就這麽乖乖讓人泡着啊你，傻不傻？”
“佛祖說，入人間傳道統，須不得使用法力，我遂化作凡人了。”
“我日！又是那大和尚指使你做的好事！他要度人，他自己為啥不去！要泡泡他！幹！”
“呵……佛祖日理萬機，哪裏來的那多功夫？”
“理個毛線，準提那賊道越發過分了，不就剃了個光頭整日傳經麽？他那算忙？還有你，我說你，你好好一頭頭發，跟他一樣替個什麽光頭，很好看麽？”
“怎麽，你不喜歡？”
“呃……”
我沒說話，其實……其實文殊小和尚的光頭，蠻好看的。偶爾他睡着了，我會去摸摸他的頭，光滑的很。
“好了好了，別氣了。我這就去禀告如來，讓他好好處置這國王。”
“等他？”我冷哼一生，等請來如來法旨，黃花菜都涼了。
“我幫你解決！他敢泡你三天，老子泡他三年。”
我氣沖沖的轉身下界，沖了那烏雞國去。
6. 我日，老子真賤，這都肯替你做了。
我一怒之下，将那不識好歹的老東西推下了井。
然後提劍便要回去。
文殊卻跑到我面前。
“別回去……求你件事。”
“日！跟我說求什麽求？不對……你是要求……來吧，求你大爺我吧，小爺心情好就答應你。”
“要不，你在這呆三年吧？”文殊支支吾吾。
“為啥？”
為啥？我在這兒呆三年，我可就三年見不到你。
你在靈山只有三天，這三天好容易過吧，和如來觀音打打秋風打打麻将就過去了，老子可要等三年啊。
“要等金蟬子過來。”
“他過來他的。和他又不熟，他是準提大徒弟，誰管他呀。”
我皺了皺眉，幹嘛為別人的事情麻煩我？我又不稀罕他們。
“可是，我已經答應佛祖了。”文殊有些難為。
“又是那厮！你幹嘛總被他使喚呀！再說，你答應他是你的事，我可沒答應！”
我怒氣沖沖，準提這賊禿，總部做好事。
“可是……可是，我答應了不就是……我以為你會……”
文殊看着我，一直看着我，只是看着我，再不說話。
媽的，怕了你了！
你想說老子被你使喚慣了，你都習慣性不用征詢老子意見了是吧？
“下次替我允諾別人，拜托菩薩您先問問我！” 我嘆息一聲。
“那麽，你是答應了？”
文殊展顏大笑，燦爛若星辰，晃得我眼暈。
“滾吧……滾吧……你快滾回去吧！”
我把他推開。
不能看他笑，老子現在是人形，臉紅會讓他看見的！
“哎呀，師兄你真好。”文殊搖着我的肩。
“嗯。”我不置可否。
心裏卻在鄙視自己：好個毛啊好，你是好了，老子這等奴隸命哪有一點好？
“還有個事……”文殊眨巴眼。
“幹啥……怎麽那麽麻煩？”我瞪他一眼。
文殊似乎擔心接下來的內容會讓我生氣，一把抱住我。
好言安慰：“這個……你得裝作這國王，在這裏過三年。那啥，準提怕你受不住誘惑，亂了後宮，說要……說要……”
“媽的，這B人肯定沒好事。”我心想。
“說要讓你封了陽具，清心寡欲。”文殊把我抱的緊緊地。
他很了解我！
如果不是他現在抱着我，我立馬上靈山，扇大和尚一大耳八子。
我 ri 你 娘的如來，你當老子是什麽？
老子能對這老國王的一堆老女人感興趣？母獅子都比她們強好吧！
“別氣別氣……別氣別氣，好嘛，別惱。”
文殊抱着我，在我耳邊不停安慰。
“你又答應他了？”
良久，我惡狠狠的吐出這一句話。
文殊不說話。
“你滾！”
我抓起文殊，一把将他甩上天。
他站在雲端，看着我背過身去，沒有跟他上天的意思。
呆了良久，轉身駕雲走了，留下一句話：“我等你。三天後，你想怎麽罰我我都認。”
他知道，我不随着他上天，就是默認了要幫他。
我總是不能拒絕。
可是，文殊啊文殊，
你知不知道，再沒有一個人能像老子這樣愛你了。
媽的，老子為了你連自我閹^割這樣的屈^辱^條^約都能答應了！
你還能再過分些嗎？！
你如果再要別的，
除了這條命，我恐怕沒有什麽能在給你了。
7. 我暈，你愛惜他的愛的人都勝過愛我呀
三年後，文殊又來看我。
“師兄，過了這幾天，就可以回去了。”
文殊有些唯唯諾諾的。
我板着臉，沒有理他。
“大聖這幾天會過來，到時候若免不了與它争鬥，你讓着他點。”
文殊聲如蚊吶。
文殊啊文殊，你怎麽還好意思提要求？
蹬鼻子上臉了是吧？
“我為什麽要讓那只猴子？”
我冷哼了一口氣。
“如來……猴子，猴子是他……傷了它，如來面上不好看。”
嘿嘿……果然又是為了準提。
如果不是怕我傷了如來，這三年都不會下來看我一眼，對吧？
我心中忍不住的苦笑。
“你也知道？”
我心中苦笑，面上卻是譏諷。
你也知道如來惦記着猴子？
別人看不出來，你還看不出來麽？
你既然都能看懂如來對猴子，如何又看不懂我對你？
我對你……嘿嘿……如來何曾如我對你這般對過猴子？
“總之，能讓則讓它吧。畢竟是小輩。”
小輩……你拿誰的輩分在算呢？
如果從它是塊靈石算起，除了鴻鈞、女娲那輩人，誰能資格老過這只猴子？
“文殊，你知道那只猴子的性格的。”
我聲音漸低了，不想在掩飾了，心猛然沉下去了，再也裝不出冷酷來。
“嗯。”
“你知道，那只猴子以能打著稱。我若讓着它……我會……”
我沒有說下去。
文殊，你若有心，早當懂了。
我若讓着它，我會受傷的。
你愛惜他愛的人，都勝過愛惜我呀……
你這是胸懷寬廣、慈悲為懷，還是，還是愛屋及烏？
“不會的。師兄，我不會讓你受傷的。”
“你回去吧。”
我突然，就不想再和他說話了。
8. 我知道了，你從一開始要的就只是一只獅子
三日後，我與那猴子相鬥。
看着猴子那張瘦臉，我就想起準提那個大胖子。
當年萬仙陣前，那大和尚也是這般清癯。
嘿嘿，果然富貴閑人啊，如今竟肥頭大耳成這般模樣。
他，猴子……猴子，他……
是自戀麽？
你欺負文殊，我就欺負這猴子，
大胖子，你能如何？
我變作猴子模樣，等着他師傅念那經文。
猴子捂頭呼痛。
他越是難過，我就越是開心。
文殊不讓我整和尚，難道我還不能整你？
猴子縱祥光，起在九霄，正欲下棒子，
我舉着雙劍，大笑相迎。
東北飄來一朵彩雲，文殊厲聲叫道：“孫悟空，且休下手！”
“菩薩，那裏去？”猴子問。
“我來替你收這個妖怪的。”
我來替你收了這個“妖怪”！
妖怪？妖怪。
“累煩了。”猴子笑着拱手。
他竟然從袖中取出照妖鏡，照出了我的原身。
“原來是菩薩家的獅子，嘿嘿，下次可得圈好哦。”
那只豬在身後大笑。
我在那漫天金光中，竟有種想要落淚的感覺。
“元帥說的是。他其實不是私逃，只因我日前被那國王……”
我這樣難堪的躺在地上，被那光鏡逼得顯出原型，
如此滑稽模樣，他竟有閑情講那故事。
“原來是菩薩家的獅子”、“我來替你收了這個妖怪”
獅子？妖怪？
原來如此。
後來文殊坐在我身上，回了靈山。
“智慧菩薩，你這獅子可不乖呀。不若給他套個項圈，也好讓他安生些。”
如來在大殿之上這般打趣，五百羅漢哄堂大笑。
如來那大和尚知道我讓唐僧動了緊箍咒，
苦了他那猴兒，他這是故意借故羞辱與我。
難道身為大智慧菩薩，天上地下智行第一的文殊竟然看不出？
他卻只是拱手無語，默然靜立。
我無言冷笑，一顆心卻靜悄悄的沉了下去，再也沒辦法升了起來。
夜了。
我依舊是那獅子形态，不願化作人形。
我原本就是這青毛模樣。
當年為了他一句戲谑，苦修百年，終能化作面若冠玉。
誰知在他心裏，竟還是這般……這般不堪。
“師兄，睡吧。”
我不說話，他便不走，只是這樣靜靜的站着。
“菩薩自行歇息吧，不用管我……”
“怎麽……怎的叫我菩薩？”
文殊苦澀一笑。
“原本就是大菩薩呀，難道我叫錯了？”
我嘴上笑着，眼裏卻并不看他。
“從今往後，便就都叫菩薩吧。”
“師兄，你這樣能好過些？”
“菩薩，在你心裏，我是一只獅子？”
終究還是沉不住氣，賭氣般的問出這樣一句。
“不是。”文殊搖頭。
“那，你懂我的心思嗎？”
他只是不說話。
“今日光明殿上，如來當衆羞辱于我，你是知道的吧。”
他還是不說話。
“倘若明日如來當真給了你一個項圈，你是套我頭上還是不套？”
他依舊不說話。
仿佛啞了。
“罷了。你睡去吧。”
我仰頭蹑雲而去。
靈山寂靜，清幽萬年，
只是，沒有星光。
斬三屍，斷孽緣。
從此，佛國只剩青獅怪，天界再無虬首仙。
除了一顆心，我沒有什麽在能給你，
既然菩薩你不要……
留它何用。
9. 終
孫悟空：你這青毛獅子，好不講理。上次在烏雞國，已放過你一次。如今為何又來獅駝嶺攪亂？
獅駝怪：放屁！你這猴子，我從未見過你，緣何污蔑我？
孫悟空：這次你可沒這般好運，且看還有沒有文殊菩薩救你第二次。
獅駝怪：要打就打，這般廢話
……
解釋一下：
青獅本來叫“虬首仙”，是截教通天教主的徒弟。文殊菩薩在投奔西方教準提（如來）之前，是文殊真人，闡教元始天尊的徒弟。
文殊小時候和青獅見過，一句谑笑，讓青獅記了一輩子。沒曾想，他會這樣磕磕絆絆陪在文殊身邊這麽多年。
後來，青獅傷心了。。于是斬了自身情欲，毀了關于“虬首仙”的一切記憶。
他不再記得文殊，不再記得悟空，不再記得過去種種了。
所以，他下界為妖的時候，并不認識猴子了……
這也就是為什麽《西游記》中文殊菩薩的座機竟然會兩次下凡的bug腦補了……
☆、番外一：從來不相問，蹉跎盡姻緣/矜持的苦厄（文殊篇一）
1.
世人謂我言行、智慧第一，
若有諸般苦厄、煩勞，皆來問我。
可我若有愁思百丈，又當問誰？
不論其他，
只這一個情字，
我參了萬年，也未能參透。
2.
那年，師傅說成湯江山已盡，
我需下界歷紅塵劫。
未曾多想，便欣然應諾。
當年風雲激蕩，
十二道友游歷天涯，
闖誅仙，破萬仙，何其逍遙。
我只是不曾想過，竟會重遇那獅子。
老早就發現他了，隔了八百裏，
他目光灼灼，像是要将我吃了。
那睚眦必報的性格，這麽多年竟分毫未改麽？
當年我一句玩笑，這厮竟害我閉關三十年。
想來當年，我年少輕狂說的那句“打一架”的氣話，他也至今銘記吧。
雖然如今青毛早褪得幹淨，
一副豐神俊朗的神奇模樣，
可眼裏的嚣張和犀利何時才能變得溫和呢？
我故意不看他，和準提、普賢他們說些玩笑話。
他的眼神就越發犀利起來，像是要發光一般。
準提師兄說，通天師叔的弟子在看你！
我笑說：無妨，待會借你盤古幡一用。
果然，雙方才叫陣沒多久，他便氣沖沖的跑了過來。
小獅子，這麽多年還是毛毛躁躁的，沒學會安穩些？
師叔難道沒告訴過你，砍柴之前要磨刀。
今日，便讓我磨磨你的銳氣吧！
幾乎不費力氣，便将他收拾服帖。
但我怎知，師長們翻臉竟快過翻書：
師伯對師叔說：“你的門下，長有此等之物，你還要自逞道德清高，真是可笑！”
師叔羞惱，竟當場不認他了。
我見他眼神難過，竟仿佛着了魔障一般，
不由自主說了一句：“讓若師叔不要，便将他送與我吧。”
天知道我怎麽會說出這樣一句話來！
誰知師叔竟然默允了。
随口對師傅說，我要這獅子陪我玩。
誰知這獅子竟然臉紅了，如此有趣！
倘若有他陪我，這日後千萬年清寂歲月，相比要好過得多。
3.
我脾性并不太好，骨子裏有些莫名其妙的別扭和堅持。
倔犟起來，便連師傅也不服。
那日又與師傅辯論天地大道，
師傅說，道門尊貴，擇徒需慎，度人需嚴。
我卻心想，萬物同源，尋求天道但求緣法，如何能因身份而擇人？
難道皇帝當貴，刍狗當誅麽？
這一辯，辨是三天三夜。
駕雲回雲霄洞時，我心想：
最近與師傅争辯越發頻繁了，倘若年複一年，恐有一日毀了師徒情面。
普賢師兄、慈航師兄一早勸我離了昆侖，攻訪靈山，說準提、接引與我等興趣相投，想來可堪大事。
這次見我與師傅争論，他二人更是定了離開的決心。
回洞之時，我在雲頭之上，遠遠便望着虬首師兄于靈牙師兄、金光仙談笑正歡。
突然想起，昆侖千山，寂寞如雪，
這麽多年，他身邊除了我，其實也就這兩位同樣來自師叔門下的舊友了。
如今慈航、普賢将去，也定要将白象、金毛犼帶走。
我若不去靈山，這偌大昆侖，尚有師兄弟相伴，他就真是凄寂孤獨了。
想着想着，心中便不落忍。
“不如跟我去投奔準提吧？”
“早知道你和準提有問題，就這麽急着去私奔？”
他竟會說些這樣的混帳話！我和準提師兄？可都是兒郎啊……
心知他對當年準提師兄借我盤古幡降服他一事，如今尚有芥蒂，便也不惱、不辨。
只是問他：“去吧？去吧？”
誰知，這次他竟如此溫順，化作獅形，說：“他們都去，總不能讓你丢了面子。”
我扶額一笑，當年我那關于“面子”的玩笑話，可只說過一次啊。
這個小氣的家夥，從此念念不忘了，總要時刻拿出來打趣我一番。
呵呵，此去靈山可與白象、金犼重聚，怕是你比我更渴望吧！
4.
靈山不比昆侖寒冷，
四季花開不敗，萬年草木常春。
師兄偶爾心情好，便化作獅子追逐蝴蝶、兔子，難得一派天真。
只是每當發現我，就馬上變回人形，裝得一臉正經模樣。
何必呢？難道還擔心我笑你青毛未褪？
衆生平等，難道我這人身就能比你高貴？
你是獅子也罷，人身也罷，
在我心裏，總歸是這千萬年來陪在我身邊最親近的師兄了。
不過，若你樂得變幻，我自然也不會戳破。
一人一獅，坐看銀河星辰，
如此便又是千年歲月。
那一日，我全身濕透，疲憊不堪的歸來。
那老國王不識好歹，不問因由将我浸了冷水三年，
縱是菩薩也怒了。
因此難免有些怨怼，誰知他竟那般憤怒。
呵，比我還要憤怒，好似被泡了三年寒冰的人是他一般。
怒氣沖沖的下界而去，
仿佛老……被人欺負了一般。咳咳……呸，我這是什麽比喻？
我怕他怒極，做出什麽傷天害理的事情來，
急忙要下去追他，卻被準提師兄攔住。
“近日金蟬子路過烏雞國，當有一難。想請虬首師兄幫個忙。
你知道，他向來與我不合，倘若是我去求，他定然不聽……”
準提師兄面帶苦笑。
他這臭脾氣，果然是人盡皆知啊。
“沒事，我知金蟬子有此一難，再說當年也曾欠了大聖一個人情，如今便一并還了吧。”
于是，下得界來，求他多呆三年。
他只是怒氣沖沖的看着我，眼神怨怼。
這麽多年，我豈不知你心中所想？
只是有些事，何必一定要點破？
不過是三年，我多下界看你幾次不就罷了？
誰知他竟又怨到準提師兄頭上。
“可是……可是，我答應了不就是……我以為你會……”
我看着他，一直看着他，再不說話。
我以為我答應就如同你答應了，你定不會讓我為難的，是這樣吧？師兄。
他終究還是答應了，
只是冷眉冷眼，酷酷的模樣，并不看我。
5.
天上三日，人間三年。
這麽漫長的歲月，誰知道他是否會賴不住寂寞？
倘若找了人，成了家，
從此，他就再也不能陪着我了。
只是如此這般想想，就讓我難以割舍，
我竟然又有些心神不寧起來，沒由來的就撒了個謊：“如來說，讓你将陽具封了……”
說完我就後悔了。
我将他抱得緊緊的。
他該發火，他定然會發火。
但，他只是用那樣陌生而深邃的目光看着我，一字一句：“你又答應他了？”
我張了張嘴，想要解釋，
他早已一把将我甩開數裏，不再看我。
眼見他身體一顫，我便知道晚了。
我這樣的條件，他竟然也答應了。
師兄，你這樣對我，讓我，讓我何以為報？
“我等你。三天後，你想怎麽罰我我都認。”
師兄，我又不是石頭，你的心思我怎能不知？
只是，天上地下，數萬年來，從未有人如你我這般，同是……同是兒郎，卻又……
我怎麽能相信？怎麽肯相信？怎麽敢相信？
現如今，我萬般明了。
三日後，你若有任何要求，縱是淩虐，也由得你。
6.
世事難料。
諸天神佛也難以預料。
師尊秘召，不得不從。
此前約有兩千年，師尊未曾召喚過我，如今卻召我有事。
事必，卻已是三天。
天上一日，地上一年，我竟整整三年沒去看過他了。
急忙蹑了雲頭，趕去烏雞國看他。
遠遠在路上看見那師徒四人，想起之前曾欠了猴子人情，
見他第一面邊說：“大聖這幾天會過來，到時候若免不了與它争鬥，你讓着他點。”
三年未見，第一句話竟然還是為了別人，難免有些不好意思，
說話也便有些唯唯諾諾起來。
只是我這人性子就是這樣，越是熟悉的人反而越是親昵，
不願與你客套。
你若有事，我定幫你一肩承擔。我若有事，卻也不願對你遮遮掩掩。
誰知這一句話，竟惹得他大怒。
“文殊，你知道那只猴子的性格的。那只猴子以能打著稱。我若讓着它……我會……”
“師兄，我不會讓你受傷的！”
我截住他的話頭。
雖然欠了猴子人情，但倘若讓他傷了你，我卻不幹。
我笑了笑，正要與他解釋這三日種種。
他去揮了揮手，說“你會去吧”，
在不與我說話。
我心想，日後還有千萬年歲月，有的是時間解釋。
他此刻正在氣頭上，且由得他，遂駕雲離去。
7.
孫悟空和虬首師兄大戰的時候，
我早早掏出照妖鏡，将師兄元身照了出來。
讓猴子知道這是我家的獅子，也好将這人情還得幹淨。
講清楚前因後果，迅速打發了猴子，我便騎在師兄背上回了靈山。
一路上他都不說話，我也樂得安寧。
許久沒有這般，只是靜靜的坐在他身上，享受這般安逸了。
仿佛天地間，只有我二人乘風而行，
如此，也好。
“智慧菩薩，你這獅子可不乖呀。不若給他套個項圈，也好讓他安生些。”
如來說這話時，我知道師兄定然面色不善。
可我也不好過，總不能當着這諸天神佛便與準提師兄大戰一場吧？
心中卻在想：
師兄啊師兄，你今日讓他這般難堪。山水輪流轉，難道你就不怕哪日我羞辱你那寶貝猴子？
于是面色陰沉，一直不語。
回了洞府，他依舊無語。
一直站在山崖頂上，望着那輪孤月，眼神清亮，卻又莫名的哀傷。
我看得心痛，上前摟住他的脖子，說：“師兄，睡吧。”
他不說話，我也不走，只是這樣靜靜的站着看着他。
“菩薩自行歇息吧，不用管我……”
“怎麽……怎的叫我菩薩？”
我苦澀一笑。
就算我以被奉為大菩薩幾近千年，他也從未喚過我一聲菩薩。
這一聲“菩薩”，竟然如此陌生，陌生的讓人難過。
“原本就是大菩薩呀，難道我叫錯了？從今往後，便就都叫菩薩吧。”
他在賭氣。然而我并不知道他在氣什麽。
“師兄，你這樣能好過些？” 我苦笑。
猜謎游戲并不好玩。
你大可罵我，惱我，可，為什麽不直接告訴我呢？
“菩薩，在你心裏，我是一只獅子？”
我不說話。你是獅子又如何？是人有如何？
與我而言，你便是你。
天上地下，唯一的你，僅此而已。
“那你懂我的心思嗎”
我怎麽不懂。如何能不懂？
“今日光明殿上，如來當衆羞辱于我，你是知道的吧。”
“倘若明日如來當真給了你一個項圈，你是套我頭上還是不套？”
我張了張嘴，終究什麽也沒說。
師兄，原來，你就這般看我。
難道我就這樣不值得你信任？
“罷了。你睡去吧。”
他不願意在說話。
這已經是第二次趕我走了。
我能如何？
苦笑着，搖搖頭，終究入了洞府。
8.
我總想着，兩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