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試戲的臺詞不多,演的是一個被小偷用刀子逼着去保險櫃拿錢的人。

劇組的人幫忙和夏元淩搭戲,兩個人隔得很遠,對方念臺詞,夏元淩照着演就行。

“錢在哪裏?”

夏元淩身體立刻就跟琴弦一樣繃緊,他慢悠悠地擡起手臂,指了指前方。

“拿給我!”

夏元淩緊繃着身體,像是被人脅迫一眼,頭向後仰着。

他記得劇本上,這裏他被人用刀抵着脖子。

僵硬着往前走了幾步,夏元淩伸出手,裝作眼前有一個桌子,慢慢地抽出抽屜,從裏面拿出錢包。

“我所有的錢都在這裏了,你拿走——”

“停!”

夏元淩還沒演完,導演就直接喊了停。

“夏元淩是吧?”

導演摘下眼鏡,捏了捏眉頭,不耐煩地問着小夏的名字。

“是。”夏元淩放松身體,結束了自己的表演。

這是怎麽了?還沒演完怎麽突然讓停?

“我知道你,”導演吸了口氣,“童星出道,還是科班出身是吧?”

夏元淩正準備點頭,沒想到對方冷不丁冒出了一句:“你就這麽演戲?你在學校學了什麽?”

“你被人用刀子逼住了,手抖都不抖一下的嗎?人讓你指錢在哪,你手擡那麽高?你以為你還是演小孩嗎?”

說完夏元淩他又轉向旁邊的執行導演:“不是說了不要小鮮肉不要這些偶像派演員,怎麽把他給我找來了?”

執行導演也是一臉懵,不過他早就習慣了導演的風格,趕緊道歉說對不起,不知道是怎麽回事。

夏元淩心裏一個咯噔。

他什麽時候被歸類到偶像派演員裏了?

他演的不好嗎?他一直都是這麽演的啊?

看夏元淩還不走,導演把手裏的A4紙摔在了桌子上,抱胸開始說起了夏元淩:“說起來咱倆其實還算有緣,當年你拍《苦夏》的時候,我是場務,不過當時劇組人太多你估計也記不住我。”

《苦夏》就是夏元淩小時候拍的,讓他一舉成名的電影。

“夏元淩,童年時期的底子是不是被你吃光了?就演這個?你要是還在讀書你畢得了業嗎?你敢把你剛才那段表演演給你大學老師看嗎?你要是我教的學生我都得讓你從教室滾出去!”

夏元淩聽着他的話卻無力反駁,只覺得臉上燒得慌。

“聲臺形表,你做到哪個了?”說起這個導演似乎還有點氣,“我跟你說我們這個行業就是被你這種演員帶壞的,差沒差到哪裏去,矮子裏面拔将軍然後就滿世界吹自己演技好。”

“好了好了,別說了,你還越說越起勁,”導演旁邊坐着的女性攔住了他,又給夏元淩使了個眼神,讓人趕緊離開。

夏元淩低下了頭,跟逃命一樣逃出了這個地方。

他闖入外面的世界時,天空看起來就想要把人壓垮的水泥一樣。

雲朵以詭谲的方式卷在一起,壓得夏元淩整個人都喘不過氣來。

“童年的底子是不是被你吃光了?”“你還在讀書的話你能畢業嗎?”“手都不抖一下嘛?”

導演的指責如同炮彈在夏元淩的耳邊依次響起。

“這個行業就是被你這種人毀掉的,差也沒差到哪裏去了,只是比別人好了那麽一點就滿世界吹自己演技好。”

他這樣的人毀了這個行業嗎?

夏元淩不明白,為什麽會變成這一樣。

他當初剛剛跟經紀公司簽約的時候,經紀公司告訴他,他還年輕,要去劇組多練練,不要在乎劇本怎麽樣,放心大膽地去拍就行了。

年輕的時候長的好看,就多拍點偶像劇,等年紀大了有歷練了再拍那些有深度的。

糖衣。

所有的話語就像慢性毒藥,裹滿了糖塞進了他的嘴裏。

“你上課那麽忙,就拍點偶像劇,那些懸疑和文藝片,時間又長又不能拿錢,幹嘛要冒那個風險?”

是啊,他們那麽說,自己就信了。

他是自願的。

因為拍戲太苦了,因為被前輩教訓太難受了,冬天拍夏天的戲,雙手被凍到生出瘡,減肥到半夜夢游出來找吃的,實在是太痛苦了。

既然有輕松的活法,又幹嘛要這麽累。

所以開始相信經紀公司的話。

反正有童年時期的老本可以吃啊,反正科班出生,比那些偶像轉演員的人強了一個度。

所以自诩為演技還算過關,所以自認為懷才不遇,所以私自将這個圈子化為肮髒的池子。

于是憤世嫉俗。

其實,什麽都不是的人是自己啊——

他從來都沒有看到自己的錯。

他早已經連畢業時的初心都已經全部丢棄了,甚至連童年時期幹淨純粹的眼神都沒有了。

所有的這一切,都是自己選的。

夏元淩靠在灰色的水泥牆上。

地心引力仿佛突然加強,将他整個人都往地上拽,只有靠在牆上,才不至于像個廢物,

他終于明白那天張老師說的到底是什麽意思了。

什麽離生活太遠了,不過是看在羅飛鸾的面子上才沒有戳破。

拍了這麽多偶像劇的自己,怎麽能演好張老師的劇本。

或者說,怎麽配?

當初自己鬧着要學表演,跟爸媽鬧翻,大學的學費,就是他一個劇組一個劇組打工賺出來。

那個時候,那麽多苦都吃了。

最難的時候,每天只能吃醬油和鹹菜拌飯。

自己現在的樣子,對得起過去那麽努力的自己嗎?

最後,他失魂落魄地回家。

路上下了雪。

冷風無孔不入向他襲來。

好冷啊。

夏元淩覺得腳趾冰冰涼的。

他走在大雪中。

他憑生了一種,想要被大雪埋葬的願望。

這樣就不用,懊惱,內疚,自責。

打開家門,裏面空無一人。

放下手機,夏元淩用熱水洗了把臉。

看着鏡子裏的自己,如同看到了受害人一樣,避開眼神。

他一直在責怪別人,卻忘了,選擇走入深淵的人是自己。

貪圖享受,本就是這個行業的大忌。

是自己親手殺死了夢想,卻把罪名強加在別人頭上。

也不知道他就這麽看了多久,直到尚川回家開門。

擦幹淨臉,夏元淩扯出笑臉,裝作沒事一樣去跟尚川打招呼。

只可惜,他一開口,聲音破碎嘶啞又難聽。

“感冒了?”尚川不疑有他,今天下雪氣溫驟降,聽說晚上要下暴風雪,他就讓員工提前下班了。

夏元淩點頭。

“也不開空調,今晚下雪,你記得再加一床被子。”

“嗯。”

尚川倒是沒有注意到夏元淩今日的異常,自顧自地說起了今天遇到的新鮮事。

“說起來,今天梅舒晗帶了個實習生,專業是編碼,自學的畫畫和珠寶設計。”

他給自己和夏元淩泡了兩杯陳皮茶。

“年輕真好啊,就算選錯了路還能有重來的機會。”

夏元淩擡頭看向尚川,像是從剛才的話語裏捕捉到了一絲希望。

他愣愣地接過尚川遞過來的茶杯。被茶水包圍的陳皮舒展開身體,他在水的倒影裏看到了自己的半張臉。

是啊,他還可以重來。

就算走錯了,還有機會重來。

只是可惜,夏元淩只看到了茶水裏的自己。

卻沒有看到同樣端着茶水的尚川。

眼裏的落寞比他更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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