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05 再遇

因為媽媽要早走,黎夏第二天起了個大早。

A市美食多,這是她最喜歡這個城市的一個原因。這段時間,她陸續把附近的美食點打卡了一遍,吃到好吃的統統記在便簽裏。

小區後門往東1公裏的地方,有一個包子鋪,包子餡有十多種,種種都好吃。生意火爆,六點營業,五點半前鋪面前就會排起隊。

黎夏五點四十出門,掃了一輛共享電單車騎到包子鋪,排在一群早起的大爺大媽隊伍裏,按照媽媽和自己愛吃的口味買了四個包子和一杯現磨的豆漿。她帶了一個保溫盒,把包子和豆漿放進保溫盒,裝在車筐裏帶走。

喻婉菱起床後沒找見女兒,正準備打個電話問她去哪的時候,黎夏從外面回來了,她穿着一身粉色的運動裝,紮着高馬尾,青春活潑。

“這麽早出去幹什麽了?”問完喻婉菱才看到黎夏手上的東西,“這是什麽?”

黎夏邊走邊挺開心地說:“我去買早點了。”她走到餐桌邊把盒子裏的東西往外掏。

看清楚那些散着陌生氣味的東西,喻婉菱眉頭微微皺起。大個包子外觀看起來很潦草,豆漿是用塑料杯裝的。

心酸和難受湧入心頭,夏夏寧願跑到外地過低質量的生活,也不願意待在他們身邊。她想不明白為什麽出去買個包子就能讓她這麽開心。

“您別看它們長得不怎麽樣,味道可好了。”黎夏看着媽媽,勸說她:“您來試試嘛,很多東西需要親自嘗試過才知道它好不好。”

“你去哪買的?”喻婉菱問,女兒殷熱期許的眼神驅使着她走向餐桌。

“就在小區外。”

雖是早晨,但室外的溫度已經逼近20度了,黎夏剛進門時鼻尖上滿是小汗珠,她擡手抹掉,将一個三鮮包放到碟子裏遞給喻婉菱:“剛出籠的現在還有點燙,您等涼一涼再吃。”

喻婉菱接過碟子時習慣性地做了一個決定:“媽媽給你找個阿姨,天天吃外賣吃路邊攤對身體不好。”

“我沒有天天吃外賣,我基本都是出去吃的。這家包子鋪很幹淨的,您放心吃。”黎夏努力地想要告訴媽媽,她很照顧自己。“只有一個多月就開學了,我不需要阿姨。”

她拿起一個不怎麽燙手的豬肉酸菜包,掰成兩半,從中間咬了一口,咽下去後對還沒開始吃的媽媽說:“沒那麽燙了,可以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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喻婉菱不得不拿起包子,咬了一口面皮。

黎夏笑了笑,低頭吸了口豆漿,豆漿還燙着,在舌頭上滾了一遭,舌尖有點刺刺的。

喻婉菱往保溫盒裏看了一眼。黎夏說:“我就買了一杯,知道您肯定不喝塑料杯裝的東西。”她意有所指:“包子餡才好吃。”

“……”

喻婉菱不得不再咬了一口,這次咬的多,咬到有餡料的位置。

黎夏也不問媽媽好不好吃,因為媽媽的表情已經表現出來,她的體驗還不錯。黎夏心情頗好地繼續咬着包子餡。

吃完兩個包子,黎夏去倒了杯熱水來給喻婉菱。

喻婉菱的心酸和難過并沒有因為一個還算美味的包子而消退,她依舊對女兒跑大老遠的地方只為了躲避父母而感到寒心。

她生的這個小棉襖,是漏風的。

可漏風的小棉襖也是她的寶貝,她看不得她受一點苦。

喝了兩口水潤潤喉嚨,喻婉菱就要走。

黎夏想送媽媽到小區地下停車場,但喻婉菱阻止了她:“別送了外面熱。”

黎夏便停在門口,她繼承了媽媽的美貌卻沒有繼承媽媽的身高,媽媽有一米七,老爸也有一八五,只有她自己一六五還差一厘米。

穿着高跟鞋的喻婉菱比黎夏高不少,黎夏在喻婉菱說完話的下一秒張開了手臂,仰着頭軟軟地說:“媽媽,抱抱。”

喻婉菱一愣,女兒已經抱住了她。女兒身上帶着少女特有的清甜味道,近兩年的迅速發育讓她對女兒的身體有些陌生。這個擁抱她全程僵硬着身子,等想要回抱的時候,女兒已經松開手退回了原位。

不知道為什麽她的喉嚨像被一團棉花堵着一個字也說不出來,不過她知道她的眼睛發了熱是因為久違的感動。

黎夏對她說:“媽媽一路平安。”聲音又軟又甜。

喻婉菱走之前終于找回了自己的聲音:“下次來媽媽帶你去看電影。”

黎夏笑着點頭:“好。”

因為媽媽離開時的表現和承諾,黎夏開心了好幾天。然而,樂極了生悲,“小鍋是鐵打的”第一打來得猝不及防。

某個她貪嘴吃多了冰激淩的晚上,右下腹傳來持續而劇烈的疼痛。

她窩在沙發角落捂着痛處在[喵喵喵]群裏發信息,貓兒注意到她的難受,通人性地沒像往常一樣往她腿上跳,一直在輕輕地蹭她的身體。

懷覓跟着她的漢服小夥伴出國去參加活動了。

姚蓓蓓很快回複了她:[右下腹痛又犯惡心很像是闌尾炎,夏夏你趕緊叫個救護車去急診看看。]

黎夏單手打字:[闌尾炎叫救護車會很奇怪诶。]

蓓蓓:[不奇怪!你趕緊點,不一定是闌尾炎,萬一是其他毛病呢。你一個人不叫救護車怎麽走得出小區?]

夏夏:[車可以開進來,我叫個車。]

剛回完消息,黎夏感到一陣惡心,忍着劇痛沖進衛生間吐了一回。回來時看到姚蓓蓓問她:[你舅舅還在A市嗎?]

她回:[他早就回C市了。]

太疼了她覺得自己忍不到天亮,而且擔心萬一真是其他毛病。她拿包裝了個充電寶,找到身份證和醫保卡,抓起了一件薄外套穿上。

群裏多了一條新消息:[你先去醫院,去A大附屬醫院吧,我一會就出門叫個車去找你。]

黎夏叫姚蓓蓓不要着急,明天早上再慢慢來。姚蓓蓓沒聽她的,堅持要今晚來。黎夏只得叫姚蓓蓓路上小心。

黎夏出門前打上車,蹲在公寓樓外等了兩分鐘車就來了。

是一個青年司機,見漂亮的女孩兒捂着腹部一臉痛色,起了憐憫心想抱她上車。

黎夏果斷拒絕了他,自力更生爬上後座。

黎夏挂了急診,醫生先給她吃了一點點鎮痛的藥,問診檢查後得出結論她确實是得了急性闌尾炎,建議盡快做闌尾切除手術。

她躺在白色的病床上為自己默哀了三秒鐘,又馬上為自己祈禱了三秒鐘。

年輕的男醫生問:“怎麽一個人來,你父母呢?”

黎夏一張慘白的小臉此時有些發熱,感覺自己被小小的打臉了。

在得知她父母不在A市時,醫生愁起臉來:“手術需要家屬簽字,你還有其他在A市的親戚嗎?”

黎夏虛弱地說:“沒有。我可以自己簽嗎?我已經成年了。”

年輕的醫生望向旁邊年長的女醫生,女醫生考慮到黎夏的情況,又看她實在疼得厲害,便說:“你這個感染得有點嚴重,需要盡快手術,可以自己簽。但是術後需要有人馬上來照顧你。”

“我朋友從C市過來,大概兩個小時後到。”黎夏說。

女醫生建議道:“一會可以讓你朋友簽。”

“可她還有一個月才滿十八。”在黎夏的認知裏,未成年人是不可以簽手術知情同意書的。

“……”女醫生說:“那還是你自己簽吧。”她好奇地問:“你怎麽不叫你父母來?”

過了幾秒黎夏才說:“不想讓他們擔心。”

這是真的,但更大的原因是她不會給他們提供一個名正言順綁她回去的理由。

她好不容易才出來的。

“你不說,等他們自己知道了,他們會更擔心。”

還會愧疚和懊悔。

後面的話女醫生沒說,很明顯病人已經決定瞞着父母,說了也不會改變她的想法,反而會影響病人的情緒。

她轉頭吩咐年輕醫生道:“帶她去做術前檢查,跟她講清楚手術風險和注意事項,如果符合手術條件,讓她簽好字。”女醫生看了看時間,繼續道:“希望天亮之前能做掉手術。”

她多看了幾眼病人,這姑娘疼得汗水和眼淚滾在一起,明明很害怕,卻極力表現出鎮定的樣子。

血常規檢查正常,心電圖正常,血壓血糖正常,體溫正常,無其他身體疾病,可做手術。

姚蓓蓓趕到醫院時,黎夏剛簽好字。

一看見黎夏姚蓓蓓包在眼裏的淚水就控制不住地流了下來,為了不增加黎夏的心理負擔,她趕緊背過身去,擦幹淨眼淚才轉過身紅着一雙眼寬慰黎夏:“夏夏你別怕,我會一直在外面陪着你。”

“謝謝。”黎夏只說出這兩個字就哽咽住了。

姚蓓蓓跟她在幼兒園時就是朋友,人生裏許許多多的難過和快樂都向彼此傾訴和分享。姚蓓蓓的家庭氛圍跟她完全不同,他們家是自由、輕松和愉快的,很舒服很令她羨慕。加上姚蓓蓓的性格暖呼呼的,像個溫暖的小太陽,姚蓓蓓很少有煩惱和不快樂的時候,所以其實她們之間大部分的不愉快都是來自于她。姚蓓蓓陪着她傾倒了不勝其數的苦水。

手術室的門緩緩合上,隔斷了兩個女孩兒的遙相對望。

手術結束是一個小時後。黎夏被推出手術室時還是半昏迷的狀态,天已經亮了。是年長的女醫生主刀,姚蓓蓓聽年輕醫生說你朋友半個小時後會清醒。她懸着的心落回胸腔,長長地舒了口氣。

年輕醫生交代她:“去幫她辦住院手續吧,住院樓裏可以租到折疊床,租一張等你朋友情況穩定後可以睡一會兒。”

“嗯嗯。謝謝醫生。”

“不客氣。”

手術創口開始疼了,黎夏在昏迷中柔弱地悶哼了兩聲。姚蓓蓓幫她整理了下臉頰邊的頭發,心疼地摸了摸她的臉。

護理人員推着黎夏去往住院樓,護士帶姚蓓蓓去辦住院手續,路上護士給了她一張紙,“這是黎夏的術後注意事項,你好好看一看。”

“好的。”

填表記錄過後,護士交給姚蓓蓓一個病人手環,一些抗炎的藥物。還好心地帶她去租了折疊床。

是兩人病房。

上一個病人昨天剛出院。

目前病房裏只有黎夏一個人。

黎夏醒了以後,姚蓓蓓去醫院超市買了住院用品。回來洗幹淨新毛巾幫黎夏簡單擦了擦身體,當然,她避着手術創口很遠。

做完手術,黎夏最關心自己什麽時候能洗澡。她渾身黏糊糊的,特別不舒服。

“最短一周後才能洗。”姚蓓蓓照着術後注意事項手冊上寫的說。

“我會被捂臭的。”黎夏情緒起伏拉扯到傷口,細密綿長的疼劇烈了兩秒,剛擦幹淨的額頭又泛起汗水。

“這也沒辦法呀,康複重要。我每天給你擦擦,過兩天可以洗個幹洗澡。”姚蓓蓓生怕黎夏忍不住。

“我會謹聽醫囑。”黎夏悶悶道。安靜了會兒,又說:“你去睡一會,我現在沒什麽事。”

兩人都是一夜沒睡,黎夏好一點,她被動“睡”了兩個時辰。

姚蓓蓓說:“你也閉着眼嘗試睡睡看能不能睡着。”

黎夏為了讓姚蓓蓓放心去睡,點點頭說好。但睡是不可能睡着的,這兩年的順遂仿佛全攢在這幾天疼完了。

姚蓓蓓去睡覺以後,病房裏陷入寂靜。黎夏閉着眼屏蔽亮光,耳朵被迫地聽着走廊上病人家屬醫護人員的腳步聲、推輪聲和各種方言普通話混雜的說話聲——

有病人和路過的醫生打招呼:“王醫生早上好。”

“早上好。今天感覺怎麽樣?”

“比昨天好多了。”

“很不錯。照這樣過兩天你就可以出院了。”

有丈夫對妻子說:“咱媽說想喝皮蛋瘦肉粥了,一會兒出去給她買一碗。”

“出去了正好買一床毛毯來給琪琪,她晚上留在醫院照看媽。”

“好。”

有家屬感嘆道:“這醫院人可真多啊,現在怎麽這麽多稀奇古怪的病?”

“可不是。現在的人生活習慣普遍太差了,作息不規律,油鹽大,熬夜宵夜不鍛煉,果蔬還都打農藥……健康殺手太多了。”

還有人吐槽護士脾氣差:“4、5、6房的護士脾氣好差哦,有個老人慢一分鐘收拾床頭櫃的東西就被她罵。”

也有病患在走廊遇上,閑聊起來:“謝爺爺今天精神不錯,這是您孫子?”A市的方言發音很有趣。

“是。”是一道蒼勁有力的聲音,說的也是方言。

“真是一表人才。幾歲了?有女朋友了嗎?”中年婦女充分發揮了自己收集情報的特長。

其他人都是路過,他們三個倒是在她病房門口聊起來了。

“馬上23,還讀着書,不知道交沒交。”這位爺爺把問題抛給孫子,想借機套話的目的不要太明顯。

黎夏覺得好笑,微微牽起嘴角。

這家孫子開口說第一字時,她一下子不淡定地睜開了眼睛,情緒的起伏再次牽動了創口,她一邊疼得龇牙咧嘴,一邊豎起耳朵仔細辨認他的音色,認真地聽他說完了整句話:“醫生進您的病房了,我們該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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