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淺淺的淤青(2)[修]
顧夏到B城的那一天,陽光格外明媚。金黃的光暈鋪滿男孩的臉龐,渲染出華麗的色彩。
那大概是個陽光溫暖的午後,陸筱揚在學校某個偏僻的角落裏躺着曬太陽,耳朵裏塞着耳塞,雙眸低垂,臉上有平日裏看不見的微笑,天空中有陣陣飛鳥緩緩流移,陽光正濃烈。有一束束光透過樹葉間的縫隙投下來,恰巧落在陸筱揚微微側着的臉龐,點點光斑晃來晃去,像是美麗的熒光棒在閃爍。
顧夏是在這個時候,氣喘籲籲地跑過來的。
畢竟,那時少年清冷帥氣的臉龐,雖未脫稚氣,卻也足以令一衆女生瘋狂了。少女們,還是受偶像劇荼毒太深了啊。
顧夏看到沒有人了,才終于放緩了腳步。他好看的劍眉皺到了一塊兒。剛剛有很多女生跑過來問他的名字。
名字啊,我是,不姓蘇,卻姓顧的顧夏。
走到樹下的時候,少年第一次看到那個女孩。他看到,光影在她臉上緩緩流動,白皙的皮膚幾近透明。
顧夏張了張嘴,最終還是閉上了。他實在不忍心打破這個場景。如此靜谧而安寧,讓自己覺得舒心的場景。
初見的場景還是太過美好,讓他們都沒能察覺命運的詭谲。
那天陸筱揚穿着淺紫色的襯衣,那件衣服有溫柔的裙擺,神秘的顏色,溫柔的女子,好像陽光也格外耀眼。
陸筱揚終于回過神來,是在十分鐘之後。
顧夏後來想起那十分鐘,常常會說,”我也不知道啊,我又不是個有耐心的人,可是我就等了,莫名其妙地等了。”
因為,那是,你的女孩啊。
陸筱揚發現有一雙眼睛一直注視着自己,她最快的反應是,真是一雙好看的眸子啊!然後,那種潛在的敵意才突然溜出來。在那一剎那,有一絲驚慌從她眼中掠過,很快很快。
但顧夏看到了。他把陸筱揚這一生唯一的驚慌抓住了,并且緊緊握住。
顧夏帶着一種玩味的眼光看着陸筱揚,嘴角微微上翹,感覺像是在微笑,又像是深深的探尋。
“看什麽?”陸筱揚皺緊了眉頭。她的眉毛是比較短而直的那種,總帶着些無辜與稚嫩的意味在裏面。眉毛皺緊的時候,更象極了委屈的小孩。
少年挑了挑眉,斜睨着她說,“這位小姐,你說話都這麽充滿敵意的嗎?”
陸筱揚不答,把頭扭向了別處。眼睛飄來飄去,像是沒有焦點的黑洞,深不見底。她把掉在額前的幾縷散發別到了耳後。
“不是的。”陸筱揚淡淡的聲音,在微風中延展開來,越展越開。
哦不,當然不是。我不經常如此的。更多的時候,我不開口。故作的冷靜,顯得如此單薄。那一刻,我只覺得,那些沒有見過陽光的情緒不再安好,阒靜應是它發作之前的假象。
陸筱揚的頭發又被吹亂,她不停地撫平,又不停地被吹亂。
顧夏想象的情景,本來是自己和美女四目相對,如此深情款款,最終譜寫出一段美麗的愛情故事。
可是,陸筱揚的一句“你準備看到什麽時候”把美感硬生生地破壞了。
多年以後,顧夏還在不依不饒,“揚揚啊揚揚啊,你看你,本來我們的故事多完美啊!”
少年終是移開了視線,用極小的聲音說,“這學校的女生,怎麽都這麽熱情啊?”還帶着點猶豫的情緒。
身旁有一瞬的寂靜,幾乎只能聽到彼此的呼吸與空氣接觸的聲音。
“噗······哈哈······”陸筱揚就那麽笑了,她笑的時候,眉毛會微微上挑,眼睛亮晶晶的,潔白的牙齒露出來。
她也沒想明白,到底什麽事情這麽好笑。
陸筱揚轉到正對顧夏的方向,端詳了半晌後,緩緩道,“嗯,很标致。”嚴肅的表情像極了小孩子辦家家酒當老師時的模樣。
顧夏滿頭黑線。
彼時的陸筱揚和顧夏,已經是B市最好的高中——一中的學生了。
那一年,他們高一。
陸筱揚他們那個年級正好有三個尖子班,她、傅梓蒙還有何曼都是在裏面的。她在1班,傅梓蒙和何曼在2班。另外一個班是3班。
後來才知道,顧夏也在尖子班,跟何曼還有傅梓蒙同班。
那兩個人,終于變得熟絡起來,是在那天之後。
陸筱揚喜歡白色,這似乎是與生俱來的喜好。
像白色這樣純粹的顏色,到底有什麽好呢?只能時時刻刻提醒人內心深處的陰暗,可是陸筱揚偏偏是喜歡它的。她從來都是個矛盾的人。害怕被窺探,卻喜歡上了世間最單純的顏色。害怕寒冷,卻喜歡上了大雪紛飛的景色。
A城的冬天總是伴着大雪,那種鋪天蓋地純粹的白,帶有波瀾壯闊的決絕。陸筱揚也是因了這一點,後來才會選擇報考A大的吧。
那天,她也是穿着那件白色的襯衫。她很喜歡那件衣服,一件白色的松松垮垮的襯衫,穿在瘦瘦高高的陸筱揚身上卻很有味道。
這麽多年來,陸筱揚可以說是極盡隐忍之能事,幾乎是所有自己想做的事她都不會去做。不論是外在的打扮,還是內在的喜好。好像她唯一一直堅持着的,就只有畫畫這一個愛好。
為什麽要這樣呢?最青春的年華,卻總要這樣隐忍着。最終使得那個女孩的性格也呲了邊兒,跟她接近的時候,都會有淡淡地微弱的疼痛。
陸筱揚就那麽靠着樹幹,耳朵裏還是塞着耳塞。彼時的陸筱揚還是一頭短發,總穿着黑色或者灰色的衣服在校園裏穿行,還是有很多人說她帥氣。
那時的天氣還很炎熱。即使靜靜地坐着,身上還是會有細細密密的汗冒出來。
顧夏走啊走,不知道怎麽就走到了那天那棵大樹下,然後就想到了那個女孩,想到她笑的時候,微微上揚的眉毛。他一直愣愣地看着那棵樹。
直到他的女孩從密林深處走過來。
陽光透過樹蔭灑下來,被切割成細碎的斑點。陸筱揚的頭發上也有一圈一圈的光暈。她有些走走停停的趨勢,勾着脖子,微微地低着頭,把手伸進了書包裏。她在放耳機。
顧夏在在擡頭的一瞬間就看到那個場景。他一定不知道,自己在那一瞬間露出了這世上最明媚的笑容。
一開始,他們連招呼也沒打。陸筱揚就那麽徑直朝前走了過去,昂首挺胸的模樣,像極了一只驕傲的孔雀。
她當然認出了那個人。就算出于禮貌,也該打個招呼的啊。可是,在他們即将擦身而過的剎那,她也沒能從那個男孩身上看到一點即将微笑的痕跡,她自然也就不能笑。世上這麽多東西,可真正屬于她的就只有那麽一點點可憐的自尊了。
“喂!喂!”有人從身後追了上來。是顧夏。
他手裏還拿着校服,臉上有一絲尴尬的神色。
陸筱揚望着他,眼裏帶着探尋。心想,打招呼的話,也晚了些吧。
“穿上吧!”男孩把手裏的校服外套遞給女孩。
“什麽?”陸筱揚一時沒反應過來。
“我還有外套啊!”說着他又從包裏摸了件外套出來。
陸筱揚定定地望着他,還是沒搞清楚狀況。“這跟我要不要穿你的外套有什麽關系?”
男孩的臉紅了。唧唧歪歪了半天,指了指她的後背。小聲地說,“看得到。”
陸筱揚愣了愣,恍然大悟。是啊,白色的衣服太透明了。她眼睛東瞟西瞟的,不去看眼前的男孩。一把接過了對方手上的衣服,很快地套在了身上。
兩個人就那麽肩并肩走着,有一搭沒一搭地說着話。
盛夏的日光好像頓時也清涼了很多。
顧夏很喜歡和陸筱揚說話,雖然她身上有那麽多尖銳的棱角。可是他發現,只要你努力再靠近一點,那些尖銳的棱角全都會變成柔軟的絨毛,讓人覺得暖洋洋的。
這個世界上會有很多複雜而肮髒的事物,陸筱揚向來懼怕與人接觸,她直覺自己幾乎觸碰到了那些人的內心,而那些難以言說的厭惡,全是針對自己。那麽多年的時光,她也只是接受傅梓蒙這一個朋友而已,還帶着那許多的不安。
可是,顧夏是不同的,那麽多年,終于有一個人主動過來拉住她的手。與傅梓蒙不同,這一次,她有那麽清晰的記憶,那些溫熱的畫面還在腦海裏鮮活地跳動着。
傅梓蒙是個很活潑的人,任何時候都帶着明晃晃的光,散發着溫熱的能量。陸筱揚說,我是喜歡她的。那麽多年,對我不離不棄的,也就只有她。
陸筱揚如往常一樣去2班教室門口等傅梓蒙,恰好看到那兩個在糾纏在一起的人。傅梓蒙拿着一把掃帚追着顧夏到處跑,嘴裏還高喊着,“有種你別跑呀!”
陸筱揚看到,傅梓蒙臉上有明媚的笑。陸筱揚說,我笑不成那個樣子。
先看見陸筱揚的是顧夏。
“咦!你怎麽來了?”男孩突然停了下來,對教室門口的女孩說。
陸筱揚沒說話,用手指了指傅梓蒙。
“哈哈,抓到你了吧!看我不打回來。”傅梓蒙的聲音裏透着歡呼雀躍。“筱揚?你來啦!等一下哦!”然後,陸筱揚看到那個女孩繼續打鬧着。
陸筱揚望了好一會兒之後,就把頭扭向了別處,她覺得自己頭疼得厲害。她輕輕地靠着牆,頭一下一下的敲着牆。
陸筱揚停止了“敲擊”的行為,她感覺有個溫熱的觸感拖着自己的後腦勺。
轉頭,發現那個男孩亮晶晶的眼睛正好整以暇地盯着她看。
“幹什麽呢?這是在自虐?”
陸筱揚有些慌張地把眼睛望向別處,好一會兒之後才回過頭來,淡淡地說,“梓蒙呢?”
“她去找人檢查教室了。”
陸筱揚輕輕地點了點頭。
“诶诶,在這兒的是我啊!你就只曉得那個丫頭!揚揚,我好傷心啊!”男孩一邊捶着自己的胸口,一邊做抹淚狀。
陸筱揚呆呆地站在那裏,她感覺自己的心髒都跳亂了好幾拍。那個人叫她揚揚啊。這個世界上,爸爸和梓蒙叫她筱揚,其餘的人都叫她陸筱揚。
可是她分明聽到了,那個人叫她揚揚。
這樣會有什麽嗎?還是,就只是個稱呼而已。短短的幾分鐘裏,陸筱揚的心翻騰了不知道多少遍。這兩個想法不停地在她腦海裏旋轉着。
“诶,傅梓蒙回來了。”顧夏拍了拍她的肩。
陸筱揚又呆在了那裏。所有認識梓蒙的人,都會親切地叫她一聲“梓蒙啊”,可是他只肯叫她一聲“傅梓蒙”。
陸筱揚的心又開始鬧騰起來。陸筱揚說,我從來沒有那麽緊張過。
“揚揚?怎麽了?”
陸筱揚低着頭,搖了搖腦袋。
陸筱揚當時覺得,那天的夕陽真美啊。
少女的心總是細致而柔軟的,不管她是怎樣堅毅頑強的人。別人一個細小的動作或眼神,都會引起許多無端的遐想。那天晚上,陸筱揚抱着雙腿,在床上想了許久。她覺得,顧夏多多少少是喜歡自己的吧。想到這裏的時候,白皙的皮膚上染起了一層紅暈,泛着淡淡的清新。可是,陸筱揚還是陸筱揚,她很迅速地壓制了自己的這些念想。她懂得用其他的東西來阻止自己,這些年,她都是這樣過來的。
她告訴自己,他随口的一聲稱呼,能有什麽呢?她說,陸筱揚,怎麽會有人喜歡你呢?
陸筱揚感冒了,重感冒。她并不常感冒。因為一旦生病,必将會是個浩大的工程。陸國宜留在家照顧,他推掉了很重要的學術交流會,這些,陸筱揚自不會知道。
傅梓蒙去看她的時候,那個女孩,一張小臉已經慘白慘白的了。
傅梓蒙不喜歡去陸筱揚家。她覺得陸國宜太嚴肅了。
“筱揚啊,我不是很喜歡去你家玩。”有一次傅梓蒙向陸筱揚嗫喏着說。
“嗯,怎麽了呢?”陸筱揚心裏浮起莫名的恐慌,她想,我的姑娘就要不喜歡我了。
“你爸爸好嚴肅。”傅梓蒙扁着小嘴說,一副憋屈樣。
陸筱揚攥緊的心微微松開,有種細細的酥軟感覺。她想,還好,她不喜歡的人,不是我。她微笑着去摸那個女孩的頭發。
“那以後,我們去你家玩,好不好?”
傅梓蒙在那裏猛點頭。
陸國宜當然是一如既往地嚴肅,傅梓蒙一如既往地偷偷打着哆嗦。可是,他們都是關心陸筱揚的。
陸筱揚最終還是狠狠地否決了自己對顧夏的所有想法。雖然,十六七歲的年紀,決不可能是不谙世事,但陸筱揚對這些情情愛愛卻是很抗拒。不是抗拒情愛,是抗拒了解情愛。
她親眼看着那個男人如何買醉,如何整夜整夜不回家,回家之後又把自己塞到衣櫃裏,嘴裏還含糊不清地叫着誰的名字。
起初,她會大哭着叫爸爸,嗓子都啞了。她其實很怕黑。
可是,那個人害怕看到她,那樣明媚的眼睛,總能讓他陷入回憶的漩渦裏,無法自拔。
陸筱揚當然無法忘記那些艱難的日子,愛是痛苦的代名詞,陸筱揚深深認定。可是,她忘了,愛有時候也被稱作“不可抗拒”。
作者有話要說:稍微修改了一些地方,希望讀起來能夠更順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