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遠行的火車

通往A城的火車上,聲音嘈雜。靠近車門的位置,少女蜷縮着身子,緊貼着車身,沉沉地睡着。安靜的面容,平穩的呼吸,勾勒出一個與世隔絕的空間。微翹的嘴角,緊閉的雙眸,似有無邊的寂寞蔓延開,與周遭的喧嚣格格不入。

“筱揚,筱揚?”一雙手猛拍着少女,或者還有拉扯的成分。睡夢中的少女皺了皺眉,她緩緩地睜開了眼睛,灼灼的陽光帶有夏日清晨的舒爽,卻還是讓她感到不适。

“梓蒙,怎麽了?”陸筱揚揉了揉惺忪的睡眼,關切地問。她模糊的記得,剛剛傅梓蒙的聲音有些焦急,确切點的話,還帶着一些歡快。

“快到了快到了!”傅梓蒙繼續大聲嚷嚷,那勁頭,像是終于搶到糖的孩子。

陸筱揚垂首看表,眸子沉了沉,淡色道,“離預定的時間,還有一個小時吧?”然後又閉上了眼睛。

是啊,真的要到A城了,真的遠離了B城。那是怎樣的感覺啊,期待?迷茫?還是混沌?陸筱揚不悅地怒了努嘴。

“怎麽?舍不得了啊?”傅梓蒙突然開口,很有沖擊力的話,簡直戳重她的要害。

陸筱揚猛地睜開了眼,定定地望着眼前笑得眉毛鼻子都快湊到一塊兒的人。深邃的眸子看不出一絲情緒,只是,如此黝黑的眼珠,好像一瞬間就淺淡得令人哀傷。

“呀,不要這麽看我,真是,我又沒說什麽,再說你的确是舍不得他啊!”

傅梓蒙的性子自幼如此,想必是難以更改了,陸筱揚深谙此理,她當然不會愚笨到會與命運抗衡,雖然偶爾也會頭腦發熱一下。陸筱揚艱難地蠕動身子,動作很不優美,卻終是達到了目的,她終于能夠背對着傅梓蒙,只看到車窗外一簇簇的草本植物,那些細致而又自足的靈魂。

一個小時,是個不太短又不太長的空間,足以容納一段青春或倉促或綿長的回憶。

陸筱揚靠着椅背,很顯然她在耗費着自己的力氣,她試圖去厘清一些混亂的思緒。剛剛好像做了夢,真實的夢境,太過真實,反而顯得詭谲。清晨微涼的馨香,好像也滋染了周圍的乘客,整個車廂竟莫名的安靜,那些喧鬧也不過在幾分鐘之前。這樣靜谧的氛圍,正是陸筱揚一直所渴求的,現在它就這麽完整的被她捏在手裏,只是身體的某處,好像有一種細碎而緩慢的疼痛在蔓延,逐漸演變成她無力控制的局面。

每個人都有一些潛在的刺,常常在無意識的時候就刺痛別人,看到別人鮮血淋漓,會痛,會絕望,卻從來不願意把這些刺拔掉。

陸筱揚始終沒能再睡着,夢裏的那些畫面死死糾纏着她,溫暖如斯的夢境固然是好,壞的是——現實的涼薄。她實在難以忘記醒來時,緩緩流淌的空氣裏,氤氲着的,那種夢境殘留的氣息,溫潤而清涼,微甜,述說着淡淡的思念。她全身的每一個細胞都在叫嚣,她要緊緊抓住這種感覺,費盡力氣也不怕,怕的,是費盡了力氣,卻還是抓不住。

“唉……”陸筱揚淡淡地嘆了口氣,聲音輕不可聞。

她想,既然敵不過,就投降吧。

B城是故鄉,精神上是,實際上也是。

陸筱揚是爸爸帶大的,這一點,從她決絕的眼神就能看出。關于母親,父親不說,陸筱揚也不問。她向來是這副性子,對什麽事都漠不關心。乍一看,是個溫婉的女子,不論你說什麽她都會笑一笑,還有酒窩,活脫脫一個清新可愛系的美女。然則,卻任何時候都過分地禮貌,過分地從容。當然,任何一件完美的物品,都會有些不為人知的小瑕疵,當那些瑕疵一點點地清晰,實在很難去界定,那到底是缺陷美,還是就真的是個無價值的破碎品。

瑕疵是一面牆,遮擋住恐懼。它與死亡有着同樣的性質,它們以相同的方式來臨,當它來的時候,你連恐懼的時間都沒有。

未知,也不能不說是一種難過,只是,在瑕疵面前,它還是太渺小了些。所以陸筱揚才會有那許多年平靜的生活。就她與何曼而言,即是如此。

何曼之于陸筱揚,算不得夢魇,卻也絕不是好惹的主。所以之後陸筱揚才會時常感慨,那樣高傲而又精致的人,竟然就那麽哭了,就在自己面前,她常常會覺得不可思議。

事實的确如此,面對陸筱揚的時候,何曼有太多的指責,有太多的挑剔。這樣的情況持續了很久,以至于人們都不知道,它是何時結束的。大概是陸筱揚的反應太過冷淡,何曼也就覺得沒有了争執的意思。

直到高中,命運仿佛刻意要打破這樣的平靜。瑕疵的來臨毫無預警。

顧夏之于陸筱揚,就是瑕疵。

人的一生往往難以完美,很多時候,正是因為有了那一點點的瑕疵,才得以完整。

話說陸筱揚出生的時候,臉上是燦爛地笑着的,與別的孩子一出生就大聲啼哭不同,她來到這個世界上的第一聲是“咯咯”的笑聲,那時,所有的親戚都開玩笑道,“這孩子将來一定是個開心果”,只是在後來的歲月裏,那樣明媚而清亮的笑聲再沒出現過。不知道是誰說過,命運就是這樣一種奇怪的東西,你越是想要逃掉的反而會越發深刻地烙進你的生命,成為那些青蔥歲月裏最為疼痛卻又最為動人的一抹顏色。

陸筱揚常說的一句話是,“我想要一個人呆着”,不管面對的是誰,她都這麽講,好像沒有什麽能夠闖進她的世界,就連和她一起長大的傅梓蒙也不例外。然而,生命的奇跡就在于不可測,你永遠無法了解接下來會發生什麽,哪怕陸筱揚一直躲在自己的世界,卻躲不了卷入俗世的風風雨雨。因為在很早以前,她就已經是別人眼裏那道靓麗的風景。一直一直,生命之輪不停息地轉動着,不留給大家一點喘息的空間。彷徨與不安,都只會消散于風中,無力而蒼白的掙紮,是人類唯一能夠進行的。因為只有在這樣的掙紮中,才會找到生命的真谛。

就好像何曼也到了A大一樣,兒時的戰争仿佛又要上演。不只是誰說過,最不可抗拒的就是命運。何曼對陸筱揚和傅梓蒙就是這樣的一個存在。原來很多事情躲是躲不掉的,必須要勇敢面對才行。B城于陸筱揚而言,是家鄉,是回憶,是溫暖,是好多好多故事。甚至,還有那些與青春有關的夢,和少女的情懷。

陸筱揚想着,人生的際遇也真是奇妙。想到幾個月前,自己還坐在那間壓抑的教室裏奮筆疾書,時時刻刻想着快點結束這折磨,能夠早些逃離。此刻的自己卻已端坐于火車上,在漫長的旅途裏,被回憶侵蝕得體無完膚。

收到A大錄取通知書的時候,陸筱揚心裏是有着一絲歡呼的,她想,我終于能夠去到一個新的地方,開始新的生活。

可是,傅梓蒙說,真好,筱揚,咱們又在同一所學校了。

可是,傅梓蒙說,哎呀,筱揚,我們要繼續跟何曼同一所學校了。

陸筱揚說,我發誓,我真的一點也不寂寞,我有從小就熟悉的朋友陪着。

可是,真的,不寂寞嗎?

人有的時候真的很奇怪,就好像陸筱揚。顧夏走了,她身邊的位置空了下來,一直沒有人坐過來。陸筱揚就那麽一個人度過了高中的最後半年。

起初,陸筱揚很不習慣,她總是時不時地就扭過頭去,但那個少年終究是不見了,他已經不會再趴在那兒睡覺了、、。不會揚起手去探自己的額頭,然後微皺着眉說,你是不是發燒了。

可是,從什麽時候起呢,她竟然不再想了,一點也不想。她想,我真是個絕情的人。

直到傅梓蒙沖到她面前。

“筱揚,夏走了?”女孩的聲音透着焦急。

陸筱揚點頭,臉上雲淡風輕。

“你怎麽不早說呢?”

“梓蒙,你并沒有問我啊!”

傅梓蒙站在那兒,盯着陸筱揚看,眼光閃爍。陸筱揚突然覺得眼前霧蒙蒙的。

“要的要的!”耳畔傳來某個路人的聲音。

陸筱揚聽見細長的聲線在空氣裏劃開了一道長長的口子,回憶噴湧而出,終成燎原之勢。

她依稀記得那日課堂上的情景,那個男孩窘迫的樣子突然無比清晰。他彎彎的眉眼,修長的手指都越發鮮明。

那個女孩終于蹲在高大的梧桐樹下,低聲啜泣。

傅梓蒙在那一刻徹底愣住,眼神裏有一絲錯愕,她捏緊了拳頭,好一會兒,才又松開。她揚起嘴角,雖然有着一絲苦澀,卻又無比釋然。

原來,一直是自己蒙在鼓裏啊。傅梓蒙明媚的笑容在空氣裏耀眼而迷人。

她走過去輕輕拍着那個女孩兒的肩膀。

很多時候,我們以為的事實,并不是我們內心深處最真實的感受。我們的行為大多是源于平時的刻意為之,終于幻化成難以擺脫的習慣。可是,它們都不是我們內心最真實的反應,我們只是習慣了這麽做。

就好像,陸筱揚竟然很少去想顧夏一樣。

作者有話要說:各位各位,相信我吧!我很努力地在寫呢!!唉~都沒人看~失望i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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