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處置方案

正堂中央。

兩張矮幾拼湊在一起,聶嗣與郭孝隼相對跪坐,聶垣、聶桓二人跪坐在側。

矮幾上平鋪着一張白色布塊,上面繪制着‘大’‘小’兩個圈子。在聶嗣身前,放着一只掏空的毛竹筒,兩枚木制的骰子。

見到這一幕,郭孝隼立刻就明白了聶嗣所說的‘博戲’是什麽意思。

這是華陽郡最近興起的一種新型‘博戲’,在豪奢貴庭之間十分興盛,但凡好‘博戲’的豪奢之家子弟,沒有不涉獵,不喜歡的。

郭孝隼自然也是十分喜歡,時不時的常去栎陽城的‘賭肆’玩兩把。

“沒想到伯繼也擅此道啊,你我可謂是知音吶。”郭孝隼心想,這聶氏少君怕也是個不學無術,好博戲之人,這種人最好對付,只要投其所好,此行所求,定能圓滿成功。

是故,不知不覺,他打蛇上棍,自以為聶嗣應該和他是同一類人,稱呼直接變成了表字,自然而然地拉近雙方之間的關系。

聶嗣道:“既然你也知道此博戲的規矩,那我就不與你解釋了。”

“唉,不用解釋,我會玩!”郭孝隼大手一揮,從錢袋中取出一枚金葉子,直接放在‘大’注上,“今日,在下願陪伯繼消遣。”

在他看來,這聶嗣肯定是想要借着‘博戲’的名義敲詐自己。反正他此來就是為了破財免災的,所以也就不将這點小心思放在心上,反而有些竊喜。

他在想,若是待會兒贏的多了,要不要故意輸給聶嗣,也好讓對方臉上好看一些。

還以為這聶氏少君是個什麽正經人呢,原來也不過是個僞君子罷了。

看了看‘大’注上的金葉子,聶嗣嘴角露出一絲嘲諷,“看來你并不懂規矩啊。”

“規矩?”郭孝隼先是一楞,旋即不解道:“什麽規矩?”

聶嗣嘴角越發冷酷,“在這場博戲中,平常的賭資,可是不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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聞言,郭孝隼心中有些疑惑,遂道:“伯繼的意思是,這一片金葉子,不夠當賭資?”

聶桓輕蔑道:“家生子,你覺得我大兄缺你這點金葉子麽。”

張口閉口家生子,郭孝隼此刻真想縫了聶桓的臭嘴。

“那,依伯繼看來,何物可做賭資啊?”

聶嗣伸出手指,點了點他。

“我?”郭孝隼先是疑惑,而後反應過來,臉色霎時間變得難看,“聶少君是想要在下的命?!”

“你的命,倒也可以用來當賭資。”聶嗣雙眸一變,冷酷道:“怎麽樣,要不要賭,賭贏了,你我之間所發生的事情一筆勾銷。賭輸了,你就将自己的命交出來。”

郭孝隼臉色陰沉,他覺得自己被對方戲耍了。

“聶少君,你當真要這麽賭麽?”

聶嗣冷笑,“郭孝隼,從你進門到現在,說的全然都是廢話。你有膽子找人襲擊糧倉,派人在霸水截殺我。怎麽,現在沒膽子為你做的事情負責了?”

“實話告訴你,今日,你要麽和我賭,要麽,回去洗幹淨脖子,等着我殺你。”

說到最後,聶嗣已經不掩飾他的殺心。

霸水的事情,可不算小事。他當時可是差點被人一刀捅死,這種仇恨,豈是三言兩語,金錢絹帛能打發的。

今日,郭孝隼不來找他,他也會主動去找郭孝隼。

堂內安靜須臾,郭孝隼重重點頭,“我賭了!”

他不答應也沒辦法,因為這次過來就是賠罪的,只是沒想到這個聶嗣性情如此惡劣,竟要以一場博戲定他生死。

聶嗣道:“你的選擇沒錯,你陪我賭,還有一線生機,若是你不陪我賭,那你就等着聶氏對你的追殺吧。”

以他手中掌握的證據,以及目前的形式而言,他要對郭孝隼動手,不說輕而易舉,但也不會處處受到掣肘。

太守都‘輸’給了自己的仲父,這華陽郡,誰還敢小觑聶氏。

“話說在前頭,我用命做賭注,你要拿什麽來陪我賭?”既然已經撕破臉,郭孝隼也不再掩飾,瞬間恢複了兇狠的本性。

“我不是說了麽,你贏了,你我之間的事情一筆勾銷。你輸了,交出自己的命。”聶嗣淡漠回應。

“好,君子一言!”郭孝隼看着聶嗣,等着聶嗣接他話。

聶嗣卻是嘲諷道:“你是君子嗎?”

聞言,郭孝隼臉頰漲紅。

見狀,聶嗣道:“押注吧。”

這是關乎生死的抉擇,無論是選大還是選小,他活下來的機會只有五成,容不得他不遲疑。

這種遲疑,更多的是來自內心的恐慌。

郭孝隼的目光在‘大’‘小’之間來回切換,一時之間有些難以抉擇。

到底該選什麽呢?

以往,他也是玩過這種骰子博戲的,輸贏全看運勢。這也就是說,他今日能不能贏,全看天意。

眼見郭孝隼遲疑許久,聶桓忍不住催促:“家生子,你到底押不押注,磨磨蹭蹭的,如同婦人一般,想拖延啊!”

郭孝隼嘴角一抽,心裏對聶桓的憎恨更多一分。

聶垣嘲諷道:“這可是生與死的抉擇,你讓郭豪俠,好好想想吧。選錯了,可是要死的。”

相比較而言,聶桓的話只是在羞辱他,而聶垣的話,卻是在給他心裏施加壓力。

至此,聶垣對大兄的心裏印象再度變得複雜。他沒想到,大兄想要整死一個人,會用這種前所未聞的手段。

殘酷嗎?

好像并不是很殘酷,但是換作是自己做這種抉擇,只怕心裏已經開始不安和惶恐。

這是一種折磨人的手段。

或許你感受不到身體上的痛楚,但是卻能讓你的精神受到殘酷的折磨。

畢竟,你選擇了‘大’,那心裏就會想;萬一是‘小’怎麽辦,那我不是要死了嗎?

你選擇了‘小’,還要面臨同樣的問題。

生與死之間的折磨。

躊躇、焦躁、不安、緊張等等情緒,開始在郭孝隼心裏滋生。

他真的不知道該選擇什麽,因為‘天意’,‘運勢’這兩樣東西,看不見,摸不着,他不敢拼!

可是,不拼還是死!

畢竟,現在的情況,他人為刀俎,自己為魚肉。自己已經沒有了可以選擇的餘地,只能一博。

豆大的汗珠在額頭凝聚,劃過眼簾,墜落矮幾,染濕了布塊,圓點一般大小的在布塊上顯現。

砰!

聶桓一拳錘在矮幾上,‘咔咔’裂紋出現。

郭孝隼一驚,下意識戒備聶桓。

“你到底選不選,不選我就直接動手宰了你。”聶桓兇惡的盯着他。

“當然選!”郭孝隼喘着粗氣回答。

“快點!”聶桓霸道的催促,像是個包租公催租金那副摸樣。

郭孝隼咽了咽口水,努力壓下快速跳動的心髒。

“我...選大!”

“确定?”聶嗣擡了擡眼眸,面無表情的問。

郭孝隼看了一眼布塊上的‘大’,而後鄭重點頭,“确定!”

其實郭孝隼很清楚,無論大小,機會只有五成,選‘小’也是一樣,沒有太多的變數。

見此,聶嗣伸手拿起毛竹筒,先是左右晃了兩下,緊跟着只聽得‘啪’的一聲,兩枚骰子已經被聶嗣收進了毛竹筒。

而後,郭孝隼便看見聶嗣手法娴熟的搖晃着毛竹筒,裏面傳來‘嘩啦啦’的細碎響聲。

那是骰子劇烈碰撞的聲音。

他的心髒,仿佛跟着那骰子碰撞的聲音一樣起伏。

砰!

毛竹筒落在矮幾上,堂內一片寂靜。

這一刻,郭孝隼感覺自己的心髒仿佛跟着停止了跳動一樣。四肢變得酸麻無力,眼珠子瞪得老大。

聶垣臉上露出不易察覺的笑容,沒人比他更清楚,大兄對點數的掌控有多厲害。

畢竟,這種博戲,可是大兄弄出來的!

“決定你生死的時候到了。”聶嗣臉上挂着輕輕的笑容。

這笑容在郭孝隼看來一點也不好看,甚至有些恐怖。

輕輕的掀開毛竹筒,兩枚骰子的影子漸漸出現。

幾點?

郭孝隼眼珠子快飛出了眼眶,心髒也跟着逃離了嗓子眼。

骰子徹底露出,兩枚骰子,都是一點。

兩點,小!

這一刻,郭孝隼腦中思緒飛速轉動,幾乎沒有任何糾結,下一刻瞬間拔出藏在靴子中的匕首,飛撲向聶嗣。

現在點數确定,他只有死路一條。既然如此,只能拼死一搏!

若是挾持了聶嗣,他說不定還有逃出生天的機會。

只可惜,聶桓的動作比他還快。在郭孝隼動手的同時,聶桓一拳揮出,重擊郭孝隼腦袋,将其直接打翻,強大的力道,壓着郭孝隼的腦袋,錘的兩張矮幾四分五裂。

砰!

郭孝隼的腦袋,被聶桓一只拳頭摁在地上。

周圍是四分五裂的矮幾碎片,兩枚骰子飛出,落在堂內角落,

冰冷的地板,透過皮膚,讓郭孝隼的腦袋瞬間清醒。

“饒命!”

“聶少君,你要什麽,我都可以給你,饒命啊!”

整個過程,聶嗣紋絲不動。

不是他鎮定,而是因為有聶桓在身邊他才鎮定。

伸手拂去衣袖上的木屑,他拿起郭孝隼掉落地上的匕首,手指輕輕劃過匕首刀身,能感受到其隐藏的鋒利。

聶垣道:“大兄,郭孝隼意欲行刺,當誅。”

這話說的輕飄飄的,但是殺意卻讓人心中一寒。

郭孝隼急忙道:“饒命啊,只要你放我一條生路,我将所有的金帛全部給你,而且我會立刻離開華陽郡...不,我會離開雍州,永遠不再回來!”

“放虎歸山,必有大患!”聶垣道:“大兄,還是當誅。”

聶嗣颔首,“說得對,不能放虎歸山。”

聞言,郭孝隼心知聶嗣殺意已決,态度瞬間變得強硬,“殺了我,我父一定會替我報仇!”

這個時候,他也只能将自己的生父程裴搬出來威脅聶嗣。

聶嗣冷笑,“你放心,我不會親手殺了你,因為那會髒了我的手。在霸城,有些人已經等你很久了。”

郭孝隼心裏感覺到一絲不妙,“你想幹什麽?”

“幹什麽?”聶嗣将匕首插在郭孝隼眼前,宛如惡魔的低語響起在他耳畔,“你曾經怎麽對待霸城的百姓,自然是讓那些人怎麽對待你。想痛快一死?這世上可沒有那麽便宜的事情。”

這一瞬間,郭孝隼仿佛被一股巨大的恐懼感吞噬。

霸城的百姓,恨不得食他肉,飲他血。若是落在他們手裏,自己将會受盡折磨。

“不,你不能這麽做...你不能這麽做。”郭孝隼的聲音開始顫抖,“我父乃是華陽郡郡尉,你不敢......你不能這麽對待我,你不能......”

話沒說完,聶嗣冷酷打斷,“叔惇!”

“在。”

“打斷他的四肢,将其扔在霸城市井!”

聶桓嘿嘿一笑,“我明白。”

郭孝隼被聶桓拖了出去,片刻後,庭院中響起了一閃而逝的慘嚎聲。

聶垣道:“原來,大兄你讓我提前找到那些被郭孝隼迫害的百姓,就是為了這個打算。”

此前,聶嗣曾讓他搜集郭孝隼的消息,順便找到那些曾經被郭孝隼殘害的百姓。

“你覺得這麽處置郭孝隼如何?”聶嗣問。

“大善!”聶垣道:“郭孝隼死在霸城百姓的手中,是最好的安排。”

頓了頓,他說道:“只是,郭孝隼畢竟牽扯到郡尉程裴,我以為,此事需要通知父親。雖然我們掌握的證據,足夠要他命,但是郡尉程裴那邊不得不防。”

“你說的對,是該和仲父好好說說。”聶嗣語氣莫名。

聶垣聽着大兄的語氣,總感覺有些不對勁,話語裏面,好像還有別的情緒隐藏在裏面。

至傍晚,聶氏塢堡大門打開,一輛馬車飛馳而出。

已經等候了幾個時辰的徐庸師徒,眼見馬車飛速離去,不由得目露疑惑。

“師父,怎麽不見郭孝隼那個畜生?”陶燭奇怪問道。

他們等了數個時辰,自從郭孝隼進去之後,便沒有看見他出來。

徐庸眉頭深蹙,“不知道,興許他還沒走。”

“這麽說,他還留在塢堡中?”陶燭猜測。

“或許。”徐庸自己也不确定。

倆人又等了半個時辰,此時天色已經徹底昏暗下去。

“不行,不能這麽等下去。”陶燭坐不住了,“師父,不如讓我去問問吧。”

這麽等下去确實不是辦法,徐庸想了想便同意了陶燭的意思。

片刻後,陶燭匆忙趕回來,“師父,郭孝隼已經走了,就是先前的那輛馬車!”

“什麽?!”徐庸又驚又怒,“這個畜生!”

他們師徒倆人尾随郭孝隼已有幾日功夫,好不容易抓住他外出的機會,不想卻因一時大意,導致郭孝隼走脫。

“師父,我們現在該怎麽辦?”

“走,去霸城!”

“好!”

倆人收拾一番,邁開腳步,沖向遠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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