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豈曰無衣
流水湯湯,河流岸邊,數千人迎風而立。
此時已是十一月,天氣漸寒。
數不清的刀劍插在地上,一面大旗矗立在正中央。
聶嗣望着刀劍,面無表情。其身旁負傷的灌峻則面露悲苦之色。
須臾,聶嗣深吸口氣,走到衆人身前,面朝上千人。
“諸位将士!”
這一聲,聶嗣喊得很用力,中氣十足!
上千人擡起目光看向聶嗣。
“我知道,大家此刻正在懷疑我們能不能打得贏叛軍,能不能保衛雍州,能不能保護我們的親人。”
衆士卒沉默,他們确實在懷疑。
因為不久前那一場戰鬥,他們輸的很慘,五千多弟兄陣亡!
聶嗣的聲音還在響起,“我想告訴諸位将士,我們現在已無退路。若是被叛軍攻入雍州。我、你、你們,我們所有人的親人都将會遭難。你們的老父幼弟将會被充軍為奴,你們的姊妹将會被叛軍蹂躏。”
“雍州!”
“那是我們的家,我們所有人的家。現在賊寇來了,他們殺了我們的弟兄,接下來還要殺我們的親人,你們能坐視這一切發生而無動于衷,甚至什麽都不做嗎!”
“我知道,你們擔心僅憑我們現在的力量無法抵擋叛軍的進攻。我知道,你們心中對叛軍的畏懼。我知道,你們心生退意。”
“但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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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叛軍不會因為我們撤退而放過我們,放過我們的親人!”
聶嗣臉色漲紅,大吼道:“諸位将士!”
“雍州,那是我們賴以生存的家園,怎能讓賊寇信馬由缰,怎能讓賊寇欺我鄉人,辱我婦孺。弟兄們,拿起刀劍,為了雍州,我們要以血還血,以牙還牙!”
衆士卒擡起血紅的雙眸,緊盯聶嗣的身影。
刷!
聶嗣突然拔出長劍,左手抓住劍身,在衆目睽睽之下,手抹劍刃,血灑而出。
他高舉左手,殷紅的血順着手腕滴在地上。
“我聶嗣在此以血立誓!”
“不退叛軍,魂不歸鄉!”
見狀,栾冗旋即大吼,聲若洪鐘雷霆。
“以血還血!以牙還牙!”
衆士卒被點燃了心中怒火,紛紛大吼:“以血還血!以牙還牙!”
“不退叛軍!魂不歸鄉!”栾冗大吼。
“不退叛軍!魂不歸鄉!”
遠處,甘瑢和荀胤二人目視這一切。
“伯繼有大将之姿!”荀胤道。
甘瑢嘴角動了動,化作一聲嘆服。
如果他說,到目前為止這一切都是聶嗣的計策,會不會有些可怕,或者說是殘忍呢?
在他沉默之時,遠方一道低沉的歌謠傳來。
‘豈曰無衣,與子同袍,王于興師,修我戈矛!’
‘與子同仇!’
‘豈曰無衣,與子同澤,王于興師,修我矛戟!’
‘與子偕作!’
......
“這?”甘瑢瞪圓了眼睛,不可思議道:“這是什麽歌謠,竟然如此雄壯瑰麗,悲勇激昂!”
荀胤搖搖頭,同樣在震驚中飽含疑惑。
這首《無衣》,曾是聶嗣最喜歡的詩歌之一,它的每一句,每一字都印刻在聶嗣的靈魂深處。
一開始吟唱的時候,只有少數幾個‘托’會唱,但是漸漸的,幾千人熟悉了語句,就跟着吟唱起來。
聲音如波濤一般沖擊河流,曲水蕩漾,波紋漣漪。
飛鳥驚而遠飛。
林木飒飒而動。
提振士氣的計劃是成功的!
“大兄,眼下我們還剩下三千餘人,糧草僅夠食用一月。”聶垣禀報道。
聶嗣等人立在山腰,看着三千多人緩緩走向前方。
“一個月,足夠了。”聶嗣低頭看着左手的包紮,目光中露出興奮之色。
雖然他們這次損失慘重,但是計劃依舊順利進行。而且,這三千人經此一事,将會蛻變成真正的骁勇!
甘瑢實在沒忍住,問道:“伯繼,先前那歌謠,究竟是怎麽回事?它是何人所作?為何我從來沒有聽說過?”
聞言,聶嗣輕笑,解釋道:“那是這三千骁勇,教我寫的。”
甘瑢頓時無語。
這讓人說什麽?
臨場發揮出色?
荀胤贊賞道:“伯繼,你這歌謠,簡單易懂,卻又飽含深情,乃是上乘之作!”
“此情此景,吟此詩歌,再合适不過。”他補充道。
“思然,過譽了。”聶嗣很謙虛。
甘瑢回憶歌謠,喃喃低語,“豈曰無衣,與子同袍。真是好啊!”
遠遠的望着商縣,賈呙雙目含淚。
他很想抓着陳禱衣領,告訴他。
十幾天,
你知道這十幾天我是怎麽過的嘛!
不過,當他在商縣見到陳禱的時候,還發現了義陽王公叔涓也在場。
頓時,他心中的怒火熄滅了一半。
這次擅自出兵,且慘敗收場,他是真的有點害怕義陽王問責。
“大王,末将回來了。”賈呙老實跪在地上。
義陽王恨鐵不成鋼,怒拍案幾。
“你這個蠢貨!”
“你知不知道,因為你的愚蠢,我們攻打雍州的謀劃險些失敗。若不是陳禱将軍籌謀得當,在商縣殲滅雍州兵馬,你早死了!”
賈呙抿了抿嘴唇,目光幽幽的看向陳禱,“多謝陳将軍搭救。”
他連發了數道求援的消息,陳禱卻是一次也沒有回複他,害的他在擔驚受怕中度過了十幾日。
這口氣,難以下咽。
眼下,他還得向陳禱道謝。
簡直比吃屎還要痛苦。
“賈将軍不必客氣,我等皆是為了大王的霸業着想,這些都是我應該做的。”陳禱走上前,伸出雙手将賈呙扶起來。
見此,義陽王說道:“眼下,雍州兵馬定然所剩不多,否則你也不會這麽輕易的從二龍湖逃回來。”
道理很簡單,若是雍州兵馬并未受到大的損失,他們沒道理會放過甕中之鼈的賈呙。
由此來看,雍州已經力盡。
陳禱抱拳道:“大王,依末将之見,我們還是應該緩緩圖謀,先占據上洛郡,保證糧草供應通順,再來謀劃攻打華陽郡,占據雍州。”
“陳将軍所言大善。”義陽王笑着道:“不過,我們也不必過于小心謹慎。我從雒陽得到消息,朝廷并沒有允許雍州自行募兵,這就說明,雍州的兵馬,頂多只有萬餘郡兵。”
“商縣一戰,陳将軍殲敵五千餘人,眼下雍州已無抵抗之力。”
說到這裏,他整個人已然興奮,若是拿下雍州,屆時他便能夠聯系白狄,進而裂土立朝!
便在此時,一名風塵仆仆的男子步入堂內。
“大王!”
義陽王看清來人,正是他麾下的探子。
“何事?”
“大王,朝廷的和親隊伍已經抵達美稷山!”
聞言,義陽王霍然起身。
方才的志得意滿瞬間消失。
“這怎麽可能,白狄人都是蠢貨嗎,一個女人,就能讓他們放棄即将到手的雍州?”
義陽王很生氣,很憤怒。
他生氣白狄的愚蠢,憤怒白狄的短視。
一個女人,哪裏找不到!
可是雍州呢,富饒無比,華陽、馮翊兩郡,攻取其一,所得金帛何止上萬,治下之民更有百萬!
金帛、人口。
這些難道不香嗎?
因為一個女人,那些夷狄難道就要放手即将抓到的好處?
真是愚蠢!
合該一輩子過着茹毛飲血的生活。
該死的白狄!
原本,他打算攻入雍州以後,立即派人和白狄聯系,雙方共分雍州。而他亦能從中取得好處,獲取白狄支持。
可是,若是讓朝廷和白狄和親成功,屆時失去白狄這個強援不說,朝廷在西北的大軍更有可能南下雍州。
到那時,他便只能狼狽放棄雍州!
探子禀報道:“大王,據屬下打探的消息來看。朝廷的和親隊伍曾在華陽郡停留一段時間,從華陽郡帶走大量的金帛糧食作為和親之資。白狄人,很可能是因此而答應。”
陳禱道:“應該不止如此,眼下即将進入寒冬,白狄人見朝廷和親,便順手罷兵,準備撤離了。”
“可惡!”義陽王惱怒道:“當時應該截殺這支和親隊伍,不應該放他們前往白狄!”
“大王,現在說這些已是無用。眼下,我們還要繼續攻打雍州嗎?”陳禱問道。
以目前的情況來看,打下雍州沒有問題。
可是沒有白狄的支持,他們未必能守得住雍州。
義陽國的影響僅在荊北諸郡,雍州對朝廷的忠誠遠超荊北諸郡。到時候占據雍州,不僅要面對朝廷大軍,更要防備雍州諸郡。
這可不是好事。
再者,短短幾個月內,從前僅一郡大小的義陽國突然擴大了幾十倍,各地的守軍又該怎麽辦?
邊疆戰事一旦消弭,朝廷幾十萬大軍便能從四面八方圍攻他們。
難!
義陽王已經從先前的憤怒中平靜下來。
他想了想,說道:“事已至此,我們必須要攻打雍州,若是退回荊州,到時候還是會面對朝廷的西北長城軍團。”
“可是,我們打下雍州以後該怎麽辦呢?”陳禱擔心道。
義陽王冷笑道:“若是我們拿下雍州,可以立即派人前往白狄結盟。白狄能和朝廷和親,自然也能撕毀和親。這種事情,他們不是第一次做。”
“此外,雍州既下,這天下,坐不住的人就多了。”
言罷,義陽王命令三軍整備,連夜出發,徐徐向着上洛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