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禦花園的美麗,永遠是沒有變化的死氣沈沈。而今,多了如此喧鬧的人聲,在我眼中,卻是詭異得很。

這次說是賜宴,其實大家都知道,只為宮變之後給朝臣一個下馬威。林修根本是現行犯,審都沒有審,就在當時被田岚處死,而雲妃也沒有逃過,畢竟這是誅九族的罪,一條白绫就了解了她的生命。然而,想也知道,朝廷之中,如同林修一般的人不知道還有多少,李言德就是想借此來警告那些蠢蠢欲動的人,所以可以想見,這場表面上和和睦睦的宴會,私底下充斥著的,必定是朝臣們的互相猜忌與暗鬥。

但是,既然也說是賜宴了,如果在這樣正式的、應該是君臣共樂的場合中,彌漫著的卻是那樣詭異的氣氛的話,絕對是說不過去的。所以,我毫不意外的看到了衆位大人們的內眷。按道理來講,這種大場面,帶著各自的诰命夫人也就罷了,可是仍然有很多臣子把自己的女兒給帶了過來,想必是為了能攀上高枝成鳳凰吧?我在心裏冷冷一笑,也難怪他們只能想到用這種方法來贏得地位,絲毫不了解上位者在想什麽的人,又怎麽能受到重用。

席間觥籌交錯,男人們在一起喝著美酒,賞著風景,夫人們聚在一起,小聲地說著貼己話。這樣說來,宰相的內眷……

眼睛一瞥,果然看見不遠處,宰相夫人在一群的官眷之中作側耳傾聽狀,但是眼睛卻一直想我這裏瞟。

我忽然想起來,這位單純的夫人還是我的母親呢,這位心心念著女兒的母親,看她的表情就知道她想女兒了。

宰相父子二人的計劃瞞著家中的女眷,倒也是間接的害的宰相夫人思女心切。

宰相夫人又在說話的間隙向我這裏看了,表情澀澀的,有點悲傷,卻又什麽都沒說。

算了算了,既然做,就要做好。我就去盡心扮演一個好女兒好皇後吧!放下手中的水果,松松已經僵硬的肩膀,站起身走到了宰相夫人的身邊。

她很激動,似乎想像上次一樣無所顧忌的抱住我,但是卻忍耐住了,在衆位夫人的可有可無的客套話裏客套了兩句,似乎又無言了。

“皇後娘娘,請問可以接一步說話嗎?”

就在這尴尬的無言之中,救星出現了!不論他是誰,我都要感謝他!

心裏雖然感動得要命,但表面上仍然是溫柔至極的笑容:“那麽,諸位請自便,本宮先行一步了。”

畢竟皇後的身份并不單單是皇帝的夫人,皇後與她們的本質區別,就在於她也是國家的操縱者之一。朝臣有要事要與皇後商談的話,我中途退場就完全沒有問題了。

雖然是要離開,但是在暗地裏,握了握宰相夫人的手,再給她一個我一切安好的笑容,這樣,這位母親的心,便能夠安了下來了吧。

然後,我臉上挂著完全社交的笑容,轉過身來面對我這位救星。

面前的人拱手而立,禮數周全,於是我開口:“請免禮。”

他作了一個揖,擡起身來。

我一看他的臉,卻倒吸一口涼氣,大驚失色!

怎麽會是他?

“娘娘。”他一拱手,卻面露疑惑,似乎是很奇怪我的異常。

我努力抹平臉上的表情,将完美的笑容遞過去:“戶部尚書楊大人找本宮有什麽事情嗎?”

對,他就是楊銘緣,當年那個愛弟出名的公子哥,如今,卻還不是安心的作著他的官?當年的弟弟?呵,我都忘了,楊家是沒有那個賤種弟弟的。

不是我又開始鑽牛角尖,而是,縱然我可以把過去抛棄,但看到他這樣悠哉的樣子,總是覺得毛骨悚然。

這樣一個被皇帝重用的尚書大人,在不為人知的背後做過的事情又有幾個人知道?在場的官員,或者正直廉潔,或品行不端,他們背後真正的所作所為,又是怎樣?現在看他們一幅若無其事的樣子,其實他們心裏在真正的想些什麽?他們的目的又是什麽?一切的一切都是無解,雖說我美人坊是演戲的專長人士,但卻與這些人的演戲完全不同,仔細往深想了去,只叫人心底發毛。

但對於眼前的尚書大人,我承認總是有著怨氣的,他的決絕,讓我刻骨銘心。

現在,我等待著,他有什麽話要說。

“娘娘恕罪,微臣并沒有什麽重要的事情。但是唯有一事想請教娘娘……”他說的吞吞吐吐。

“哦?何事?”我挑眉問道。難道官場上的規矩就是顧左右而言他?每次說話總要先扯上一大堆不相關的。

不過,楊大人卻好像不似裝的,一副很惶恐卻謹慎又小心的樣子。

“娘娘恕罪,微臣只是有一事不解,想必要冒犯娘娘了。”他還在絮絮叨叨的說著虛僞的話語,一個勁地為“冒犯”而進行禮儀性的客套。

我在心裏冷笑。宮亂當時,在衆人還在慌亂之時,那個果斷而及時地指揮著衆人的聲音就是他的;與李言德共同布局,還得林修慘敗的關鍵人物也是他;而現在,小心翼翼唯唯諾諾的人更是他。果然是好臣子啊!臉孔變化随心所欲,比起剛剛失态的我來更勝一籌。就是不知道當年他對待他那已故的弟弟,又是在何種心态下而擺出的表情了。如此之人,也難怪當年的楊銘青會在那個家中早早夭折!

見我沒有搭他的話,他奇怪的擡頭望了我一眼,卻又不能多言,兩人就這麽冷場地站著。他仍維持著作揖的樣子,恭恭敬敬。

罷罷罷,我就陪他演上一場,就是不知道他找這個皇後身份的我有什麽要緊事情要說了。

“楊大人有何事不妨直說。”我溫吞吞的笑著,雖然是假假的皮笑肉不笑,但又有誰會深究一個後宮女子的表情呢?再說,量他是一員重臣,也不敢直視皇後的面容吧!

“是。微臣想請問娘娘,娘娘的那條別致的項鏈是……”剩下的話他沒有說完,意思卻傳到了。

項鏈?

我低頭一看,果然,華麗的宮裝的領口處露出我一方鎖骨,頸項間,異色的水晶正灼灼發亮。

“……”我彎起嘴角,不由地,打從心底發起笑來。

似笑非笑的看著他那似乎有些焦急的面容,心裏更是對他嘲笑了。

何必呢?當初自己做過的事情,現在又反來關心什麽呢?既然是被你親手所抛棄的東西,現在又何必假作關心?

“娘娘……?”他又作一揖,出聲提醒。

“哦……這個啊……”我垂下眼睑,隐藏住眼中的波瀾,“這玩意兒尚書大人也認識?”我微笑著,聲音卻是毫不在意的,“這是本宮在庫房中無意間翻到的。皇上見本宮找出它,便賜予本宮。其實何必呢,現在看來它也定不是什麽好東西,被放在那毫不起眼的角落,被皇上毫不猶豫地送給我,想必是不怎麽值錢的小玩意兒而已吧?即便初看時覺得光彩奪目,久了也會覺得索然無味。如今,本宮似乎也厭倦它了呢。”

明顯的,發覺到身前的人渾身一震,我輕輕笑出聲來。

當初的他什麽都沒有做,沒有傷害我,也沒有拯救我。但正是他這種什麽都沒做,是最後深深刺傷我的尖刀。最後,他果然也是什麽都沒做地把我抛棄了。現在,我站在這裏,借用當初的那條寄托了我所有幸福快樂的項鏈,給與有著同樣記憶的人絕對的打擊,這是何其的快意!但是,将幸福的道具當作報複的工具,我又是多麽的悲哀……

“你……”楊銘緣擡頭看我,眼中忽然充滿了疑惑。

我無意於讓他發現我的身份,然而這情緒一來就是控制不住的。

一只手攬上了我的腰,而楊銘緣又深深下拜。

我垂下雙手,向身旁之人福了一福,“皇上。”

“楊卿平身吧。”李言德看著眼前的重臣,朗聲笑道,“想不到愛卿也有興致與皇後聊起項鏈的問題來了。難道想為尊夫人求一條同樣的?”

“這……不敢、不敢……”楊銘緣也順著說下去,拱了拱手。

“夫人……?”我疑惑出聲。難道他已經娶妻?

那麽……他,果然是享受著他幸福的人生?我的心中悲哀的不忿起來。

“不知尊夫人……”我的聲音及其溫和,卻也再沒有露出臉上的笑意。在我犧牲的基礎之上構建的幸福,我也想親自看看。心中湧上莫名的感情,是極致的悲哀,卻又是複雜的怨恨。當年我是那麽的信任你啊……你卻把我給抛棄了……

緊緊攥著的手被身旁之人溫柔的包進掌心,我看了身邊一眼,對方卻對我咧嘴一笑,開口道:“是了,愛卿,正好今天,讓皇後見見你那位诰命夫人吧。”

他似乎很猶豫,但是最後,他還是低聲說了聲“遵命,失禮了。”,便轉身向遠處叫道:“湘兒。”

遠遠的,看見一個輕快的身影從遠處跑過來,待走近些,卻見是一綠裳女子,笑得純真,也笑得無憂無慮。她手中捧著一個琉璃杯,透明的液體在杯中搖晃著,似乎要飛濺出來。但琉璃杯本就比其它的杯子要深些,大半杯的液體倒也好好的呆在杯中。

“相公!你看,這杯子好漂亮哦!而且這裏面的水酒甜甜的,真是好喝!”

純純的笑臉有著不經世事的天真,未加修飾的臉上是青春的靈動。一個可人兒,一個就宛如當年的我一般,應該被人們捧在手心呵護,而絲毫不知道世間險惡的可人兒。

她就站在那兒,一手捧著琉璃杯,一手拽著楊銘緣的衣袖,巧笑倩兮,明亮至極。

仔細看了看她,我卻笑了:“這不是水酒,是番邦上貢的葡萄汁,甜甜的,很好喝吧?”

“啊?是嗎?”她粲然一笑,明眸看過來,接著便向我伸出手來,似又想親昵地抓住我的衣角,卻不想被楊銘緣硬生生拉下身子。

“快見過皇後娘娘!”

略顯粗魯的動作讓女子猝不及防的彎了身子,手中的琉璃杯子也摔在地上,酒濺了我一身。

“我……”她呆呆得擡起頭來,看見我的鳳袍濕了一塊,竟不知道要說什麽了。

“衣服濕了,你可否與我去換衣?”我輕輕地開口。

在場的人一愣。

“夫人能否與我同去換衣?你這件綠裳也濕了呢。”

“啊!這……”她低頭看著自己袖口的一大片深色,卻為難的看向她的丈夫。

不由她猶豫,我握住她的手:“你随我來吧。”

女子擡頭看著我,眼中有著不解,但仍然順從的站起身子,在我的牽引之下走向內宮。

淡淡地回眸,看見了李言德一夥的表情,但更讓我注意的,是楊銘緣莫名緊張的樣子。

呵,有什麽可緊張的。嘴角邊流露出一絲輕蔑的笑,便去了偏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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