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十七顆

景玉将小提琴放下來,她沉思兩秒,看在錢的面子上,決定選擇心平氣和地和克勞斯溝通。

景玉說:“先生。”

克勞斯将外套随手挂在旁側的衣架上:“嗯?”

景玉耿直開口:“有時候,您說話可以适當委婉一點點。”

克勞斯笑起來,他坐在旁側高腳椅上,示意景玉繼續拉小提琴。

但景玉自覺琴藝受到挑釁,龍顏無光,不肯再繼續了。

今天晚上,安德烈沒有過來玩耍,房子中只有景玉和克勞斯兩個人。

現在放了暑假,景玉不需要每天早晨、早起去旁邊學校上課,克勞斯也不喜歡這邊的喧鬧。

等明天,兩人仍舊會搬回路德維西的那幢小別墅。

事實上,景玉對路德維西的那個小別墅還是有點點小畏懼。

那套小別墅的隔音效果,要比這邊優秀許多。

安德烈還在的時候,克勞斯一般不會特別過分,也不會在孩子面前與景玉舉止親昵,頂多有個貼面禮。

他沒有将私生活公開的愛好,掩蓋的很好。德國人大多注重隐私,而克勞斯更為注重自己的偏好和私生活。或者說,除了景玉,不會有人知道克勞斯先生隐秘的一些小癖好。

景玉将小提琴放在桌子上,她手腕有點點發酸。

克勞斯看着她的背影,忽然問:“你為什麽不穿旗袍呢?”

景玉詫異,轉身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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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穿旗袍時很美,”克勞斯綠色的眼睛注視着她,“要不要請裁縫為你做一件?”

景玉猶豫一秒。

她對旗袍知之甚少,但這并不妨礙她趁機搜刮。

景玉表情為難:“先生,旗袍的話,好像要配一些珠寶才好看呢。”

克勞斯寬容地看她,仍舊一如既往地慷慨:“下周五陪你去挑。”

但景玉心中仍舊費解。

她什麽時候在克勞斯面前穿過旗袍?

事實上,景玉穿旗袍的次數寥寥無幾,五根手指都能數得過來。

尤其是在德國,亞洲女孩容易成為一些壞人的下手目标,景玉平時都盡量把自己往中性的方向裝扮,以減少夜晚出門的次數。

克勞斯怎麽會看到她穿旗袍呢?

在德國這麽久,獨自一人居住的時候,景玉甚至都沒有穿過裙子。

晃晃腦袋,景玉決定不去想這些亂糟糟的事情。

次日中午,上完小提琴課程的景玉,收到了老師發來的英語郵件。

“親愛的Jemma。”

再往下。

“我很高興能聽到你分享自己的困擾,但是……”

當看到這個詞彙的時候,景玉已經不太想繼續往下看了。

但她仍舊逐字逐句讀完。

果然,和景玉預想中一樣,老師委婉表示,這個項目完全模拟現實中的場景。

而同樣的,在現實工作中,遇到糟糕的上司或者決策者都是無法避免的事情,出于尊重學生自由的考慮,他并不會插手這件事情。

總而言之,老師不會取消仝臻的位置。

不管遇到什麽麻煩事,請小組內部成員解決。除非仝臻本人自願退出,或者景玉退出。

和仝臻繼續在同一個組中共事?這簡直是個噩夢。

這場長期的實驗項目持續一年時間,而景玉每次見到仝臻都想要踹爛他的臉。

迄今為止,景玉已經為這個項目做了持續、充分的市場調研,找那麽多資料。

沉沒成本如此高,她不會輕易放棄。

她也不想放棄。

之前父母離婚分家産時候,媽媽顧忌到多年感情,輕而易舉地就放棄了和父親争奪,導致父親提前偷偷轉移走財産、母女倆只分到微乎其微的東西。

現在呢?

男人的感情是這個世界上最沒用的東西。

景玉喝了杯濃濃的黑咖啡,心不在焉地翻開一頁書,指尖敲着桌子,沉思該怎麽解決這件事情。

陽光透過右方的玻璃穹頂投落下來,灑落在地下室這一方漂亮的盆栽上,巨大的玻璃魚缸中,幾種奇形怪狀、景玉叫不出名字的魚在懶洋洋地游泳,充氧機日夜運動着,往水中打入無數細密的氣泡。

隔壁房間中,克勞斯用袖箍挽起襯衫衣袖,正聚精會神地打磨着精致的手工品。

空氣中有着好聞的蘋果木味道,他頭頂金色的發絲透出近乎透明燦爛的質感,好像陽光賦予了他頭發生命力。

景玉站在門旁,盯着克勞斯手中的東西,站直身體,繃緊背部。

她叫:“先生。”

克勞斯暫時停下手中的工作:“怎麽了?”

景玉走近,克勞斯看到她一副憂愁的表情。

克勞斯去洗了手,仔細看她:“去學校上課的時候,不小心掉了錢?”

景玉:“……沒有。”

“還是剛買的東西正在大幅度打折降價?”

“也不是。”

克勞斯沉思兩秒:“因為我昨晚不小心——”

“更不是,”景玉超大聲打斷他的話,“因為我的小組作業。”

這個回答倒是令克勞斯微微一愣,顯然有些出乎意料。

他坐下,示意景玉慢慢地說。

克勞斯很樂意傾聽她的煩惱。

“還能有什麽作業能難得倒中國姑娘?”克勞斯問,“難道小組作業的任務是要求你們在一年內創造第二個阿裏?”

景玉自動坐到他腿上,甩掉鞋子,憂愁地将自己遇到的困擾說出來。

克勞斯耐心聽。

在聽到景玉提到“仝臻”這個名字時候,他問:“上次和你在食堂裏打架的那個?”

景玉:“嗯。”

景玉不喜歡把垃圾父親的事情拿出來說,她想克勞斯應該不知道這些。

克勞斯并沒有過多地追問下去,只是饒有興致地問:“你怎麽想?”

景玉說實話:“我想當組長。”

“很好,”克勞斯十分贊同她的想法,“掌握主動權,親手制定規則。”

景玉的腿搭在他身上,腳翹起來,低頭看了看。

她的美甲又換了新的,是漂亮的櫻桃紅,貓眼石,不同角度看,有不同的、亮亮偏光。

“試着融入你的小組成員,”克勞斯撫摸着她的頭發,“說服他們,要他們站在你這邊。小龍,你有試着參加他們的活動嗎?”

景玉額頭頂着他的胸肌,聞到他身上的香味,這次加了點木頭特有的清香。

她伸出手,隔着襯衣摸了摸。

景玉說:“沒有。”

手指移開的時候,她聽到克勞斯從喉嚨中壓出的聲音。

“邀請他們一起玩吧,”克勞斯低頭看着她不安分的手,“我很樂意為你們提供聚會場地和開銷,小龍,我能問一下,你現在在做什麽嗎?”

景玉回答:“想試試貓咪踩奶的感受。”

放在之前規則下,她這種行為明顯犯規。

但是今天克勞斯将規則悄悄為她開了條細縫。

或許是瞧她如今被事情困擾,克勞斯并沒有因為她違規而責備她,任由景玉趴在他懷裏鬧了一會。

景玉心裏面始終記挂着小組的事情,悶悶不樂。

不單單是仝臻的不配合,還有些其他組員的調和問題……坦白來說,景玉的社交能力算不上多麽強。

甚至可以說的上弱。

雖然不至于到達“社交恐懼症”這個地步,但也絕對好不到哪裏去。

景玉無比憂愁地嘆口氣。

“開心點,小龍,”克勞斯捏着她的臉,往兩邊扯,“不是說要當優秀畢業生嗎?這麽一點點小小挫折就把你打倒了?”

“人際交往是我的短板,”景玉坦白,“先生,我很迷茫。”

克勞斯鼓勵她:“別着急,你慢慢說,我仔細聽。”

“……舉個例子,”景玉坐起來,她認真地和克勞斯講自己遇到的煩惱,“您知道,我們小組中只有兩個亞洲學生,其他的全是歐美國家。”

克勞斯輕輕“唔”一聲:“因為找不到具有相同文化背景的同伴嗎?”

“也算吧,”景玉說,“我很難融入他們。”

留學生也有屬于自己的小圈子,這倒不是抱團,只是大家更習慣和具備同樣文化背景的人在一起玩、交流,因為這樣意味着矛盾和忌諱都會減少。

但景玉來到慕尼黑之後,父親就徹底撕破臉,一分生活費也不給她打。

景玉沒有辦法,她已經到了這裏,只能利用課餘時間去打工、打工、學習,完全沒有時間和亞洲的留學生交流。

她也會感到孤單啊。

景玉不喜歡對別人訴慘,她猶豫兩秒,還是把這些話全都咽回肚子中。

“那試一試呢?”克勞斯建議,“像我剛剛說的那樣,邀請他們參加派對,和他們聊聊,事情沒有你想象的那麽糟糕。”

“中國有句話,叫做‘萬事開頭難’,”克勞斯撫摸着她黑色的頭發,“拿出當初和我要水錢的氣勢來。”

景玉說:“不一樣。”

但具體哪裏不一樣,景玉自己也說不清楚。

她趴在克勞斯胳膊上,感受到對方正撫摸她的頭發。

“你的頭發,很像绫羅,”克勞斯說,“很美。”

景玉唔了一聲。

克勞斯大手穿過她的黑發,看着着發上的光澤。

绫羅、綢緞。

這是兩個具備濃厚東方文化韻味的詞語,幾個世紀前,這種來自古老中國的布料,被歐洲大陸視若珠寶。皇室貴族,皆以擁有這樣的珍寶為榮,他們将東方舶來品都當作奢侈品。

絲綢,華美,珍貴,奢侈,脆弱。

就像她。

克勞斯手指撫摸着景玉下巴,指腹上的繭子磨過她細嫩的肌膚,像是在撓貓咪。

景玉覺着有點癢,側臉躲開,克勞斯手壓住她的唇,往下去。

景玉張嘴,一口咬住。

在景玉含住他指尖時,克勞斯貼在她耳側,低聲說:“知道嗎,小龍寶?”

“第一次見你時,我就已經想好與你相襯的詞語。”

“And… how you're gonna be railed to deat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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